毓靖愣了一瞬,忽而眼眶有点泛红,许久才道:“怨有头债有主,阿母的仇算不到舞辰阳身上,太后死了……我听母妃的,这事就算过去了。”
    她口上说着过去,但心里其实并没完全过去,否则丈夫怎会为了她,这些年可着劲翻找舞氏的错漏。
    “当然,这也是为了朝廷大局考量。”秦昶像是知她怎么想的,“青阳舞氏尾大不掉,这么些年了,这块旧患要是能一举拔除,平定辽远的日子也就不远了。”
    毓靖眼含希翼,点了点头。
    虞莜走过来,默默坐在长公主身边,神情平静,各看了他们姐弟一眼。
    秦昶一手撑着头,朝她扬了扬下巴,“怎么?嬿嬿有何想说?”
    毓靖便也抬眼来看她,虞莜敛了敛眸,在二人的注视下,只得有一说一,“只是窦义城这一个案子,扳不倒舞辰阳。”
    毓靖难免失落,“义山矿是舞君和掌管,他们那一支早就分出去了,但到底也是姓舞的,拔出萝卜带出泥,舞辰阳他能洗脱得了?”
    “自然能。”秦昶接话,“他这人倒是颇识时务,算得上能屈能伸,我今日去问了父皇,他也说……怕是还得再等等。”
    “等?那等到猴年马月去了。”毓靖脱口而出,随后泄气地嘀咕一句,“我看父皇是病糊涂了。”
    说到皇帝,虞莜不便插嘴,不过看来广义帝病隐宣明殿,却也并非全不管事,听阿昶这话,算是他的……谋划顾问?
    三人又聊了一阵,梅染来说膳已摆好,虞莜挽着长公主走在前面,轻言细语宽慰,逗得她转忧为喜。
    用过饭后长公主就回了崔府,下午睡得多,秦昶这会儿便不紧不慢的,拿了卷书歪在罗汉床上看。
    中间几案上燃着灯烛,虞莜在另一侧盘膝坐着,手里拿了段锦绳,差不多有尾指一半粗细,低着头慢慢在上打结。
    秦昶放下书,探头看了一眼,眼露揶揄,“你这是结绳记事么?”
    “嗯?”虞莜回过神,抬头瞥了他一眼,随意答了个“是”。
    “还以为你脑子很好使呢。”那人打趣她一句。
    “你执凤印,可用朱批,过几日我送你点儿丹阳的好朱砂,别拿这古旧的法子记事儿了。再有,宫里日常琐事你叫梅姑姑看着办吧,你闲了看看帐目便可,不必费神。”
    虞莜抿了抿唇,颊边露出一对俏皮梨涡,垂眸不语,唯有指尖默动。
    打上一个结,记忆里的一个人、一桩事便被排除在外,这是阿耶交的法子,来北齐快半年,接触了不少新的人与事物,有些不必在意的,便该遗忘掉。
    然而才只不过半年,昨日收到来信,有故人将至。
    作者有话说:
    今天这一更算26号的,27上夹子,更新改到晚11点,之后恢复正常日更,还是每天18点,尽量双更。很惭愧,13万字才倒v,这篇文篇幅不长,20万出头,所以后面剩下的章节不多了,想连载期多上两个榜,之前答应的v后双更,可能会少一点,还请大家见谅。
    年假即将结束,小可爱们这个假期玩得开心吗?阿柏就是宅家摆烂了,没怎么出门,到现在还没阳的我,算是进入决赛圈了吧,哈哈~
    第45章 四十五
    只当今生如参商,再不复见
    翌日起程前往曲山, 猎赛为期三日。
    虞莜上马车前交待姜皓,“下午去渡口接了人,你先帮着安顿好, 再带他来曲山见我。”
    随后唤过竹青,“你也去吧, 帮着把他家人安置进四九巷。”
    四九巷的院子,是临时找安夫人借的, 说好若要长住,再过契买下来,这事本就是竹青跑腿去的安府, 还该她跟进后面的手尾。
    竹青应喏, 等着太子妃的车驾开拔, 想想洛阳城人生地不熟的, 便又回宫去找丹朱。
    因是狩猎,一猫一鸟两位祖宗铁定不能跟去, 否则跟山里的猎物一块儿被人逮了, 可就乐子大了。
    丹朱悠哉游哉哼着小调, 把猫屋搬到院子里去晒, 听见竹青叫她出门,懒症犯了,不乐意道:“正想着这几日趁主子们不在好生歇歇, 你这又有差事派给我。”
    “好丹朱, 你陪我去了, 回头我带你去街上吃好的。”
    丹朱略有意动, 随后又摇头, “不去, 那家老太太不是个好相与的, 惯会尖酸耍滑,没意思没意思。”
    “欸……”竹青叉腰瞪她,其实她也不爱见那家人,想了想,只得道:“好吧,回头我再帮你缝一只虎皮帽,这总可以了吧。”
    丹朱眼睛一亮,“真的!”
