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翦瞄了一眼自家的大孙子,眉头狠狠拧动,冯去疾心头一惊,似是领悟到了什么东西,脸上的表情有些游移不定。
    群臣为之束声,从始皇帝打出来这个直球以后,封王之事,再无争议!
    朝堂议定……剩下的自然就是垃圾时间了。
    毕竟今天召开大会的主题就是议论赵泗封王之事,不过大朝会难得召开一次,不可能就如此草草结束。
    剩下来宽裕的时间,群臣也各自奏事。
    三公九卿都没怎么吭声,他们再怎么说也能够时常接触始皇帝,故而机会就留给了积年累月再始皇帝面前不见得露脸一次的官员。
    群臣奏事,始皇帝于朝会一一回复。
    除此之外,始皇帝也针对一些事情上抽官员回复自己的问题。
    如果官员回答的好,该部门做的不错,始皇帝会加以勉励,如果回答的不是太好,则予以一定的批评和惩罚……
    待朝会结束之时,太阳已然被积云笼罩。
    殿外,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悄然而至。
    鹅毛般的大雪纷纷扬扬的落在空旷的阶梯和地面之上。
    百官三两成群各自议论着离去。
    出了皇宫,甚至还有官员看着雪景久久不愿离去。
    冯去疾却无心欣赏今年的第一场雪,催促着自己的家臣快马加鞭,赶往王绾的居住之所。
    待冯去疾驶到的时候,雪已经下了厚厚一层,脚步踩踏其上,压出来一个又一个脚印,又转瞬之间被飞雪掩盖,复又恢复平整。
    “先生请饮热汤,主人稍后就到。”
    迎客的房间之内,冯去疾搓了搓手,接过使女送来的热汤,吹了口气饮了一口。
    刚喝了几口热汤,寒意稍去以后,王绾已被使女引着过来。
    “朝会发生了何等大事?竟然让冯大夫一刻不曾停留,直入我家?”王绾自顾自的坐下给自己也倒了一碗热汤。
    “说来话长……”冯去疾叹了一口气将朝堂之事尽数讲给王绾去听。
    言毕之后,二者皆定坐在原地,王绾揉了揉自己的眉心,独自念叨着始皇帝那句话。
    “泗乃长孙……朕甚爱之。”
    “陛下这般,着实是少见了……”良久,王绾幽幽的叹了一口气开口。
    “上一次陛下如此以感情用事,恐怕要追溯到荆轲行刺之时了……”冯去疾皱了皱眉毛开口。
    始皇帝上一次这么直观的表达自己的情绪,是因为荆轲刺秦。
    始皇帝因此而震怒,欲杀太子丹而后快。
    距今也有十几年的光景了……
    打始皇帝一统天下以后,就很少如此直观的表达自己的情绪了。
    “所以恐怕我们都猜错了……以陛下对小公子的宠爱……恐怕我们应该庆幸小公子是长公子所出,否则,储君难定也!”王绾眉头紧皱。
    “可是长公子几次欲让小公子入府,都被陛下回绝,甚至于父子常常不能同处一室,由此可见,陛下爱小公子,而非爱长公子,甚至不惜让父子不能亲近,倒是有些夺情了……”冯去疾也皱着眉头开口。
    赵泗和扶苏的感情基础……
    好吧,压根没问感情基础。
    而且根据冯去疾的了解,始皇帝回绝了好几次扶苏的请求,以至于赵泗身世大白以后,扶苏甚至不能给赵泗接风洗尘,如此夺情,其目的无非是不让赵泗亲近扶苏……
    至于为何不让赵泗亲近扶苏,冯去疾用脚想都能够想明白。
    始皇帝,不怎么喜欢扶苏!
    “陛下倘若无立储之意,不会把长公子从陇西召回,我等上书言及立储,陛下也不会仅仅是留中不发,如今看来,陛下或许想立储,只是所谓立储,在陛下看来,不过是让小公子能够顺理成章继位。”冯去疾扣动案几,脸上带着沉吟。
    “陛下言至于此,也只能顺着陛下的意思了,一切以立储为重……接下来上奏议事,以小公子为重……”王绾开口说道。
    都是老狐狸,到这个份上怎么能不明白为什么扶苏立储的事情还没有定下来?
