不过礼部尚书说的确实有道理,沈玉耀不是不听劝的人。
    庶人不可与皇室葬在一处,那就让他去殉葬坑,和那些殉葬之物放在一起,犹如古时人殉时一样。
    这是一种几近于耻辱般的下葬方式,还不如随便找个坑把沈清瑾给埋了。
    但无论是沈玉耀还是曲皇后,都同意了此事。
    外人看到的是屈辱,在曲皇后看来,却是死后的陪伴,她也想在死后与孩子同处一室,而不是骨肉分离。
    活着的时候,同在京城却难以相见,死后总能去阴曹地府见上一面。
    曲皇后这个当亲娘的都没有意见,礼部尚书再多不赞同,也说不出来了。
    最后只私下念叨两句,觉得皇后过于宠溺太女,于国而言并无好处。
    太女继任之后,曲皇后就会变成曲太后。
    一般太后对皇帝可以形成压制,如果皇帝做的不好,太后是有权将皇帝废除,在朝臣和宗室的支持下,重新选择皇帝的。
    不过皇帝本身的权力无限增大,而身为太后,手上无权不说,所有荣华富贵都系于皇帝的出身,导致太后越来越无法和皇帝抗衡。
    最后太后就成了皇帝尽孝的工具。
    现在朝臣都被沈玉耀给压了下去,本来他们还期待未来的曲太后能对付沈玉耀,结果现在看来,曲太后不跟着沈玉耀一起对付朝臣就不错了。
    看来看去,他们似乎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未来的太皇太后,而今的皇太后。
    可是皇太后所在郑家已然分崩离析,远没有曲家那样强势,皇太后年纪也大了,常年于千音观修行,远离俗尘凡事。
    她本人更是只有沈崇一个亲儿子,沈玉耀是沈崇定下的唯一继承人,她怎么可能冒着巨大的风险,去和沈玉耀对着干?她图什么啊?
    朝臣们想来想去,看不见一丝突破口,最后只能乖乖认命,继续给沈玉耀老老实实的干活,不起别的心思。
    但这不是他们就此认输了,只是没办法抗衡,故而选择一时隐忍,静待良机。
    沈清瑾身死的消息传到明州时,明州正在下大雨。
    明州这个地方,向来比较旱,别说下大雨了,有一年旱灾,一年都没下过几滴雨。
    这样的地方,今年却在沈珉玥和秦劭行过来时,下了整整一天的大雨,把两人困在方家村,寸步难行。
    沈珉玥透过茅草屋简陋的木窗向外看,豆大的雨滴落在地上,打入黄土中,形成一片片泥泞。
    这样的路,别说骑马回府城,就是人走在里面,都得小心一些。
    时刻都有可能会跌倒。
    “辛苦你了,冒着雨赶过来。”
    沈珉玥转过身,和颜悦色的对被大雨浇成落汤鸡的暗卫说道。
    那暗卫有点儿尴尬的站在原地,冲沈珉玥一行礼,“此乃卑下分内之事,当不得殿下赞誉。卑下形容狼狈,冲撞殿下,还请殿下恕罪。”
    “冒雨赶路,送来消息,此乃你之一功,不必妄自菲薄。就是一会儿要委屈你,在此地稍作休整了。”
    “多谢殿下关心,卑下在何处都可。”
    “吾知晓,太女殿下不止一次说过,暗部出身的暗卫们身手敏捷,都是一等一的武功好手。”
    听着沈珉玥的话,暗卫原本无光的眼睛里绽放出点点星芒,心中感动不已。
    对于暗卫来说,晴天下雨都不影响他们做任务,但是对于一个人来说,有没有人肯定他的付出,这是非常重要的一点。
    沈崇对待暗卫,就像是对待他养的一群狗,并不会多么上心,毕竟这些暗卫都是他捡来的孤儿,没有这条路,这些孤儿早就化为白骨了。
    但在沈玉耀看来,暗卫们都是非常宝贵的情报人才,而且还非常全能,她可以让这群人永远活在阴暗处,但她不会让这群人活的跟狗一样。
    自打暗卫们开始为沈玉耀办事,他们自己也能感觉到这一点。
    不说别的,以前皇帝可从来不会将暗部的首领带在身边,光明正大的重用对方。
    但是沈玉耀身边几乎永远能看见于三的身影,朝中大臣都知道,于三乃是暗部首领,暗卫是沈玉耀手中的情报组织。
    正说着话,秦劭行披着蓑衣,怀里抱着个包裹进了门来。
    他一抬头,露出被些许雨滴打湿的脸庞。
    “可算是借到一身合适的衣裳,快去厢房换上,热水已经叫主家给你备好了,洗完换好衣服,再去厨房喝口热姜汤。”
    秦劭行将蓑衣和包裹都扔给那暗卫,暗卫感激不已,刚想行礼道谢,秦劭行摆摆手让暗卫赶紧去换衣服,省的得了风寒。
    等暗卫离开,木门关闭,秦劭行走到沈珉玥跟前,坐在了她对面。
    随后他给自己倒了杯热茶,动作熟稔,一点儿都不见外。
    沈珉玥喝口茶水,未语先叹气,“京中传来的消息,庶人沈清瑾因病过世,死在了京城,太女殿下执意要将他葬入皇陵。”
    秦劭行皱了下眉,“既已贬为庶人,怎能再入皇陵呢?礼部的大人们肯定不同意。”
    “但太女想做的事,无人能阻拦。”
    沈珉玥一句话,让秦劭行闭嘴了。
    她说的对。
    “沈清瑾在这个时候死,会让京中人议论此乃太女下手,太女开恩让他入皇陵,能堵上那群人的嘴。”秦劭行猜测沈玉耀是因为这点才格外开恩。
    沈珉玥比秦劭行更了解沈玉耀,她直觉沈玉耀并非出于此意。
    “太女可不是个会在意小人之口的人。”
    沈珉玥说完后,又喝了口热茶,转移话题,“留了一天一夜了,事情查的如何?”
