鼎者,礼器也!
    更不用说不远的过去,秦王嬴荡举鼎的事情才发生没过去多久。
    举鼎意味着什么别人可能不懂,那始皇帝作为事件当事人的后代再不明白才有鬼了。
    今天你宣传你能举鼎,明天你是不是就能宣传你能举天下了?
    秦王举鼎那是失败了才草草结束,倘若成功了早有另一套宣传预案在那里准备着呢。
    那么项家,会不会也有这么一套宣传预案?
    就算没有,拿着这样的事迹宣传页未免影射的太过于直接,秦王嬴荡就是举鼎被砸死的……
    始皇帝眉头微皱。
    如此看来,项家确确实实成份十分复杂。
    项梁是尚未被缉捕归案触犯了秦法的人。
    项籍还和大泽大盗恒楚关系甚笃……
    还公然宣传举鼎之事……
    实际上这也是地方上的常态,六国灭亡不假,但是大多数贵族还没有脱离贵族和天子共治天下的思维影响,口服心不服是对他们最好的评价。
    而项家,只不过是表现的过于活跃了一些罢了。
    不过以始皇帝的性格并不会纠结项家究竟是不是在冒犯秦国乃至于他这个皇帝。
    捕风捉影对于始皇帝也完全没有任何必要。
    “举鼎啊……”始皇帝笑了一下看向在一旁跪坐的板板正正的赵泗。
    项家有一个颇有勇力有举鼎之力的项籍,而他的身边,也有一个神力傍身的赵泗。
    虽然说赵泗的勇力很少展现,但是这小子的力气是实打实的,日常外出负重都将近两百斤还举止活动自若,当初扛着硕大的梁木在东郡把一群所谓的力士杀的七零八落的情景还历历在目。
    “你力壮,能举鼎否?”始皇帝笑了一下问道。
    “这个问题臣其实考虑过,像是祭祀天地的礼器臣指定是举不起来的,但是若说是千斤的物事,举起来应该不是什么难事。”赵泗笑了一下。
    之前好几次祭祀天地的时候赵泗都在场,他看过君王级别的礼器,那鼎是真的又大又厚重,打眼看过去都知道不下几千斤,那玩意赵泗指定举不起来。
    至于千斤小鼎……
    两秦斤折合下来约莫是现代的一斤。
    所谓的千斤大概是两百五十千克。
    这对于赵泗来说并没有太大的难度。
    如果说项羽所举之鼎是千斤之鼎,那么赵泗也能办到,甚至也能够做到如同项羽一般三举三放举重若轻。
    赵泗自己的力气自己清楚,如果是极限的话,他大概能够举起来两千多秦斤的东西,他和项羽之间的勇力,恐怕相差并不是很大。
    至于究竟是孰强孰弱,毕竟俩人也没见过面,一时之间却有些难以分辨。
    始皇帝听到赵泗的回答一时失笑,复又点了点头看向顿弱:“鼎和鼎还是不同的,无需大惊小怪。”
    项家偷换了一个概念,千斤鼎和国礼级别的鼎不是一个概念,鼎还是有大小之分。
    “项家会让谁来迎接驾撵?”始皇帝看向顿弱。
    “项梁现在带着项籍不知所踪,够资格来迎接陛下驾撵的也只剩下项燕的三子项伯。”
    始皇帝点了点头。
    有了黑冰台就是好啊,以往了解一地,只能通过简单的奏折和各地官吏汇报,总是隔着一道薄雾。
    有了黑冰台以后,倒是能听到许多有趣的地方传闻了。
    项家?举鼎之能?
    第一百零九章 拧巴的项家
    不消几日,始皇帝的驾撵已经来到项地附近。
    “伯,如今梁在吴中避祸,随行驾撵巡视项地的重任就只有你能够做了。”
    项家的族老看着面前的项伯沉声开口。
    “我自然省得……”项伯点了点头。
    “这段时间族中你要记得规劝族中弟子的言行举止,家中宾客往来拜访也要杜绝,江东一带,项家最望,当年家主一战击溃秦国二十万大军,虽无力回天,却也让秦王痛恨项家至此,不能给秦王留下什么把柄……”族老细心的叮嘱项伯。
    项伯点了点头沉默了片刻。
    族老见项伯一直没有开口,皱了皱眉头开口:“何故不语?”
    项伯沉吟片刻后最终还是开口问出了心中的问题:“叔父,我有些不明白……楚国已经亡了,我们现在做的一切又有什么意义?
    项家一直拒绝秦国的征辟,家中子弟只能坐吃山空,可是秦王不用项家人治理地方,也能够找到其他人来治理,反倒是族中弟子日益窘迫,而我们现在历练私兵也好,结交各地望族也罢,所求不过复国尔,可是就算能够复国,秦国就真的不会再灭一次么?”
    面前的族老是项燕的弟弟项通,也是项梁项伯的叔父,目前整个项家说话最有份量的人。
    项家在楚国世代为将,可以算得上与国同休。
    项家很大很大,远不是嫡系几个人能够代表的。
    项燕自刎,楚国灭亡以后,项通就接过了项家的重担,带领整个项家拒绝秦国的征辟,非暴力不合作,而且暗中一直在谋求复国,恢复项家的荣光。
    但是那么大一个家族,算上嫡系和旁支,加起来一族人说得上话的人又何止几百?
