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与此同时,又会有一个小人出来,一言不发,只把池钺的那条朋友圈在蒋序眼前一放,就像游戏里的大杀器,直接k.o.另一个小人。
    六年前的夏天北京到底是什么样子,蒋序已经有点记不清了。
    他只记得毕业那天特别热,气温好像突破35度,依旧拦不住熙熙攘攘的毕业生外出。法大的红砖与郁郁葱葱的绿重叠,蒋序穿着深蓝色的学士服和一群同学穿行在校园里,参加毕业典礼,合照,聊天。
    校园里到处都是人,有人欢呼,有人抱在一起大哭。还有小情侣表白的,用玫瑰花和气球精心布置了场地,成功后全部慷慨的送给了路过的同学。人手一个紫色的气球和白玫瑰。
    那个时候,池钺在哪儿呢?
    他在这待了多久,有没有看到自己。
    应该没有,那天太热了,人又多又混乱,自己好像拍了几张照片就回了宿舍。
    那池钺在学校待了多久,又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拍下这几张照片,说了一句前程似锦呢。
    这个疑问堵在他心口,他有心问池钺,又答案和自己想的不一样,白白惹人失望。犹豫了半晌,最后只能开口问:“我们去哪儿吃饭?”
    红灯变绿灯,池钺转过一个路口,问:“现在估计订不到餐厅了,我家可以吗?”
    蒋序一怔,没有及时表态。池钺也不着急,安静等着蒋序的回答。
    最终,蒋序嘴巴动了动,只是说了一句听起来很苛刻,语气却软绵绵的:“我挑食。”
    池钺笑了笑,说:“我记得。”
    车驶进小区地下停车场,池钺带着蒋序进入电梯,按下楼层。
    一进门,池钺打开所有灯。让蒋序进客厅,自己先折去倒水。
    和蒋序的窗外见树不同,池钺的房子在30层, 外面是形形色色的高层建筑,钢筋铁骨,此刻在雨雾中看起来冰冷又难以接近。唯一的绿色是池钺家里那棵常春藤,在极简的冷色装修反衬下看起来更显热闹。
    常春藤旁边的立柜里放着一把吉他,通体黑色的伊斯特曼。十年过去了,看起来依然和新的一样。
    蒋序像是被施了法,僵在原地动弹不得,看着这两样东西愣了好久。
    他以为池钺的微信头像是随便找的,没想到居然是对方自己养的。
    他以为十年过去,这把琴已经不知道去哪儿了,但它被池钺好好放在玻璃柜里,一尘不染。
    直到池钺给他倒了一杯热水驱寒,目光随着蒋序的一起看过去。
    “养了好久,还是这么大一点。”池钺避开了那把琴,先去说绿植。“没你养得好。”
    蒋序低头喝了一口水,遮住眼里复杂的情绪。他轻声说:“我的常春藤搬家的时候没带走,已经死了。”
    池钺安静片刻,回答:“没关系,你可以把这棵拿走。”
    蒋序客套道:“第一次来就拿东西,多不好意思。”
    池钺说:“你喜欢的都可以拿走。”
    池钺的温柔让蒋序觉得自己像是踩在棉花上,和十年前一样,不知道是不是下一秒就踩个空,摔得不成人形。他心里的别扭又上来了,往后退了一步,隔着热水升起的白雾望着池钺,故意道:“那你把琴也一起给我吧。”
    客厅里安静了一会儿,池钺说:“不是送我了吗?”
    蒋序回答得很生硬:“不想给你了。”
    池钺看着蒋序的眼睛,对方的眼睛没有语气那么冷,睫毛轻微颤动着,眼里各种情绪交织,变成灯光下盈盈一汪深泉。
    池钺注视着他,低声问:“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蒋序也想问问自己。他哑口无言,焦虑隐约感觉要发作,索性不管不顾,定定注视着池钺,气势汹汹,咄咄逼人。
    “那你呢?”
