伙计客客气气地把菜谱放到一旁, 奉上免费的茶水,告诉他就在门外等候,有事喊一声就行, 便退了出去。
    云驰从早晨等到中午, 饿得前胸贴后背, 闻着周围飘散的饭菜香,肚子咕咕直叫, 口水忍不住的冒,喝水顶不住, 越喝越饿,喝多了还要跑茅厕。
    他不知道元儿的爹什么时候来,没有自己跑出去吃饭, 叫元儿的爹坐在这里干等他的道理。
    云驰忍着饿,一直等到下午, 才见到元儿的爹推门进来。他下意识地看了眼房门外, 没见到元儿跟进来, 不由得有点小小的失落, 但很快又振作起来, 起身行礼。
    ……
    裴曦到朝城的那半年里, 羽九玄也不有京城,没有苦力给他干京城的这一摊活计, 除了紧急重要的快马送到朝城外, 都堆积着待处理。他回来后, 忙着处理那一摊子事, 上午忙完,中午回宫吃饭,再跟羽青鸾睡个午觉, 之后,叫上羽九玄一起出宫,半下午才到膳食坊。
    膳食坊的总管事告诉他,甲等房第一间的客人在刚开门就来了,一直等到现在,饭都没吃。
    裴曦轻轻点头,扭头看向羽九玄,结果挨了她一记小白眼。
    羽九玄没有跟着她爹进屋,到隔壁间等。
    甲等房第一间是他爹经常待客的地方,为免隔墙有耳,第二间常年预定状态,她和二明过来偶尔用用。
    一号间的墙砌得厚,完全听不到隔壁的说话声,于是她又到一号间的门外站着。
    南敏守在门口,再借给他十个胆子都不敢赶羽九玄,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礼,继续像门神似的守在那,然后发现太女盯着他,又默默地往旁边挪了两步,把门神位置让出来。
    羽九玄站在门神位置处,隐隐约约能听见有谈话声,但两人的声音都不大,听不清楚。
    ……
    云驰行完礼,等裴曦坐下后,便从怀里取出那张纸条,双手奉还。
    裴曦问:“何意?”
    云驰说:“金子和官位虽好,却不是我自己凭本事挣来的,收着亏心。”
    裴曦问:“把命搭上,值吗?”
    云驰说:“进山狩猎,每年都会有猎户把命搭进去。贩卖山货,常有流匪劫道,便是做武部校尉去剿匪还有殉职的时候。若是丢了性命,那是我学艺不精,没本事护住自己。从来只有愿与不愿,没有值与不值。”
    他顿了下,说:“若您想用黄金和官位买我与元儿断了往来,大可不必。我心仪元儿,想在家世财力上尽量配得上她,不叫人因我贫寒而小瞧她,方才用得上金子、爵位。我若是与元儿断了往来,回烟水山,随便猎点野物,再每年贩两趟山货到巨木城,便足够我们父子活得很好,金子官位于我而言便毫无用处。”
    裴曦点点头,从袖子里取出一本极薄的小册子,放在身旁的桌子上便起身走了。
    云驰满头雾水地看着裴曦出去,莫名其妙地挠头,心说:“何意?”他探头朝桌子上的物什望去,见是红色的硬纸皮小册,拿起来翻开另一面,只见上面写着:“大凤房契”。
    他毫无兴趣地放回去,瞥见门口有人进来,以为是元儿的爹去而复还,打定主意反正他说什么都不应,再想办法看能不能见见元儿,心念未了,一眼看见进来的竟然是元儿。
    云驰惊喜交加,随即笑开了,问:“你爹没把你关起来呀?我原本想去你家找你,却没想刚到院墙下就被人盯上,现在那伙人还在对面盯着我呢。京城的人可真厉害,强者如云,长见识了。你还好吗?你爹娘可有责难你?他们可真疼你,为了你,竟然愿出万两黄金叫我离开。万两黄金,够叫我……”他比划了个抹脖子的动作,说:“显是不愿让你难受,方才想用钱财收买我。”
    羽九玄悠悠看了眼笑得跟个傻子的云驰,眼里也浮现起笑意,脸上全是嫌弃的模样,说:“你爬瑞亲王府的院墙作甚?”
    云驰说:“我去找你呀。你有没有挨打受罚?”
    羽九玄说:“你瞧我爹娘像是会打罚孩子的吗?”
