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玳看了一眼马车,“你如实说,世子表哥不会为难你的。”
    瑾儿不明白云玳刚出来,不想方设法的与世子诉苦,惹他怜惜,偏偏要去买什么盐水梅子。
    多好的机会啊,姑娘到底是怎么想的!
    瑾儿有些急切,可眼瞧着云玳越走越远,她只能咬咬牙回去禀报。
    马车的幕帘不知何时被人掀开,谢今澜看向瑾儿,“她呢?”
    “姑娘说,她想吃盐水梅子,让奴婢与世子先回府,她会自个儿回去。”
    瑾儿琢磨不出来云玳的躲藏之意,可谢今澜不会听不出来。
    宁愿走着去,也不坐马车,她在躲谁,一目了然。
    但谢今澜不明白的是,她躲什么?事情还未平息,她也不是喜欢使性子的姑娘。
    谢今澜放下幕帘,沉吟片刻,“西北,去瞧瞧。”
    不多时,云玳便察觉到身后有马车驶来,不近不远的跟着她。
    方才还目不斜视的百姓,频频朝着她身后看去。
    谢府的马车精巧华贵,便是不认识谢家家徽的寻常百姓,也能知晓能坐在里边的人非富即贵。
    走了段路,有人察觉出来那马车跟着的乃是前面那个蓬头垢面的姑娘,好奇打量的目光不由得落到了云玳身上。
    她也是开天辟地头一遭被这么多人盯着瞧。
    云玳止住步伐的同时,马车也停在她身边,帷裳掀开一半,谢今澜原本还有些愠怒,在看见云玳略显狼狈的行头后,低叹一声,“上来。”
    云玳没承想谢今澜会追上来,大庭广众之下她不能不给谢今澜脸面,磨磨蹭蹭的上了马车后,闻到了比平日更加明显的清荷香气。
    谢今澜见她虽模样狼狈了些,可身上无伤,萦绕在心里几日的担忧逐渐散去。
    “说说,闹什么别扭?”
    云玳怎会告诉他缘由,就在她寻找借口之时,谢今澜忽然轻声问:“嫌我来的晚了?”
    “此事牵扯甚广,没有那般简单,不是故意将你扔在牢里不管。”
    从被关押到现在,其实只有三日,换做任何人,都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离开。
    “我怎会嫌你来的晚!”
    云玳不敢置信的看着他,本就难受的心情被谢今澜这样一哄,更是酸涩的紧。
    谢今澜从未这般耐心过,“那还闹吗?”
    得救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她不能一直陷在自己的哀泣里。
    如今渺小又如何,她总能在某一日,与他并肩的。
    谢今澜微微舒展眉眼,纤薄的唇角上扬,随即递给她一个小盒子。
    盒子里装了满满当当的银票,细数下来,足有上万两。
    便是谢今澜什么都没说,云玳也知晓,胤国金子被收走,他怕她难过,银子不够用,便准备了这些。
    “表哥,我可以抱抱你吗?”
    不等谢今澜应声,云玳便猛地扑进了他怀中,双手紧紧环着他的脖颈,嗅着他乌发上似有若无的熏香,眼里雾蒙蒙的。
    谢今澜有些头疼的揉了揉眉心,一些银两便让她这般感动,是不是过于……好骗了些?
    若是来个家财万贯的男子,给她些银两,再说些好话,她岂不是屁颠颠的便跟着人走了?
    谢今澜拿起了做兄长时的威严,正欲将人扒开好生说道,忽然察觉到耳廓有些发痒,像是有什么湿软的东西擦过。
    他身形一凝,忘了将人推开。
    几个呼吸间,谢今澜沉声道:“下来。”
    云玳没听,还将人环的紧了些,感受到身躯的僵硬,她鬼使神差的道:“表哥也在紧张吗?”
    第44章
    从考学到为官, 谢今澜长这么大,从不知晓紧张为何物。
    他将人从身上扯下来,对上云玳黑黝黝的眸子, 告诫道:“男女七岁不同席,不能随意与男子亲近, 明白吗?”
    “可世子是兄长啊。”
    谢今澜若不是还记着云玳醉酒那日说的话,当真要被她眼下这副正经的模样骗过去。
    他懒得戳穿她的心思,“兄长,也不行。”
    他浑身上下表现出来的抗拒让云玳有些难受, 瑾儿不是说男子都好美色吗, 她连主动投怀送抱都被拒绝, 顿时有些挫败。
    什么心思都放在脸上的姑娘,她的低落懊恼被谢今澜看在眼里,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就在此时, 马车突然一个颠簸, 云玳猛地摇晃,后脑勺磕在窗沿上, 疼的她沁出了眼泪。
    “发生何事了?”
    回应谢今澜的,是马车外刀剑相碰的声音, 百姓喧闹哗然,纷纷高呼着救命。
    谢今澜忽然按住云玳的脑袋,两人一同弯腰,一支箭羽正巧从他们脑袋上擦过,直直的没入车身。
    “世子,您没事吧?”