    嫡系家大业大,旁支得过日子啊。
    在最初的血勇和仇恨随着时间逐渐消退以后,终究还是要过日子的。
    旁支的认同感没那么充足,而且日子也没那么好过,是最先开始心思浮动的。
    尼玛秦国把诺大的楚国都灭了一次了,国内囤积了百万虎狼之师,复国对于他们而言就是一场遥不可及的梦。
    项家内部思想因此分离为消极派和激进派。
    消极派普遍认为复国不太可能,家族已经为楚国战斗至了生命的最后一刻,项家也对得起楚国,更不用说项燕的溃败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楚国内部的掣肘。
    趁着现在项家的荣耀和意义还在,及时选择全面投靠秦国和积极臣服才是最好的出路。
    而激进派则将项燕的死归咎到秦国头上,认为项家和秦国有破家亡国之恨,楚人的鲜血要用秦人的鲜血来偿还。
    项燕死后,项家就是项通做主。
    后来项梁日益成长起来,加上思想和项通更加接近,因此权力被逐渐过度到了项梁手中。
    项梁是项通的接班人,是激进派的代表,项伯同样是项家嫡系,但是却是消极派的代表。
    项伯乃至于大部分项家消极派的心理都很简单,我是贵族啊,世代公卿,血脉和家学摆在这里,投了就能身居高位,给已经亡了的楚国卖什么命?
    其实随着项通的老去,以及楚国灭亡和项燕自刎的时间越来越久,加上日子过得越来越苦,消极派的思潮已经压不住了。
    所谓的仇恨,一代人是血海深仇。
    两代人呢?
    三代人呢?
    乃至于十几代之后,说不定还会成为姻亲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呢。
    时间会消磨很多东西,但是很可惜,现在时间还是太短,最起码楚国灭亡项燕自刎的亲身经历之人项通还没有死,而且他的辈分也最高,说话也最有份量。
    他对秦国的仇恨是毋庸置疑的,闻听项伯之语火爆脾气当即就冲上头顶,拐杖重重的落在项伯的身上。
    “楚国只有战死在沙场上的将军,却没有兵败被擒的将军,你的父亲,楚国的名将,哪怕兵败,只要他肯投降顷刻之间就能够在秦国身居高位,但是兄长宁愿自刎也不愿意背主,现在还没有过去多久,你难道就忘了和秦国的血海深仇了么?”项通气的胡子不断的抖动。
    “可是父亲至死也没有负国,反而是楚国负了父亲!”项伯被拐杖打在身上却没有逃避。
    “现在整个项家的日子都不好过,叔公,为了锻造铠甲操练私兵,族人都在饿着肚子呢,大哥说在吴中操练了八百子弟,可是八百子弟能做什么?秦国陈兵足足百万,这不是一代人两代人能够办成的事情!”项伯摇了摇头。
    “天底下恨秦者不在少数,有亡国灭族之恨的也不止项家一家,可是流言汹涌,除了嘴上骂骂,又有哪一家真的起兵了?
    叔公,我不怕死,倘若现在兄长在吴中举事,我最多就是骂一句兄长胡闹,依旧愿意跟着兄长坦然赴死,我相信项家的子弟都是这样,可是这已经过去了多久了?”项伯皱着眉头反驳。
    “时机总会出现!”项通摇了摇头。
    “什么时机?
    难道是始皇帝突然暴毙么?
    那叔公我再问你,秦王暴毙,继位的必然是公子扶苏,公子扶苏的母亲是楚国王室,他在楚国向来名望很高,整个楚国没有哪个是不愿意让扶苏来继位大统的,等到那个时候,就算举兵,楚国又有几家是愿意追随我们呢?”项伯发出致命的反问。
    复国?复个屁国。
    项伯认为项家才是傻到家的。
    什么忠诚?
    别看现在楚地闹得最凶,扶苏一旦继位,光他的身份在楚国就是最大的政治正确。
    始皇帝快把楚国王室杀个一干二净了,真要是从血统上来看,楚国正统在长公子扶苏身上。
    更不用说,扶苏和已经故去在楚国有极大声望的昌平君是舅甥关系,扶苏本人在楚国一带本就是声望最甚,甚至于在天下之间也声名远扬。
    楚国大部分贵族也就嘴上叫嚷了,但实际上谁也没动弹,害怕呢,现在扶苏继位呼声最高,你楚地突然反叛闹出来什么动乱那不是打长公子的脸?万一影响长公子继位了怎么办?
    江东也好,江西也罢,包括吴中一带,大部分心里都门清,都指望着扶苏继位能够重用娘家人呢。
    整个楚地的贵族都拧巴的很,他们恨始皇帝,恨秦国,但是谁不想要权要财?只是贵族老爷的腰弯不下去,他们在等待一个投靠过去的契机。
    项通被项伯堵了一句……他一时之间竟然没有办法反驳,因为扶苏确确实实在楚地是政治正确。
    除非始皇帝确定立储,而且储君还不是扶苏,否则楚地绝对不会闹腾起来。
    其实包括项通本人思索一下,也觉得项家多半是认可扶苏继位大统的。
    扶苏的声望不用多说,陈胜吴广起义打的名号就是给扶苏复仇,项梁项籍在吴中起兵也打的长公子扶苏的名号。
    起义的最初,天下各地闻风而动,基本上不约而同用的都是扶苏的名号,这其中固然利用了扶苏被弟弟胡亥谋杀的惨剧,可是也可以看的出来扶苏在天底下的声望。
    不是声望够大,谁打你的旗号?
    倘若死的是胡亥乃至于是始皇帝其他的儿子,天底下人估摸着是要拍手来一句好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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