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据很快被他闹醒了, 见外头天才刚亮, 他无奈地说道:“这么冷的天你不多睡会吗?”
    霍善道:“我不冷。”
    他像个热乎乎的小火炉,小小的胸膛里仿佛一直烧着火。
    刘据没办法, 只得起身给霍善当陪玩。
    结果他在旁洗漱,霍善就在边上给他分享自己最近刚用上的软毛牙刷, 保护牙齿人人有责, 要不然等五六十岁的时候牙就全掉光了,怎么快快乐乐活到八十岁呢!
    刘据擦干净脸,才说道:“世上根本没几个人能活到八十岁。”
    霍善道:“一定可以!”
    叔侄俩正说着,卫皇后那边就派人过来请他们过去一起用朝食。
    禁中规矩多, 金日磾是不能跟去的, 霍善想到自己带进来的黄米酒, 问刘据要不要带去与卫皇后一起吃。
    黄米酒用的是最原始的酿法,哪怕是寒冬腊月那也是三五天便能酿成, 不算什么稀罕玩意。
    只不过这是霍善特意带过来的,刘据便觉得它十分珍贵,点着头说道:“母后肯定也会喜欢。”
    刘据怕霍善不认得路,一路上便牵着他走。
    霍善昨天一入宫就被送到刘据这边来,都没机会好好看看皇宫具体长什么样,路过个池子时他还探头多看了几眼,问刘据:“这里面有鱼吗?”
    刘据还真没注意过这种事,闻言和他霍善一起探头过去瞧了瞧,不太确定地道:“应该有吧。”
    霍善道:“那我们得空了来钓鱼吧!”
    刘据:?
    见刘据不回答,霍善疑惑地转过头问:“这里的鱼不可以钓吗?”
    刘据道:“倒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天气这么冷,不如等暖和了再来钓。”
    霍善道:“冬天钓鱼更有意思!”
    他给刘据背起了《江雪》来,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这个时节在外面钓鱼,一定特别有“独钓寒江雪”的感觉。
    他偶尔也爱跟师弟出去钓鱼,做钓钩的技艺已经炉火纯青了,随便捡块石头都能把缝衣针敲成弯弯的鱼钩。就是他师父有时候要给他缝破了口的衣服,结果打开抽屉一瞧,缝衣针全没啦!
    即使蹲个半天也钓不上什么东西来,霍善还是很喜欢这个活动。
    霍善积极询问他太子叔:“你那里有缝衣针吗?”
    刘据道:“……没有,不过我等会可以让人拿几根过来。”
    霍善道:“还要线,针线都要!”
    刘据“嗯”地应了下来,两人说话间已经走到卫皇后起居之处。
    这还是卫皇后第一次见到霍善,她一眼看去便把人给认了出来。
    当初她刚入宫那会儿,霍去病也才跟霍善一般大,那时候她还身份低微,姐姐卫少儿也还没名没分地跟人往来,孩子养得其实没有霍善这般好。
    还是后来刘彻见了霍去病颇为喜爱,留在宫中养了一段时间,才渐渐有了后来那冠绝当世的冠军侯模样。
    一眨眼霍去病都二十四岁了,她的几个儿女也顺顺遂遂地长大了。即便她容颜渐老、恩宠不再,到底还是比许多人要幸运。
    至少没有无声无息地陨落在深宫之中。
    卫皇后笑着招呼霍善到近前坐下。
    霍善见卫皇后面带和煦笑意,马上乖乖喊了人。
    还问卫皇后要不要喝他带来的黄米酒。
    卫皇后已经许久没喝过这种农家酒,但对上那双“我师父做的黄米酒超棒哟”的骄傲眼神,她还是让人把那坛黄米酒拿去温好呈上来。
    因为是要招待小孩子,所以这顿朝食准备了许多小孩子爱吃的东西。刘彻命人学了面点做法自然不是只给他自己吃,卫皇后想吃也能命宫厨做。
    霍善不挑食,给什么吃什么,吃到差不多饱了,他还要和卫皇后分享自己的心头好。
    豆沙包!
    红小豆煮熟了加糖捣烂,就可以获得口感绵密的红豆沙了!
    只要把豆沙包进发好的面团团里一蒸,香香甜甜的豆沙包就能吃了!
    可惜他们家糖不多了,吃不了几次。
    宫里的糖其实也不多了,去年秋天刘彻命人就近把能搜罗来的甘蔗都送到上林苑熬糖,成功熬出了几批红砂糖以及数量不多的白糖。
    白糖基本留着宫中吃,只分给了少数几家人,而红砂糖则是趁着岁首给朝中表现优异的文臣武将都赐了一些。
    这么一分自然就没剩下多少了。
    卫皇后道:“等明年糖就多了。”
    刘彻不仅让少府派人学习制糖之法,还命人宜种甘蔗的地方派专人种蔗,明年秋冬甘蔗多起来了,糖自然也多起来了。
    而且刘彻赐糖也不是白赐的,许多朝臣都是人精,知晓有这么一种制糖办法自然也会想办法跟着安排起来。还有大半年的时间可以筹备,只要朝中上下多管齐下,明年何愁没糖吃?
