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 羽青鸾和裴曦一起出发, 一个去前线亲征, 一个去金矿。
    他俩离开鸾城没几天,鸾城便又有了大凤朝传国祚九百多年,从来没有女子继承家业的议论声, 甚至有人下朝后,去求见羽焦明, 给他看大凤朝的礼法制度,跟他讲他酷似承泰天子, 为了不使大凤朝断国祚,也当由他继位大统, 又讲如果是羽九玄继承大位,将来跪在地上的就是他,如果是他继承大位又将是怎样风光的光景。
    羽焦明端坐殿中,听得极其认真,不时颇为认同地点头,偶尔还会心一笑。
    那人见羽焦明似乎听进去了,便又给他构画一幅手掌天下权名扬千古的美好蓝图。
    羽焦明等那人说完, 突然说了句:“我舅舅就是这么死的。”
    那人一愣, 问:“什么?”
    羽焦明说:“我的小舅舅就是中了这样的离间计, 葬送了唾手可得的天子之位, 使得天下大乱,最后死在南疆,死后连祭祀都没有。是谁指使你来的?”挑拨离间引起自相残杀,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这些都是父亲教过的。
    那人说道:“无人指使,我是为了二王子前来。二王子,自古以来都是女主内,男主外,能立足朝堂的女子寥寥可数,毁掉夫家家业的女子比比皆是,女子应当关在后宅,不应该对男人的事指手划脚。”
    那焦明微微一笑,然后脸一沉,唤道:“来人。”
    守在殿门口的羽翎军进来。
    羽焦明说:“把他送到典刑司,让典刑司严审。”
    那人闻言吓了一大跳,跪地,叫道:“二王子,我这都是为你好。”
    羽焦明起身,看着他,说:“你想我们死。”他说完,挥挥衣袖,准备去找他姐,想了想,万一这些人不好好审呢,又亲自跟去典刑司盯着审理。
    典刑司审人,押过来后先一顿大刑伺候,如果拷问不出来,便请诏令派人去受审人的府里或当差的衙门里搜,或者是从其身边的人下手审理。
    那人没熬刑,他就是认为当政的应该是男子,认为羽青鸾应该辅佐庶七皇子羽翔翎或者是让羽焦明上位,由她辅佐他们。
    羽九玄听说羽焦明那里的事情后,忙完手头的事,到典刑司就听到那番话,慢慢悠悠地走进去。
    典刑司的人见到她进来,赶紧起身行礼。
    虽然王世女年幼,但没有任何人敢小觑她。实在是这位太像南疆王,而南疆王在她这么大的时候,已经捶得承泰天子的后宫血流成河。
    那人见到羽九玄,心里也是咯噔一声。
    羽九玄在宫侍们抬来的椅子上坐下,看着他,说:“你大概不知道现在掌权的是我娘和我吧。将南疆拱手让位给我七叔?想换掉我世女之位让焦明上来?阁下哪位?”
    那人悍然叫道:“大凤朝九百年礼法,从未有女子继承大业。”
    羽焦明在羽九玄的耳边悄声说:“这人是头驴。”又蠢又倔,拎不清什么叫做时世变化。他心说:“大凤朝的祖庙都塌了,多少天子陵被埋进神炭里,都遭天惩了,还大凤朝!这是南疆,是他爹娘自己开荒、打下来的基业。这里是他爹娘的地盘,七叔家的封地、连同外家都让那些起兵抢铜矿的人打没了。”
    羽九玄轻轻点头,说:“本宫认为你有句话说得对。”
    那人愕然,不明白她为什么竟然会认可他的话。这损害的可是她的利益,南疆王的利益,如果不是南疆王和曦公一起去了前线,他断然不敢找到二王子说出这番话。只怪他没想到,二王子看似深沉机敏,竟是个糊涂的没用的,甘愿雄伏雌威之下,还把他送到典刑司拷审。
    羽九玄说:“朝堂上的女子太少了。你进言有功,赏。”
    羽焦明满脸诧异地扭头看向他姐:不杀,还赏?