    这俩是虞莜身边出了名的懒鬼,竹青却有一手好绣活儿,前阵子天儿冷,丹朱央她给敞奴做了顶虎皮帽子,上头绣了个王字,露出两只猫耳,瞧上去威风凛凛,太子妃瞧见也说好。
    谁想有日敞奴不知怎得发脾气,薅下来给咬出个大窟窿,丹朱缝补了几日,那花色根本对不上,还得竹青来。
    两人就此说好,午后跟着姜皓一道出宫去了渡口,岸边停了一溜客船,寻遍了也没见着要接的人。
    还是姜皓眼尖,瞧见最末一艘简陋的乌蓬船上,下来个青衣长身的文士,连忙朝他挥手,“祈公子,这儿呢。”
    竹青和丹朱两个当场就嘀咕起来,“夭寿哟,这几百里水路,他们一家子就划那小破船来的!”
    祈岚向这边扬了扬手,折回舱里,伸着两手扶母亲出来,“您老慢点儿,站稳了再迈步。”
    祈老太太老当益壮,一把挥开儿子,扶了扶头上的抹额,又扫了两下衣襟,腰杆端得稳稳的,走在儿子头里迈上岸。
    “啧啧,这就是洛阳城啊。”那双精亮的老眼四处一张,明显流露几分嫌弃,像城里人去到乡下,意态间显出优越感。
    后面跟着祈岚姐姐一家三口,小女孩儿上前搀住外祖,怯生生开口,“阿姥您小点儿声,待会叫船家听见,又得唠叨。”
    祈老太太斜她一眼,“小丫头片子懂什么,咱们金陵那才是天下头一等富人住的地儿,这洛阳城哪儿能比?”
    最后那句,虽是压了些声量,却仍是中气十足,引得前头双层客船上下来的人频频侧目。
    “阿母。”祈招娣忙扯她袖子,低声抱怨,“您这是干什么呀。”
    “我怎么啦?老娘我……”祈老太太孀寡多年,一手带大两个孩子,最是要强脾气冲,立刻瞪眼要拔高腔。
    “母亲。”祈岚轻飘飘的一声,音量完全盖不过她,却叫老太太立刻掩了口。
    “都是儿子无能,叫母亲和阿姐跟着受委屈。”
    祈老太最受不得儿子这以退为进的招,心虚地两只手攥在身前,偷眼瞥他。
    “洛阳和金陵都是都城,一样的达官贵人云集,若咱家再出一回那样的事……”祈岚语气平静,听着一点威胁的意思都没有,“那就只能回老家了。”
    “不不不,我不回老家。”祈老太太头摇成了拨浪鼓。
    有道是一物降一物,彪悍成性的老娘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儿子和颜悦色说狠话,趾高气扬的脖子再也支愣不起来。
    竹青跟丹朱瞧得一愣一愣的,她们从前只听闻祈家老太太,那是市井头一号泼辣人物,今日眼见为实,真是想不懂,温文尔雅的探花郎,怎有个这么虎的老娘。
    姜皓不似两个侍女那么多好奇心,目不斜视向祈岚抱拳一礼,“祈公子一路舟车劳顿,辛苦了。”
    “有劳。”祈岚翩然回礼,“不知……太子妃可还安好?”
    竹青上前一步,规规矩矩应道:“我家太子妃一向都好,特意嘱咐婢子替祈公子一家安排住处,请随我等一道前去。”
    祈老太太一听,先便问道:“是几进的宅子?”
    “三进,地段也是城中上好的去处,”竹青忍住了没撇嘴,笑得如沐春风,“若住得不错,太子妃说了,便赠与祈公子。”
    祈岚道了声不敢,“祈某安置家小,怎敢要殿下破费。”
    他神情显出两分落寞,半晌才道:“不知,祈某何时可去拜见殿下?”