    这时底下的人把温好的黄米酒呈了上来,说是米酒,倒不如说是带着淡淡醴酒香气的米汤。
    不知是不是霍善这孩子格外讨喜的缘故,卫皇后端起米酒尝了一口,只觉整个人都暖和起来了。而且这黄米酒的味道好得叫她意外,她起初只是想浅尝两口,一尝之下却还想再来两碗。
    卫皇后还是稳得住的,刘据却是直接咕咚咕咚把碗里的黄米酒喝到见底,二话不说让人给他再盛一碗。
    霍善高兴地问刘据:“可好喝了对吧!可惜师父不让我多喝。”
    刘据也是个没原则没底线的,闻言说道:“你师父不在这,你可以多喝几碗。”
    霍善道:“我答应师父要听话,不可能因为师父不在就食言。”
    他还给刘据讲“食言而肥”的道理。
    他没有长胖就是因为他是个讲信用的好孩子!
    刘据半信半疑:“是这样的吗?”
    霍善笃定地表示没错,就是这样。
    言而无信会变胖!
    这是《春秋》中讲的道理!
    卫皇后:“……”
    刘据还没通读《春秋》,听霍善讲得言之凿凿,不由问道:“你已经开始读《春秋》了吗?”
    霍善道:“没有读,我听别人讲的。”他反问,“宫中有《春秋》吗?我可以去看宫中的藏书吗?”
    刘据道:“你想看的话等会我带你去看。”
    霍善连连点头,全然忘了他来的时候还想去钓鱼来着。
    卫皇后见两个小孩这么聊得来,心里也颇为高兴,派人送他们去找书看。
    禁中是帝后与妃嫔们的起居处,藏书自然不在里头。霍善没让人抱着走,他迈着小短腿跟着刘据穿过一道又一道的宫门,视野才算是豁然开朗。
    外面人也多了起来,他们首先见到的是当值的禁卫,等走出一段路便能瞧见往来的郎官了。
    既然都迎面撞上了,这些品阶不高的郎官自然得恭敬地向刘据见礼。
    不少人的目光也落到太子边上那只白团子身上。
    霍善是最不惧被人看的,别人瞧他,他也瞧别人。他堂而皇之地跟着刘据打量了别人一路,才算是见到个熟人,教过他们小半个月《春秋》的司马迁!
    司马迁他们这些郎官平时没什么正经事需要做,刘彻不宣召的时候他们除了轮流当值就是看看书练练武积极进行自我提升。
    也会有不少郎官仗着自己家中有背景,对郎官职责一点都不上心,每日出去吃喝玩乐。
    纯粹就是来挂个名的。
    司马迁当然不是那种纨绔子弟,他趁着当郎官还算清闲,得空便来读宫中藏书。
    左右郎官都是要在宫中等候刘彻差遣的,何不多读几卷书充实充实自己!
    霍善没想到自己才回长安就瞧见熟人了,乐滋滋地上去和司马迁打招呼。
    司马迁:?
    司马迁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为什么朝廷藏书的地方会出现这么一只白团子。
    一些不怎么美妙的回忆涌上心头。
    有些事,想要忘却忘不掉!
    霍善哪里知道自己几乎成为了司马迁的心理阴影,还兴致勃勃地问司马迁读没读过《春秋》,知不知道食言而肥出自《春秋》哪一卷——要是司马迁知道的话,他们听司马迁讲就好了,自己看的话多累人!
    司马迁说道:“书还是自己读过才能更好地领会其中妙处。”
    霍善听后觉得有道理,也就没有非要逼着司马迁给他们当说书人。
    他让司马迁带他们去找书。
    司马迁能怎么办,只能带他们去找《春秋》看。
    食言而肥既然已经是鲁哀公时期的事了,自然只可能出现在《春秋》最末几卷,找起来方便得很。
    司马迁还顺嘴给他们分析了一下鲁哀公的处境,作为主君讨厌一个臣子,只能用食言而肥来讽刺对方,这说明什么?这说明他根本拿这个臣子没办法。
    要是换成强势的君王讨厌一个臣子,那不得直接把他给弄死?
    只能嘴上嘲讽对方的,无非是无能狂怒罢了。
    看他死后被称为鲁哀公就知道了,没哪个好命的君王会被后人拿哀这么不吉利的字当谥号!
    司马迁正洋洋洒洒地分析着《春秋》中草蛇灰线的隐晦伏笔,一转头却发现霍善不见了。
    他看向太子,发现太子也在找人。
    两人倒回去一段路,才发现霍善钉在一处金灿灿的书柜前不挪腿了。
    刘据问道:“怎么了?”
    霍善反问:“这是金子做的吗?里面装的是什么?”
    刘据见惯了宫中富丽堂皇的装饰,还真没太注意这些瞧着金碧辉煌的柜子。
    司马迁道:“这就是‘金匮’,不过是铜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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