    “为什么约我吃饭,为什么在机场等我,为什么当初说好见我又爽约,这么多年不来找我,为什么要在我毕业那天去我学校?”
    第65章 我追你好不好
    雨绵绵打在落地窗上,没有声音,只由水流浸润出蜿蜒痕迹。房间里的空调持续开着,温度虽暖,气氛却冷。
    蒋序一连串的发问像是在作庭辩,但语气却不如工作时那么镇定自若,说到最后一句话,他尾音甚至有点发抖,呼吸声显得有些急促。却依旧不躲不避,望着眼前地人不挪开视线。
    静谧之中,池钺垂眼凝视着他。蒋序胸口微微的起伏着,眼尾稍微有些发红,因为情绪过于激烈,眼角睫毛都带着一点湿润,那双眼睛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眼睛里是池钺曾经熟悉地干净和无畏。
    其实蒋序这么多的问题,归结到底只有一句话。
    为什么要在我假装遗忘了过去种种,努力扮演一个成年人来面对你的时候,你要对我像从前一样好。
    池钺心脏收紧,敛目低头,伸手轻轻握住了蒋序有些发颤的手腕,把人带到沙发前,让蒋序坐下。
    随后他蹲在蒋序身前,抽了一张桌上的纸巾,折了一折,抬手轻柔地盖住蒋序的眼睛,替他沾掉眼睫那一点湿润。
    薄薄一张纸暂时遮住了蒋序的视线,他看不见任何东西,只能感受到透过纸张的灯光柔和朦胧。池钺的声音比他的动作还要温和,在此刻同时传过来。
    “看到我发的照片了?”
    因为对方的动作,蒋序刚才沉重焦躁的情绪七零八落,奇异的平复了一点心绪。他沉默着不回答,眼前的纸巾被池钺收走,蒋序重见光明,看见池钺半蹲在自己面前。
    他最后一点情绪也消散干净,移开目光轻声说:“你怎么知道我的大学?”
    池钺有问必答,目光和语气都很平和。
    “大学的时候见过一次周老师。”
    具体的时间是在池钺快要毕业前。
    他大学就在申城,放弃了更好的专业就读金融。因为成绩优越,大四时就拿到了现在公司的实习资格。池芮芮马上升入初中部,申请了住校,不再需要池钺照顾。池钺每天往返在公司和学校,偶尔需要出一趟短差。
    他是在出差去杭州的高铁上遇见的周芝白。对方去参加同学婚礼,刚好和自己一个车厢,抬头就打了照面。
    周芝白没想到能遇到池钺,神色比池钺还要激动一些,不断询问对方的近况。
    当年池钺家里突发变故,她作为班主任跑前跑后,时时刻刻担心对方高考受到影响,又担心过分的关切会伤害学生的自尊。只能力所能及帮忙处理学校这边的事宜。幸好后来她特意看过,对方高考成绩不错,应该能报了好的学校。
    果然,面对周芝白的询问,池钺说了一个学校的名字,专业却和当初他说想考的那几个不同,是金融。
    周芝白愣了一下,立刻回答:“挺好挺好。”
    周芝白想起来高二的一次英语竞赛,自己带着他们去参加,请他们吃了顿饭,聊到以后的志愿。他们当时坐在一起闲聊,点评各种适合或不适合的专业,推荐他们天南海北的去,读自己喜欢的学科。
    她当时是真的觉得,这群年轻人是可以轻易去选择自己喜欢的人生的。
    周芝白眼眶有点酸,低头喝了口水,神情恢复自然。
    “李老师当时就想挖你去读理科,也算是达成他的愿望了。”周芝白开着玩笑,“不像蒋序,当了我三年课代表,结果跑去学法律,把我气够呛。”
    池钺的一点笑意轻微凝固了,跟着重复了一遍:“法律?”