    说白了就是上奏的格式不对。
    以前上奏的格式是从国家需要一个储君安定人心,长公子德才兼备可以服众的角度出发,以长公子为主。
    可是真正让始皇帝决心立储,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赵泗。
    那就顺着始皇帝的意思来呗。
    连着赵泗一块夸呗……
    无非就是一次又一次的试探,反正到了现在王绾和冯去疾也都可以肯定,这储君之位是长公子的了,跑是跑不掉的。
    那接下来无非就是一步一步的试探。
    出发点找对了,事情就好办了。
    “可是陛下一直不愿意让父子亲近,甚至夺情至此……小公子又居于宫中……”冯去疾皱了皱眉头。
    “三代人的事情太远,陛下想得,我们想不得,且先定下储君,再且行且看吧……”王绾撇了一眼冯去疾。
    想的还挺多……
    无非就是父子不亲近,可能就会生出来间隙,难以管教……
    而相对应的他们这群扶苏党也就不能顺理成章的依附于赵泗。
    以始皇帝对赵泗的亲近,再加上赵泗已经封王,日后就算扶苏登基,他们也不好改立人选,故而生出来了犹豫的心思。
    但那都是多久远以后的事情了?
    有那个心思不如先想想让扶苏成为太子再说。
    “唉,陛下夺情至此,我也是担心父不知子,子不知父,恐生祸患啊。”冯去疾叹了一声。
    王绾没有说话,只是饮了一口热汤,静静的看着外面的大雪。
    他的身体,快撑不住了,想不了那么远了。
    而另一边……
    皇宫之中,始皇帝靠着躺椅正在泡脚,而赵泗则就着大雪正在看书。
    《为吏之道》
    说是书也可以,说是公文也可以,是赵泗在始皇帝积累的档案里面找到的宝藏。
    字数不是特别多,主要的内容是对吏的品行提出要求,并加以训诫的一篇文章,文中对“吏”的要求,大致可以分为品行、才干和政治态度三个方面。
    品行方面要求“必精絜正直”“慎谨坚固”“怒能喜,乐能哀,智能愚,壮能衰,勇能屈,刚能柔,仁能忍,强梁不得”,合于时人对“君子”人格的理解。
    才干方面的要求与吏的职责息息相关,如“审当赏罚”“审知民能,善度民力,劳以率之,正以矫之。”
    政治态度的要求大致可归纳为尊上、守法和无私三方面。尊上,如“忠信敬上”“安家室忘官府”。守法强调避免“五失”之“受令不偻”和“缓令急征”“审悉毋私”
    这是难得让赵泗眼前一亮的文章。
    因为此篇文章所定下来的训诫,一别法家的传统印象,而并不拘泥于法家的刻板思想,在赵泗看来,这完全可以充当这个时代官吏的行为守则,以推广于天下。
    当然,赵泗现在读的书比较多了,既然今天才看到……
    那就说明,这篇文章,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流传于天下。
    也并没有作为秦吏的行为准则以推广天下。
    赵泗重点看了一眼后面的署名。
    “南郡守腾……”
    “世非无能人,是明珠蒙尘也!”赵泗缓缓合上了手上的奏书,脸上露出了笑容。
    人才!能写出来这篇文章的,一定是个人才!
    第一百二十五章 新吏和新法
    “就是这个名字……有点熟悉……”
    赵泗挠了挠头,总觉得自己似乎在什么地方听说过这个名字,但又实在想不起来,自己似乎也和南郡郡守没有任何交集。
    仔细一看,这篇文章写自始皇帝二十六年,距今也有十余年也,十来年前是郡守,如果按照正常晋升流程,熬资历也够这位郡守熬到中央了,但是赵泗却从未在咸阳听说过这号人物,这让赵泗有些惊讶。
    “莫不是已经故去了吧……”
    赵泗挠了挠头……
    正在仔细想着这个名字出自何处,为何会给自己一股熟悉的感觉的时候,忽听得呼啦啦一声,赵泗扭头一看,却是始皇帝抬脚从木桶里面出来。
    赵泗放下文书,凑上前去,以绢布拭之。
    “方才再看甚么?”始皇帝老神自在的靠在躺椅上享受着自家好圣孙给自己敲腿笑眯眯呢问道。
    “为吏之道……是二十六年的文章。”赵泗开口说道。
    始皇帝眯着眼睛点了点头,脑子里划过一个熟悉的名字。
    “南郡守腾所书的文章吧?”始皇帝笑着开口。
    “十余年前的奏折大父记得还如此清楚?”赵泗笑道。
    “为君者,或许不能记清楚县吏的名字,可是倘若连郡守是谁都不清楚,如何治理天下?”始皇帝嗤笑了一下。
    这话说的倒是在理,尤其是在经过这段时间始皇帝的言传身教以后,赵泗感触也更深了许多。
    所谓治国,其实无外乎操纵全局。
    而若想操纵全局,举重若轻,最重要的,就是足够了解自己的国家。
    一个君王能够对自己的国家知根知底,只要愿意去励精图治,那么国家一定会因此繁荣。
    相比较于这些,所谓的大道理反而略显空虚了。
    治国没那么高大上,繁琐细处见真章,指望上下嘴唇一碰,推出一个政策就想让国家繁荣富强那才是开玩笑。
    “我看这《为吏之道》所书,颇有见解,何故不闻南郡守腾之姓名?”赵泗开口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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