    羽九玄让典刑司的人把他放了,不仅给他赏金子,还升了一级官,从户部的从五品小官升到了正五品。升官理由是:议论女子不能继承大业,朝堂上的女子太少,王世女觉得他言之有理,故厚赏于他。
    同时,羽九玄下令,成立鸾城女子府学,开设文武课,专为朝廷选拔女官、女将。”
    羽九玄派人把那人连同厚赏一起送到他家。
    当天夜里,那人在睡梦中,被人当胸一刀,没了。刑部派人去调查,是他府上的仆人所为。因为人已经死了,线索已断,只能不了了之。
    羽九玄提议的开设女子学府,遭到了很多人反对。一,开学府要钱,现在朝廷正在出征打仗,钱粮都紧张,拿不出这么多钱。二,为朝廷选拔女官、女将的学府,遭到那些习惯大凤朝礼法的人的激烈反对。三,南疆王正当盛年,羽九玄才十岁,她这样培植自己的势力,担心遭忌。
    羽九玄有这提议,并不是脑袋一热决定。
    建立女子学府,最初是由他父亲提议,经由母亲同意,已经私下筹备多年,如今只差合适的时机。
    羽九玄觉得,这便是时机。
    至于朝臣们私下劝解的,担心她遭到猜忌的事,羽九玄全然没有这个担忧。她的母亲是真正强大之人,并不畏惧任何人。他们姐弟同父母的感情亲厚,向来什么事都可以同父母讲,即使犯错,最多就是挨板子或顶缸。如今年幼,便是有错处,能有父母教导纠正、庇护,不至于铸成无法挽回的弥天大祸。
    朝堂上也不全是反对的声音,支持者亦多。
    首先,羽九玄屡次监国,她能调动羽翎军和鸾城武部驻军,朝政、军权在握,且深得南疆王和曦公的信任宠爱,储君之位极其稳固。
    那些拿大凤朝礼法说事的人,更不被他们放在眼里。在南疆说女郎没有继承权的人,简直可笑至极。
    地位稳固的储君要建学府培养文官武将,这是向大家伸出登天梯。
    反对的声音,很快淹没在了赞同的声音里。
    这么大的事,辅政的三公以及礼部、吏部等相关的部门不敢自行做主轻易同意,都写奏折向羽青鸾请示。
    很快,羽青鸾的诏令传回鸾城。
    她给学府命名为“太学”,由朝廷调拨钱款、羽九玄主持建立,并且定下太学的各职位和待遇。
    学正,官拜正三品,总管教学、大小庶务。
    祭酒,官拜从三品,总管礼仪祭祀。
    学监,官拜从三品,总管纪律赏罚。
    舍监,官拜从三品,管宿舍食堂后勤。
    开设文学和武学两个校区,课程囊括了南疆所有的学府教授的学科。
    授课师傅分成两种,一种是由朝廷官员兼任,不另行授官,但会有薪奉,相当于同时干两份差领两份薪奉。第二种则是正式录用的,刚入职的称为“讲师”,正七品官职。任教满三年,择优考核提拔晋升,可升正六品的“学师”,任教七年后,可考取正五品的“博师”。
    羽青鸾把退休赋闲在家的上任门郎将老严世侯拉出来担任学正。祭酒属于礼部官职,从礼部选拔委派,学监则是由刑部选拔委派。
    太学的管理规章制度,也由羽青鸾一并拟定送来了。
    满朝哗然。
    这是相当于南疆王又开了一个新衙门。
    好在南疆王并不是规定只有女子可以进学,男子也可以,名额是各取一半,录取年龄是从七岁到二十岁。进学方试分成两种,一种是凭本事硬考,只要是自由身、不是连命都不是自己的奴仆,都可以考。第二种则是靠家里萌荫,朝中四品以上的官员以及有爵位在身的,有一男一女两个入学名额。
    在太学完成学业的,授“学士”衔。这是虚衔,没有任何品级待遇,但它本身就代表了本事、身份地位。
    羽青鸾早就把校址选好预留了出来,她一道诏书回来,工部直接开工建学府。
    鸾城上下争女郎能不能当官、能不能当将军的声音很快销声匿迹。
    之前在朝堂上反对的人都闭了嘴。他们只有两个名额,女儿的名额没法让给儿子,如果不用就浪费了。别人送女郎去做官、当将军,将来甚至可能封爵自立门户。自家女郎关在后宅养大后嫁到别人家伺候人,怎么想都亏得慌。
