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如今还活着,当然要算在他身上。
    合欢宗被剿灭后,武当将罪徒带回去不久便对外宣称楚寻真坠崖后下落不明,众人自然当他是死了,连尸体都没有找到。
    若是楚寻真真落得个死无全尸的下场,华山也不会多做追究。只是那楚寻真如今活的好好的,叶掌门宁可搭上自己的盟主之位也要保下他,华山又怎能心甘情愿地咽下这口气。
    他叶掌门的徒儿就是爱徒,难不成华山掌门的徒儿就没人爱了么?
    更何况,无念接着开口,说的仍是宁修远:“能被华山掌门收为首席弟子之人,自然是少年一辈的佼佼者。”
    无念虽没有说楚寻真的不是,不过言语间对宁修远颇多袒护。
    楚寻真纵然是奇才,可宁修远也不差。
    有胆识,有谋略,自少年时便拜入华山掌门的门下,在华山自行举办的弟子试炼大会上大放异彩。
    楚寻真神智不清时,只有他一马当先,冲在最前头,顶着楚寻真不要命的打法将他拿下。
    “可惜了,”无念悠悠叹道:“当真是可惜了。”
    陆宛虽然没有见过宁修远,但也忍不住替他惋惜。
    越是优秀之人,他们往往比寻常人更骄傲。宁修远虽然拿下了楚寻真,可也在楚寻真的手底下吃了大亏。
    无论当时的情况是怎么样的,日后被人提起这件事的时候,一定会说一句,宁修远比不上楚寻真。若是比得上,又怎么会被他毁了容。
    他们不知,楚寻真神智不清,无所顾忌,打斗的时候皆是下死手。而宁修远既要考虑在场其余人的安危,又念着他与楚寻真往日的情分,自然有颇多限制。
    剿灭合欢宗一战,陆宛听过太多回,不过无念说起往事时,他还是安安安静地坐在一旁,重新听了一遍。
    无念看他一眼,忍不住笑道:“抱歉,陆师弟大约早就听过这些了。”
    陆宛太静,与他在一起时,总能让人格外有倾诉欲。
    陆宛摇摇头,示意无妨。
    几个时辰前,他刚与无念还有青律方丈,以及其他几位之情的长老,一同在少室山后山的一处亭子中送走了江雪澜。
    他既然已经恢复了武功,少林自然不能继续收留他。
    大概是知道自己无法当着青律方丈的面带走陆宛,江雪澜倒是没有向那日一般威胁陆宛,要陆宛跟他一起离开。
    只是在临走前,他抓过陆宛的手腕,将陆宛扯至自己身旁,在他耳边低语:“宛儿,等我处理完要解决的人,我们还会再见面的。到时,我必定会将你留在身边。”
    说话间,他的双目漆黑有神,目光如火焰一般,灼热烫人。
    那天在他房中,他说要杀死晏清河,果真只是吓唬陆宛的。
    陆宛也是傻,竟信了他的话,他也不想想,这里可是少林,有青律方丈和诸位长老,还有十八罗汉坐镇,江雪澜就算是通天的本事,也无法在他们眼皮底下对晏清河下手。
    说完他要说的话,江雪澜松开陆宛的手腕,冲着青律方丈等人拱手:“前段时间多有叨扰,少林的恩情江某必定不忘,今日便送到这里吧,诸位,后会有期。”
    “阿弥陀佛。”
    青律方丈与他身后的长老皆是双手合十,青律方丈道:“江教主慢走。”
    江雪澜笑笑,筋脉被封的左臂背在身后,潇洒转身,不过是几个点跃间,行出一段距离。
    他离开时是清晨,山间空气清新,远处的山林与林间小道雾气朦胧,江雪澜的身影很快便看不见了。
    江雪澜已经离开,陆宛和小义也没有继续留在少林的理由,晏清河此行本是来找江雪澜报仇,不料江雪澜一走了之,他放心不下陆宛,只得亲自送陆宛回蝶谷。
    江雪澜一走,陆宛倒是不急着动身了,他来请无念大师写了道平安符,顺道请他为平安符开光。
    无念为他请符时提到了武林大会,提到武林大会,就不得不说起武当与华山的矛盾,说起这两派之前的矛盾,又自然而然的将话题转到了宁修远与楚寻真身上。
    “陆师弟收好,此符需妥善保管,不可见光见水。”
    无念把包着香灰的平安符送到陆宛手里,陆宛小心翼翼地接过,收进自己怀中。
    “大师,”收好平安符,他似乎有些怅然,轻声问道:“真的有用吗。”
    无念浅笑:“陆师弟,心诚则灵。”
    心诚则灵吗,陆宛摸了摸自己心口的位置,苦笑一声,点了点头。
    “陆师弟,”二人一同走出佛堂,无念忽然问他:“你觉得那位江教主,是个怎么样的人?”