    周芝白见他不知情的样子,反应过来对方当时不在学校,甚至不在宁城。
    “他考到了北京,学法律,也快毕业了。”周芝白说。
    下车时两人交换了联系方式,分开之前,池钺问了蒋序学校的名字。
    “……然后你就来我学校了。”蒋序说。
    他今晚没有喝酒,却感觉自己有些醉了,胆子大得过分。又或者不是醉了,只是在这个与池钺单独相处的时刻,对方家里的常春藤和那把吉他给了他底气,他好像又回到了横冲直撞的17岁,盯着对方问:“你到底什么意思?”
    池钺注视着他,回答:“我就是……想看看。”
    毕业那天学校里人很多,池钺在里面待得时间不久,但还是去了很多地方。
    图书馆,教学楼,红墙绿草,还没来得及变黄的银杏树,以及形形色色穿着学士服穿行在校园里的学生。池钺穿行其中,第一次切实的感知到,蒋序大学四年是在这样的环境里生活。
    在走之前,他拍了几张照片纪念蒋序毕业,希望对方前程似锦。
    与蒋序把池钺死死埋在心里,不许任何人——包括自己去翻阅不同。池钺在这些年里很多时刻,会突然想起蒋序。
    他会想蒋序此刻在哪里,从事什么工作,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最好是顺遂的,美好的,圆满的。所有的愿望都能实现,每一个时刻都平坦顺利。永远像十七岁第一次见面那样澄澈热烈。
    他为蒋序预设了很多种人生,最不愿意见到的就是现在这样——这么多年过去,蒋序依然因为自己而难过。
    外面的雨稍微大了点,打在落地窗上发出声响。客厅里依旧很安静。
    其实蒋序还有很多问题池钺没有回答,但是他不再往下问。池钺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饿了吗?”
    这么多年过去,池钺的厨艺依旧很好,动作熟练利落。几道家常菜,大多都口味清淡,不见辣椒。唯一有一道牛肉里放了一点青椒,池钺解释:“水果椒,不辣。吃不惯就挑出去。”
    蒋序想起方才在车上,自己说挑食,对方说知道。他默默扒了一口饭,突然出声:“其实现在我能吃点辣了。”
    蒋序已经不像高中那么挑剔,不吃这个不吃那个,买个粥还需要池钺和他换。毕竟工作这么多年,不可能每次都有人惯着自己的口味。
    池钺反问:“喜欢吗?”
    蒋序一怔。
    池钺声音淡然:“不喜欢就不吃。”
    饭桌上两个人气氛比刚才好了点,聊到了工作,又聊到了大学,聊到了池芮芮。
    池钺当初上大学时池芮芮刚读三年级,其中的麻烦和辛苦蒋序没办法想象。但此刻对方说起来,反而轻描淡写。
    “其实还好,就是池芮芮上学比较麻烦。”池钺回答,“学校的老师,还有之前负责我爸妈案子的警察帮了很多忙。”
    他说得那么简略,仿佛那些年真的过得很轻松。
    “她马上就放假了,你有时间可以见见她。”池钺说。“她很想你。”
    蒋序点点头,又想起来什么,说:“可能要过完年。”
    他解释:“我下周就回宁城了,要待久一点。”
    春节将至,他要回宁城陪父母过年。
    一顿饭吃完,时间到了九点,已经接近休息时间,蒋序起身告别。
    池钺没有多言,只是说:“我送你。”
    蒋序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报了地址。两个人住的地方隔的有些远,一路上车里安静无比,只有导航偶尔蹦出来的指引声,和雨水砸在车窗上的声音。
    雨不见小,反而有越来越大的趋势,把他们困在车里,形成一个狭小的空间。
    蒋序忽然问:“有烟吗,我想抽支烟。”
    下一秒,池钺踩了一脚刹车,后面立刻传来尖锐的喇叭声。
    他扭头盯着蒋序,片刻之后才开口,声音有点沙哑。
    “没有,我戒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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