    姜皓便道:“太子妃今日往曲山去了,吩咐属下稍后便带祈公子前去。”
    “好好。”祈岚心头一松,连连点头,“那、咱们这就进城吧。”
    两个侍女走在边上,丹朱瞧着老太太身边的小孙女年纪相仿,小声探问一句,“你们怎会跑到洛阳来了?”
    祈老太太身量颇高,耷拉眼皮顺着鼻梁瞅来,神情戒备。
    “我们家凤凰儿才高八斗、有经世治国之能,老话说得好,良禽择木而栖……”
    丹朱:“……”我也没说祈公子不好呀,怎么就招得您跟这儿显摆上了。
    她却不知,这话是当年祈岚高中时,算命先生批的吉言,老太太逢人便要表白一通。
    此时抬眼望见前方高大巍峨的城楼,祈老太心头生出两分敬慕,对儿子的决定已是深信不疑。
    “那、熙沅殿下便是梧桐树,岚哥儿追随而来,为表诚心,这才带着咱们一家老小都过来。”
    丹朱跟竹青使了个眼色,略觉这位前言不搭后语,透着几分心虚。
    四九巷的宅子盖起来还没人住过,崭新的白墙黑瓦,内里家伙什一应俱全,竹青跟在老太太身后道:
    “这本是太子爷舅家的产业,安家家大业大,刚才咱们过来这一路,好些商铺都是他家开的。”
    “这宅子本是拿来栈货的,因一时要得急,还有一批东西没搬走,就搁在后面的库房里。等过几日,安家就派伙计来抬。”
    竹青不好意思地笑笑,“这宅子你们随便用,就是后面库房暂时先不要过去,不然把人家的东西弄丢了……”
    话还没说完就被祈老太太严厉打断,“姑娘只管放心,我祈家虽说这一代才做官,那家教比寻常世家还严格,不是自家的东西,绝不拿人一针一线,我老婆子这点子信誉还是有的,不信你上外面……打听打听去。”
    说到最后一句声气儿弱下来,记起外头不是从前的兰花胡同,身处再不是她能随意逞威耍横的金陵城,沟壑纵横的老脸上,不仅显出几分背井离乡的苦楚。
    祈招娣赶过来,扶着母亲跟竹青赔笑脸,“她老这一路在船上憋坏了,除了我们几个也寻不着个说话的人,今儿这话忒多,姑娘你别见怪。”
    “无事无事。”竹青反倒不好意思,连忙摆手,“这里你们住下来再慢慢收拾,我们这就先不打扰了,往后有事只管叫人去宫门口给我递信儿就成。”
    祈姐夫是个勤快人,闷声不吭从马车上卸下行李,大箱小包背了一身,正忙着规置。
    祈岚同母亲交待几句,摞下新家和家人,跟着姜皓出门,即刻便往曲山去。
    路程较远,赶了一夜的路,终于在第二日清晨时分抵达猎场。
    祈岚举目望去,高台之上,身着玄金滚龙袍的秦昶正在说勉励嘉奖的开场白,底下众儿郎的欢呼声节节高涨。
    当年在建康宫处处不受人待见的质子,如今已有这般威望,登台振臂一呼,万人响应。
    祈岚的视线向着高台一侧逡巡而去,见着众多香衣鬓影的贵夫人之中,虞莜高居首位,神情与从前相差无几,带着两分似专注、又似心不在焉的清丽笑容。
    他久久凝望那道倩影,心头百般滋味难辨。
    开场仪式在一阵震天价的鼓响中结束,秦昶手握一柄小锤,敲响开赛的金锣,转身向看台上的虞莜挥了挥手,纵身上马,在一众儿郎簇拥下,呼啸着进山去了。
    虞莜仍在看台上陪着诸位夫人闲聊,今次汝南王妃和舞夫人不约而同缺席,剩下的都是她这些日子打点拉拢好的官员女眷,彼此相谈甚欢。
    这样的场合男人们大显身手,女人们跟来不过是趁着春日晴好,郊野踏青一番。
    姜皓来到太子妃身边低声禀报,那双美目不经意流转,向着祈岚所在的人群望了一眼,便又收回来。
    “你派个人带他四处转转,晚点再来。”
    眼下虽没了汝南王妃,拿她过去追随者众的逸闻说事儿,但毕竟北齐这里男女大防过重,让人撞到她会见祈岚,恐怕又要传些风言风语。
    再说这事她还没跟秦昶说,也是为得先探明祈岚的心思才好决定。
    长公主来叫她骑马,虞莜瞧了眼外面的日头,“我还是不去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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