    不知他为何会问自己这个,陆宛停下脚步望着他。
    无念换了个问法:“你觉得,过段时间的武林大会,他会插手吗。”
    于情,少林前段时间收留了他,算是救他一命,他不该在这种时候出来扰乱江湖的秩序。
    于理,武当与华山生出间隙,今年的大会上,华山必然会提出重新选举盟主的提议,到时候各个依附于六派的小门派恐怕会乱作一团,江雪澜若是放过这样好的捣乱时机,便不叫魔教中人了。
    陆宛先是露出茫然的深情,随后摇头。
    他喃喃道:“我不知……我从来都看不懂他。”
    “是贫僧失言了。”
    无念看出陆宛的情绪与方才比起来有些低落,不禁低叹一声。
    他早早看出陆宛与江雪澜的关系很不一样,况且之前江雪澜直接在峨眉山下将人掳走,外面传的沸沸扬扬,他在少林也有所耳闻。
    他本以为陆宛对江雪澜十分了解,原是想问一问陆宛对江雪澜的看法,不曾想触及到了陆宛的伤心事。
    此后二人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便一路无言的回到了陆宛居住的院子,在院门口分别。
    陆宛回到房中,晏清河已经在房中等他,听到推门的声音,他立时起身,走到门前,伸手捉住陆宛的手腕:“怎么去了这么久,让为兄好等。”
    “师兄,”陆宛抽回手腕,慢慢走到床前坐下,若有所思地问道:“你说,若是一个人,他有天大的苦衷,他因为自己的苦衷……不停地犯错,该怎么算呢。”
    晏清河皱眉,本想问他为什么问这个,想了想,还是认真答道:“既有天大苦衷,那么倘若他犯下的错不触及到为兄的利益,那为兄便不会指责他。”
    他本就不是什么内心良善之人,更不屑于像晏时和那般装模作样,在所有人面前装成大度的模样。
    他与晏时和一母同胞,自然知道自己的兄弟是个怎样的人。
    “宛儿,”晏清河在床前单膝跪地,将手放在陆宛的膝盖上,“你可是有什么心事,不要藏在心里。为兄虽然严厉,但是对你……”
    剩下的话他没有说完,只是松开了紧皱的眉头,伸手摸了摸陆宛的脸,带着厚茧的手指轻轻抚摸着他眼下的肌肤。
    陆宛垂眸望着他,神色有些怔怔,半晌后才道,“陆宛自幼无父无母,也没有见过家人,从小到大,一直将师兄当作自己的亲兄长。”
    晏清河嘴唇抽动了两下,终是有些不甘,问道:“那老二呢,你对老二,也只是把他当作兄长么。”
    “自然。”
    陆宛目光澄澈,他小时候便参透了这兄弟二人的性子。
    晏清河看似性格乖张暴戾,实则吃硬不吃软,你态度越坚决,他越拿你没办法。
    晏时和则是软不吃硬,陆宛是个软和性子,所以觉得他比晏清河好说话些,有什么事情也更愿意找他帮忙。
    但实际上,这二人在他心目中的位置是一样的,都是仅次于姬慕容的家人。
    第98章 他还活着
    腊月过去将近一半,京中很是热闹。
    即使外面天寒地冻,不少商贩仍是裹着夹袄,两只手收在袖筒里,缩着脖子站在街道两旁卖力吆喝,想趁着年前多赚几枚铜钱,回家过个好年。
    “咳咳——”
    房中燃着暖炉,炉火添得极为旺盛,在房中呆久了便觉得头晕气闷。
    文公公一边抓着太师椅的扶手咳着,一边招了招手,婢女立刻捧着痰盂上前。