    云驰悄声说:“你爹不像,你娘……像,她好有严威,我从没见过比她更有威严的人。”
    羽九玄在椅子上坐下,顺手拿起桌子上的小本本翻开,见是房契,写的是云驰的名字。昨天才刚过契,是一户带门面的一进小院,寻常小商户家连做买卖带自家人住的标准小宅子。不过,地段位置却是相当好,朝廷情报处的一处站点就在它的隔壁。
    她把小本子递给云驰,说:“收下吧。”
    云驰在羽九玄旁边的位置上坐下,说:“我用不上宅子。”他取出藏在腰带夹层里的大凤金行的存票递给羽九玄,说:“我这些年贩卖山货攒有钱财,我爹把他和娘亲攒的钱财也都给我了。再过月余便到玄甲军招考的日子,我有把握考上,以后住军营里。我初到京城不久,许多地方都不熟悉,要多走走看看,走到哪算哪,近找客栈宿馆安置,更加方便。给我宅子,我也住不上,若是我要住宅子,自己也买起得。”
    羽九玄展开手里的存票,十几张都是存铜钱的,最大的一笔是千贯,其余的都是几十贯,还有一张九十三两二钱金子的存票。铜钱是近两年陆续存的,金子是他上京前的日子,开票地是巨木城总行。将近一百两金子,确实够买套安置小富之家的宅子。
    她把存票还给云驰,说:“瑞亲王府不是我家,你踩了人家院墙,要不是……”她指向外面,说:“外面那两伙人是我爹娘派来的,若没有他们跟着你,你早被捉到大牢里叫人严审拷打了。”
    云驰“哦”了声,不太懂京里这些大贵族间的弯弯绕绕,不过明白,元儿爹娘帮了他。他抱拳,说:“代我谢过令堂令尊。”顿了下,说:“不过,好意心领了,还是叫外面的人撤了吧。”有他们跟着,觉都睡不好。
    他的肚子饿得咕咕叫,可他可不能把做买卖的本钱浪费在这么昂贵的吃食上,但元儿坐在这,总不能叫她干喝免费茶水,于是把菜谱递给她。
    羽九玄笑笑地扫他一眼,原本想再捉弄下,又想他饿到现在也是怪可怜的,暂时放过他,于是叫了几道上菜快的特色菜。
    云驰原本以为她会按照贵族的习惯点茶水糕点,却没想到竟然是正餐主食,五菜一汤,样样色香味俱全,馋得他饿得肚子里像有火在烧,口水当场出来了。他诧异地看向羽九玄,心想:元儿也没吃午饭饿着肚子的吗?不可能吧!如今的贵族哪有不吃午膳的。
    云驰压下心头的困惑,把筷子递给羽九玄。他闻着饭菜香,又忍不住咽口水。很饿啊!旁边还有一堆美食诱惑。不管了,都点了,吃吧!他又不是吃不起一顿饭,有元儿在就不是浪费。
    贵有贵的道理,这家食坊的饭菜好吃得他的舌头都快吃进肚子里了。
    云驰尽量保持风度,控制吃饭速度,然后发现元儿几乎没怎么动筷子,反倒像是她在陪他吃饭。他朝她看去,眼神询问,见到她那似笑非笑的表情,顿时明白八成他没吃午饭的事叫她知道了。他大大方方地说出个字:“贵。” 因为肚子里垫了点食物,倒是没再像刚才有点饿急眼的样子,不紧不慢地填饱肚子。
    吃饭有人陪,超开心。云驰吃口饭菜,看一眼羽九玄,仿佛她才是下饭的菜,挨了羽九玄好多记眼刀。
    羽九玄等他吃饱,放下碗,看了眼外面的天色,起身,说:“走了。”
    云驰喊:“伙计,结账。”他见到羽九玄已经走出门,顾不得等伙计来算账,迅速翻开菜牌自己找菜价,待见到菜价,先是倒抽口冷气,飞快地把藏在内衣里的一点碎金子拿出来放在桌子上,又数铜钱付零头……
    伙计进来,见状,说:“这位客人,甲等间一号房吃饭,不收钱。”
    云驰愕然:不收钱?开门做买卖哪有不收钱的道理?