    不少贵族来到南疆后,发现在南疆做官的规矩多、不自由,不愿当官,觉得不如干些买卖或者是多买些庄子奴隶过自己的富足生活,在听说过朝廷建太学的事情后,也不太坐得住了。
    这太学建成,想要世代为官并非难事,哪怕荫生的录取数比考生少,可家里做官的,门路多,钱财多,比起考生更易寻得出路。况且,贵族的优势,更不止此。如曦公的那些奴隶,很多被提拔起来当了官,但因为见识少出身差天然矮人三分,哪怕是贵族们与他们公平较量,也能轻易打败他们。
    如果他们现在不去谋官,将来别人家的孩子世代为官,自家孩子却未必能够世代保住庄园财钱,指不定哪天被人扣个罪名就抄了家,连申冤都找不到门在哪里。
    南疆上下,包括羽九玄都不知道,羽青鸾和裴曦现在是急着用人才只给出学士头衔。
    如果他们能够顺利平定大凤,将来是全国统考“进士”,得有“进士”学历,才可以到各部门考官,选拔入职。
    太学确实是大凤朝培养人才的最高学府,但在全国的大基数下,各种人才辈出,太学尽管有点优势,但也没有那么明显了。
    最高学府的男女人数、教学、考试都是一样的,效果怎么样,还得等实施后才知道。
    羽九玄对此格外上心。这是给她的将来夯实根基,她不想将来再听到有人说女郎没有继承权。
    学府还在造房子,即使砖砌的房子比木头雕刻的要快,那也不是一朝一夕能建成的。建学府,选拔教学人才、制定教材,都需要提前安排好。羽九玄趁着房子没盖好,先让他们把藏书馆的书全部抄录一份,将来太学也要有藏书馆。教材也要提前编好,要集鸾城所有学府的大成,务必要最好的。
    因为她要最好的,而很多贵族在这种干事情上,真心比不过裴曦庄子里出来的管事们,于是,编教材的时候,裴曦庄园出来的管事比贵族、士族、豪商出身的人加起来还多。
    那些出身好的人,成天对着那些经常显露出奴隶习惯的官员,横看横不顺眼,竖看竖不顺眼,还得憋着。这些奴隶……咳官员,确实出身低,可能从奴隶熬到有官身,那就不是一般有本事的人。
    有编数学教材的,心算比人家拨算盘还快,她做账的方式,别人看都看不懂。
    有位总管除礼法外所有教材的女官,实打实的奴隶出身,太礼见到她都要客客气气的。
    这位叫文育才,她的名字是曦公起的。
    太学还在建,她直接跳过“讲师”、“学师”,成为“博师”。曦公所有的管事、战奴出身的武部官员都在她手底下当过学生。曦公办学府,派她当“校长”,城中很多公侯贵族见到她,都要客客气气地称一声“文师”。
    当初南疆王下令扩充贵族文字时,文育才被请到礼部忙了好几个月。
    文育才长相平凡,穿戴朴素,但她有一种气定神闲的气度,行事也处处有章法,极是老练。
    她的丈夫甲十七,原是曦公身边的战奴,后来升百奴长派去驻守驿站,被路过的曦公和南疆王看中,进了军驿司。
    军驿司不止管着驿站,还管着探听消息、捉拿其他公侯们派来的探子眼线的活计,必要时刻,有便宜行事之权。
    贵族们对于南疆王和曦公的折腾劲只剩下服气,多少他们想都想不到的东西,曦公和南疆王一样样地往外折腾。打听消息,曦公的商队、南疆王府的眼线、商务部的情报处还嫌不够,还要再添个军驿司。贵族们才能骑的马拉出来建成军驿站,遇到情况紧急时,换马不换人,日夜兼程送信,一天能跑好几百里。
    很多东西,曦公和南疆王琢磨出来了,就在曦公的庄园和奴隶中先试行,等一切妥当后,再拿出来。
    他们都不知道王世女临时找来的这些奴隶官员有几个身份、到底是干什么的。这些人对南疆王、曦公忠心到连命都能不要,根本没法拉拢。大家对于这些奴隶出身的官员,都觉得还是少惹为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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