    文公公的皮肤好似一张揉皱了又被人展开的宣纸,带着几分浮肿,以及不自然的红晕。
    宫里的太医来看过,说这是肺热,随意开了几张清热的方子,让文公公吩咐府中下人去外面的药铺抓药煎服。
    太医本就看不上文公公是个阉人,如今他离开皇宫,没了在天子面前的话语权,便更加瞧不上了,就连看病都格外敷衍,没坐多久就要离开。
    “去送送周太医。”文公公朝身旁的婢女使了个颜色。
    快走到门口时,婢女塞了一个鼓囊囊的荷包给周太医,脸上挂着笑:“劳烦周太医跑一趟。”
    周太医接过那荷包,拿在手里颠了一下,收进袖口,依旧吊着嗓音,不冷不冷道:“圣上念着文公公昔日在御前伺候,听闻公公身子不好,特地让我过来看看。若要谢,就请谢圣上吧。”
    “是是是,”婢女好脾气地笑笑:“周太医说的是。”
    带周太医的后脚踏出文宅,门口的小厮关起木门,方才还笑眯眯的婢女瞬间换了副脸色,对着门口啐了一口:“势利眼的东西。”
    文公公还在宫中当值的那会儿,他可不是现在这种态度。
    越是到了这种时候,越能体现晏家那二少爷的好处。
    婢女穿着碧色对襟小夹袄,身姿依旧是聘婷婀娜的。
    她回到房中伺候,故意做出愤愤不平的模样来,果然,文公公抬了抬松垮的眼皮,问她发生了什么事。
    文公公肺里有痰,喘气时发出“嗬嗬”的声音。
    婢女站在他身旁听得真切,她端起旁边的犁羹,拿勺子舀了舀,喂到文公公嘴边,将那周太医的话添油加醋补充了一番,到了末尾还要加一句:“若是晏二公子在就好了,您何苦受这种气。”
    还有文公公在宫里收的那些个干儿子,往日里一口一个“老祖宗”的叫着,如今文公公被安排出宫了,一个两个的就跟死了一样,也没个动静。
    身边的婢子们纷纷不满,还不忘夸赞晏时和几句。
    文公公将她们的话听在心里,眉头微皱,但是顺着她们的话问道:“晏家的老二什么时候回来,可有消息?”
    婢女摇头,说是不知。
    夜了,婢女出去倒痰盂时,走到宅中角落,左右张望一番,见四周无人,便打了一声呼哨。
    一只灰鸽从屋檐上飞下,落在她手中。
    婢女动作熟练地拆下灰鸽脚上的字条,将字条收进袖口,扬手将它放飞,捧着痰盂离开,并未在此处多做停留。
    到了光亮处,婢女避开人打开竹筒里的字条看了一眼,字条上写了短短两行字,字迹苍劲有力。
    婢女看完后将纸条揉做一送入口中,竟是直接吞了下去。
    后半夜,文公公被噩梦惊醒,浑身盗汗。
    他躺在床上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着,想唤人进来点蜡烛,连叫三声,外头都无人答应。
    怎么回事?
    文公公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薄汗,喉间发出嗬哧嗬哧的动静,皮肤枯皱的手扶着床板,想要坐起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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