    秦劭行一口茶水差点儿没呛着自己。
    “殿下,您看看外头的雨,咱们确实停了一天一夜,但只查了几个时辰罢了。”
    顶着雨怎么出去查事情,昨天过来的时候,天都要黑了,更没有时间去查。
    沈珉玥干咳一声,确实是她心急了。
    “都说秦少卿断案如神,小王这才急了些,少卿莫怪。”
    沈珉玥哄了两句,把人哄高兴了,继续催人干活。“但而今京城有变,需尽快回京,不宜在外过长时间,还是要快些。”
    秦劭行点点头,他当然知道时间紧迫,只是他们初来乍到,没有一个相熟之人,而此处又是较为封闭的村庄,根本无法找到突破口啊。
    他正苦恼着,突然沈珉玥冲他使了个眼色,看向窗外。
    秦劭行看过去,正巧看见了一个有些眼熟的小姑娘。
    “昨天指路的那个小姑娘?”
    昨日两人到方家村时,那小姑娘家正好住在路旁,就出来问他们因何而来。
    他们说是寻亲走错了路,那小姑娘根本不信,但也没戳穿,还帮他们找到了合适的房子借宿。
    今天这小姑娘怎么冒雨过来了?
    沈珉玥同为女子,更好搭话一些,所以她出门就去找那小姑娘了。
    方九娘今天过来,是想要将一些甜根卖给村长,让村长来招待贵客。
    昨日到方家村的那两个人,姿容非凡,身上衣服的料子也极为华美,一看就出身不低。
    平日里花钱极为节俭的村长夫人果然如她所料,痛快地掏钱买下了甜根。
    还叮嘱她若还有,定要送过来给贵人尝尝。
    方九娘老老实实点头,同时心里有些遗憾,但凡她家地方大一些,她一定让贵人直接住到她家去。
    平日里吝啬的人愿意慷慨解囊,必定是因为得到了更多东西,真是令人羡慕。
    就在方九娘要离开的时候,那位女贵人突然冲她招手。
    方九娘心知来人身份不明,应该更警惕一些,但她实在是有些忍不住,毕竟这些贵人手指缝掉下来的一点点东西,都够她家用好久。
    “贵人唤小人有事?”
    这些自称,都是方九娘在夏家的人口中学到的,不伦不类,但态度很好,至少不会得罪人。
    “唤我谢七便是,你叫什么?”
    沈珉玥看这孩子,估计她也就七八岁,这个年龄的孩子还是挺好套话的。
    “回贵人,小人名叫方九娘。”
    “九娘,你家人好多啊。”
    时下人按照排序来为孩子取名,九娘自然就是家中第九个孩子。
    方九娘笑了笑,没有告诉贵人,她是家中老大。
    “我与兄长来此地,是为了探亲,但一时走错了路,这才来到方家村,走错后一时找不到正确的路了,不过家中亲眷曾说过,他们也曾路过方家村,所以我想问问你,你们方家村最近有没有同我们一样的外人过来啊?”
    沈珉玥说着,从怀里掏出来一小把银瓜子,“若是我们能找到亲人,这把瓜子都是你的。”
    银子!
    一两银子等于一千多枚铜钱,而她家里吃饭,一年也就花不到一千枚!
    那些小瓜子肯定不止一两银!
    “贵人一定能找到亲人,只是这段时间我们村里来了不少外人,小人也不知道贵人想找的亲人是谁。”
    沈珉玥看小姑娘盯着银瓜子的眼神,感觉都要放绿光了,就将手中瓜子给了对方。
    “随便说一二人便是。”
    当沉甸甸的银子落在手里时,方九娘愣了一下,她没想到这位贵人会如此有善心。
    一般来说,拿钱请人办事,肯定要事办成了才给人钱,方九娘年纪虽小,但她已经能明白这世间的许多道理。
    世上富贵人有许多,大多数人都觉得富贵之人钱财无数,必定十分慷慨,但实际上,越是有钱的人越吝啬给出去的每一份钱。
    “贵人如此大方,不怕亏损钱财吗?”
    方九娘没有忍住疑惑,她以前去祈求夏家人,请他们发发善心给她一口吃的,去救一救家中快要饿死的姊妹。
    开口必定遭受毒打,还会被夏家的下人嘲讽是饿死鬼投胎的穷酸胚子。
    “若我一人的大方能庇佑一方百姓永远不受饥寒之苦,那大方一些又有何妨?”
    沈珉玥以前并不在乎这些位于最底层的平民,这些人就像是书本上的文字离她远的很。
    但她外出的这一段时间,看到了许多,也听到了许多,那些她从未接触过的民生疾苦,赤裸裸的摆放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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