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善惦记的就是这事儿, 霍光说过他不可以年年减免赋税徭役, 所以不减免啦, 改给他们发工钱!
    霍善小脑袋转得飞快,上完课后便去找他叔霍光讨论这件事的可行性。
    他还知道不能到处嚷嚷, 得先和自己人商量商量。
    而自己人中最会分析这些弯弯绕绕的要数他叔了。
    他舅公, 一看就不管这些事;他爹, 一看也不管这些事;他师父更不用说了, 听后肯定直接和他一起研究该怎么落实。
    只有他叔霍光,很有读书人的(黑心)样子!
    霍光:?
    霍善便去问霍光服役给工钱的可行性。
    霍光听后沉吟良久, 才说道:“发是可以发,只是不能随便发。”
    霍善听不懂。
    霍光道:“倘若活轻活重、活多活少以及干得好干得差都能轻松拿一样的钱, 换成是你, 你愿意干重活吗?你愿意多干活吗?你愿意尽心尽力把事情办到最好吗?”
    霍善鼓起脸颊:“既然要办,那当然要办到最好!”
    听了他天真稚气的想法,霍光笑道:“你这是做自己想做的事,当然会这么想, 服徭役时办的可不是自己想做的事。”
    霍善不解地问:“不能让他们做想做的事吗?”
    霍光摇头:“譬如铺路修桥这种苦差事, 你觉得谁会喜欢?”
    霍善听后两眼一亮:“我喜欢!”以前村里修路的时候, 他可喜欢在一旁看着了,可惜他还太小了, 根本帮不上忙。
    霍光:“……”
    真就是小孩子心性。
    霍光道:“那要是让你修上一年半载,不把路修好不许你干别的,你还喜欢吗?”
    霍光这么一讲,霍善就明白了。这些事不是心血来潮干一会就成了的,而是得一天接一天地干,永远都看不到头。
    这样的话,再喜欢的事情都会变得难以忍受。
    霍善纠结起来:“那怎么办?”
    霍光道:“既然你准备给他们发工钱,那便给各项差使定下工钱数额,到时候让他们自己决定是要多干活多拿钱还是少干活少拿钱便是。这样想多拿钱的人干起活来有干劲,想少干活的也得了清闲,回头传了出去也没人会说什么。”
    底下人把事情办好了,谁家不给赏钱?霍善这么做并不算出格。
    霍善总算听明白了,应得特别响亮:“好!”
    见霍善一脸的兴高采烈,霍光善意地给他提了个醒:“你不是要减免他们明年的赋税吗?那你拿什么给他们发工钱?”
    霍善一下子愣住了。
    对哦,他没有钱了。
    虽然舅公给了他一百金,但那是要拿来建庄子的,庄子那边要起好多好多房子,要给他造草纸和油纸,还要给他开医馆。还不知道够不够花!
    霍去病从外头回来,瞧见的就是霍善皱着一张小脸坐在那儿冥思苦想。
    霍去病看向霍光,用眼神询问他是怎么回事。
    霍光其实是想提醒霍善去找霍去病商量,他旁观多时,知道霍去病是很想和霍善亲近的。有时候看霍善和李长生那么亲厚,他兄长心里恐怕颇不是滋味。
    结果还没来得及转到这话题上,霍去病就回来了。
    霍光轻咳一声,恭敬地起身喊了声“兄长”。
    正为钱发愁的霍善这才注意到他爹回来了,也起身跑过去喊人。
    霍去病把人抱起来问:“你这是在愁什么?”
    瞧他那小小的眉头,都快打成结了。
    霍善唉声叹气:“我没有钱了!”
    霍去病还当他在琢磨什么难事,没想到居然只是为了钱犯愁。他说道:“这有什么难的,要多少钱直接从家里取便是了。”
    霍光在旁听得欲言又止。
    才三岁大的孩子你就让他随便取钱,是真的不怕把他给惯坏了。
    得亏霍善不是那种爱胡来的小孩儿。
    想到霍善考虑的那些事,霍光只觉自己从没见过这样的小娃娃……
    明明流落在外三年之久,抚养他长大的只是个极为寻常的方士,并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人家,偏就把他养成这种仿佛世间诸般权势富贵全不放在眼里的性情。
    兴许是年纪还小吧。
    因为年纪太小了,所以不知道荣华富贵的好处。
    霍善听了霍去病的话,却想起张仲景提起冠军县时的含糊其辞。他知道东汉末年的冠军县肯定也不好,要不然张仲景他们不可能遮遮掩掩。
    只是他这一千户人尚且没安排好,自然没法安排他爹那一万多户人。
    霍善跟霍去病保证道:“就用一年!”
    等以后赋税征收上来,朝阳县应当可以自给自足了!