    伙计又说:“有人付。”
    云驰心说:“元儿她爹吗?”他很有骨气地自己付了账,快步出去,到门口便见元儿正走向停在门口马车,显然是要回去了。他知道京城贵族的规矩多,担心她遭人议论,于是站得远远的,抱拳相送。一双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脸上挂着笑,心里很不舍,都不知道下次见她又是什么时候。
    羽九玄走到鸾驾前,扭头,见到云驰正站得远远的抱拳相送,挥手招呼他,赶紧过来。
    云驰过去,还是保持礼节的位置站在几步之外,又抱抱拳。
    羽九玄说:“上来,我带你去认认我家的门。”
    云驰跟她只是有七年之约,得顾及她的名声,于是说道:“你告诉我,你家在王公大街的哪一户,我知道个地方就成。”京城的有权势的大贵族都住在王公们都住在王公大街,要找她,其实并不难。
    羽九玄说:“我家不住在王公大街。”她问云驰:“你去不去?”
    云驰压低声音说:“我和你同乘一辆马车,你的名声……”
    名声这东西都是拿去束缚别人的,羽九玄才不受这负累。她说道:“你上来。”说完,径直迈步进了鸾驾。
    随侍女官见状,请云驰上车。
    云驰犹豫了下,见到随侍人员都没规劝,又有这么多人跟着,元儿也不是没有分寸的人,于是硬着头皮坐上去,没敢往里坐,贴着车厢边,让随行的人看见自己没往里,又叫外面的人看不清他。
    马车里很香,很好闻,但他很紧张。他以前跟元儿在山里到处跑,身后一直跟着很多随从,众目睽睽下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刚才在屋子里,虽然屋里只有他俩,但门口有人,元儿的爹领着她来的,也叫人议论不了什么。可这会儿,只有他俩,哪怕外面就是随从,但马车厢就这么点地方,就还是避讳点好。
    羽九玄说:“你过来,我给你看一样东西。”
    云驰说:“坐在这里看也是一样。”
    羽九玄问:“你想不想知道我到底是谁?”她把自己随身带的金印取出来,放在面前的小几上,说:“这是我的金印,你看过就知道我是谁了。”
    云驰没有忍住好奇,往车厢里去,又有些犹如豫地看向她,然后猛地吓了一跳。她这会儿的神情很严肃,甚至有些凝重,是他以前从来没有见过的样子,乍然看起来特别像她娘,也非常有威仪感,让他突然有点紧张。他说:“你这样子看起来有点像你娘。”拿起桌子上的金印,想去看是哪家王公的女儿。印上刻字是反的,还有点不太好认,他挨个辩认,念道:“大凤太女金印”,太女……哪位王公家的……太……太女?太女?大凤朝只有天子家的才是太女吧?别家都是世女吧?
    云驰又把金印挨个看了遍,觉得可能眼花,又往金印上呵气润一润上面残余的印泥,再往掌心一按,六个字“大凤太女金印”印在他的掌心里,半点错也没有。
    云驰的手控制不住地哆嗦,那脸刷地一下子白了,原本跪坐的姿势顿时跪得极其标准,战战兢兢地看着元儿,问:“你娘……是天子?”他原本单手拿印的动作变成双手托着,两只手都在抖。
    羽九玄收回自己的金印,说:“元儿是我皇祖母给我起的小名。我娘是大凤朝天子,我爹是帝君。”
    云驰吓得叩头便拜,因为离桌子太近,惊吓中一头磕在桌子上,痛得还没喊出来的话又憋了回去,脑袋抵在桌子上,差点就哭出来。
    当朝太女!他拿匕首比着她的脖子,又领着去山里钻野兽窝、爬树抓鸟,还带她去打大野熊,她还嗷嗷地提着长刀跑在最前面。难怪同行的那些随从们当时都快吓疯了,他现在也快吓疯了。
    她要是伤到哪,全山的人都不够给她陪葬的。
    云驰抬起头,额头上红了一片,眼见着鼓起一个包,他说:“要……要不……”指指自己的脖子,又指指羽九玄的脖子,说:“到此为……”“止”字还没说完,羽九玄一记眼刀杀过来,凌厉无比。
    云驰要疯!面前的太女跟山里的元儿,完全判若两人好不好!
    难怪要入赘,太女夫婿、未来的帝君,那可不得入赘!
    他挣个公爵,娶个王公的女儿敢想。太女的夫婿,哪是他一个猎户出身的人挣到公爵就能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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