    霍去病揉着他的小脑袋说道:“你想用多少年都可以。”他这才问起霍善要钱做什么。
    霍善把自己的想法囫囵着给霍去病讲了。
    这些确实不是霍去病会考虑的事。
    霍去病道:“你想做什么便去做,不必顾忌太多。”
    霍善高兴地说道:“好!”
    霍去病让他自己玩耍去。
    等霍善一走,屋里只剩下兄弟二人。霍去病才对霍光说道:“他年纪还小,你不必事事给他分析利弊。”
    霍光道:“兄长,光认为不该因为他年纪小便什么都不与他说,他比许多小孩都聪明。”
    他与司马迁等人同为郎官,平日里却与他们没什么交集,大抵是双方根本聊不到一起。
    这无非是因为他兄长只是小吏之子,哪怕霍去病官拜大司马,他们依然认为霍去病不过是靠外戚身份才这样显贵,并没有真正把霍去病看在眼里。
    光是郎官之中便有那么多人存着这样的想法,外头还有多少人这么想就可想而知了。所以即便卫霍两家如今显赫一时,霍光还是认为应当谨慎行事。
    这与霍光从小到大的生活环境有关,他父亲是地方胥吏,干的是最基层的工作,生活虽比寻常黔首要好一些,却也得事事谨小慎微、处处看人眼色。
    若非霍去病带他回到长安,叫他长了许多见识,他这辈子恐怕也只会当个在县衙里消磨终生的小吏。
    既然自己是凭借霍去病弟弟的身份得了如今的机遇,霍光自然全心全意为霍去病着想。
    冠军侯府好,他才能好。
    霍去病是不想考虑这些杂事的,他沉吟了许久才说道:“他想做什么你便给他出出主意,他不想做的事你莫要勉强他。”
    霍光笑道:“侄儿的脾气其实与兄长很相像,他不想做的事旁人哪能勉强得了他?”
    霍去病觉得这话很中听。
    他儿子的脾气可不就该像他吗?
    兄弟俩愉快地结束了这次对话。
    这天甘蔗到了,少府派来的工匠便紧锣密鼓地跟着李长生制作砂糖。
    在人手充足的情况下,制糖并不是什么难事,专人榨汁、专人烧火、专人炒糖,整个生产流程行云流水般连贯,一点都不像是头一回动手。灶头是新砌的,锅是新打的,糖浆被一锅接一锅地熬煮,逐渐在高温的作用下变得愈发浓稠,最后被舀到木模里凝结成红砂糖,整个庖屋里弥漫着诱人的香甜味道。
    倘若想要白糖,工序也不复杂,只需要想办法将糖浆中的杂质去除便可。
    李长生虽是个半路出家的方士,对方士的诸多手段却并不陌生,见红砂糖做成了便开始着手研究能不能做出白糖。
    霍善跑过来找他师父的时候,远远便觉得庖屋周围的空气闻起来甜甜的。他跑到庖屋外探头一看,发现屋中九口大锅同时开火,还没踏进门呢,阵阵热气便扑面而来。
    难怪他师父热得满头是汗!
    霍善马上跑过去,喊李长生蹲下来让他给擦擦汗。
    李长生道:“不用,这边马上就好了。”
    旁边的少府官员经过一整天的相处,对李长生可谓是心服口服,闻言笑着说道:“我们要不要现在去回禀陛下?”
    李长生道:“也好。”
    李长生牵着霍善往外走。
    霍善还是坚持要帮李长生把汗擦了。
    想到一会还要面圣,李长生便也没再拒绝,蹲下身由着霍善忙活去。
    少府那边的负责人将做好的红砂糖和白糖各取了一份,与李长生师徒俩一同去求见刘彻。
    这可是此前所有人都没见过的东西,如今被他们给做出来了!
    刘彻得知这一消息也颇为高兴,命人宣他们入内觐见。
    等看过成品以后,刘彻自是满意极了。
    没想到柘浆当真能做成这种便于运输的红砂糖。
    想要更精细的白糖,可以在红砂糖的基础上加工。
    刘彻厚赏了少府那边的人,打发他们继续回去熟悉制糖工艺,却留下李长生师徒俩聊天。
    少府不过出人出物,能做出糖来还是靠李长生。
    刘彻笑道:“李爱卿这身本领只当个家丞倒是浪费了。”
    霍善一听刘彻这话便警惕起来。
    听起来好像要抢他师父!
    霍善转头眼巴巴地看向李长生。
    李长生道:“微臣过惯了乡野生活,不谙礼数不知规矩,当个家臣倒还好,倘若真让微臣去做别的差使,恐怕要不了几天便该因为频频出错被发配去服苦役了。”
    刘彻将霍善紧张的小表情看在眼里,又听李长生这般情真意切地推辞,摆摆手道:“放心吧,朕不抢你师父。”
    霍善哪里懂得藏事,闻言马上松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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