    谢今澜应了一声, 下一瞬,马车重新动了起来, “驾!”
    听见西北的声音,云玳顿时松了一口气,只是相较于先前的速度,此时的马车极快飞驰,刀剑相交的声音不绝于耳。
    眼下四人,只有西北会武,听声音,对他们动手的不止一人,西北便是再武力高强,应付起来也十分吃力。
    不多时,便听见西北闷哼一声,血腥气蔓延进车内。
    这些人竟敢在皇城脚下对谢家的马车动手,任云玳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来谁有这么大的胆子。
    可比起背后之人是谁,眼下更关键的是,他们该如何逃脱。
    若是等官兵过来,还不知要等多久,眼下西北已经快撑不住了,谢今澜冷着脸,忽然看向云玳,“若是害怕,便抓紧我。”
    钉在车身上的箭矢被谢今澜拔了下来,他大喝一声,“西北,下去!”
    西北跟在谢今澜身边多年,早已习惯他下达的任何指令,无论对错,就连身子都已经形成了下意识的习惯。
    声音落下的同时,谢今澜掀开幕帘,手里的箭矢,被他狠狠钉在马儿屁股上。
    下一瞬,马车比之先前还要颠簸,马儿疯了似的往前飞奔。
    以西北的身手,只要不用护着他们,那些人奈何他不得。
    云玳紧紧攥着谢今澜的手,这才发现他掌心湿漉漉的,被那箭矢磨破了皮,伤口正往外冒着血珠。
    可谢今澜没有低头看一眼,目光凛凛的看着窗外,那些人还在身后穷追不舍,谢今澜想着,只要马车经过官府,他们便能找机会从马车越下,那些人再是嚣张,也双拳难敌四手。
    皇城路上衙门众多,谢今澜没承想过,受伤的马匹会选择最偏僻的巷子,一路躲过衙门,驶向山林。
    这般运气,他气的忍不住笑出了声。
    眼瞧着马儿的速度慢了下来,谢今澜神色一凛,猛地将云玳护进怀里,透过窗缝观察着身后之人的位置与距离,在拐角之时,他护着云玳,双双从马车滚落,顺着矮坡,皮肉在硬石子上翻滚摩擦,最终谢今澜的背后狠狠装在树干上,两人顿时停了下来。
    凌乱的脚步声匆匆而过,谢今澜下意识屏住呼吸,额角的汗水顺着下颌滴在云玳的额头上。
    她埋首在他怀中,闻着从谢今澜身上传来的更加浓郁的血腥气,死死的咬着牙,不敢乱动,更不敢在此时开口询问。
    直到脚步声愈见远去,谢今澜才低哑道:“好了,没事了。”
    云玳连忙从他怀里爬出来,这一抬头便见谢今澜面色惨白如纸,红润的唇也没了血色,向来矜贵风雅的男子,衣衫凌乱,发间满是沙尘枯叶。更令她震惊的是,谢今澜浑身发颤,好似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世子表哥,你怎么了?”
    “无碍……”
    话虽如此,可谢今澜骤缩的瞳仁让云玳不安。那样的神情,不久前她也有过,是畏惧害怕。
    这处丛林长了许多半人高的杂草,一时半会儿无人发现,谢今澜喘着粗气,左右瞧了瞧,“云玳,那边有个石头,我们过去。”
    谢今澜艰难的起身,手臂刚撑在地上欲要站起来,便一个支撑不住再次倒了下去。
    云玳这才看见,他先前躺着的地方浸出一大片血渍,而谢今澜的后背鲜血淋漓。
    她咬着唇,艰难的扶着谢今澜去到石头旁,半人高的石头足以遮挡视线,也能让他靠着休息半刻。
    “表哥,你背后的伤很重,我们得想法子回去,得让大夫……”
    话音未落,云玳忽然止住了声音,因为眼下的谢今澜很不对劲。
    他坐靠在石头上,微微仰着头,呼吸急促,尽管面上依旧苍白一片,没什么神情,可他垂落在身侧的手指却陷入了泥中。
    他在发抖,在害怕。
    可这处除了他们分明没有旁人,为何刚刚还好好的人,此时却突然成了这副模样。
    云玳心中急切,“表哥,你怎么了?你告诉我好不好,你告诉我,我才能帮你啊。”
    “云玳,闭上眼。”
    “表哥……”
    “闭眼!”
    谢今澜见云玳听话的阖上眼,那被他极力压抑却又拼命想要占据他全身的情绪猛地涌了上来。
    害怕、无助,鲜红的血像是瓢泼大雨般洒在丛生的杂草中,男人站在树底下,举起斧头,一下又一下砍在刚死不久的妻子的尸体上。
    他好像有花不完的力气,一下又一下,一下又一下……
    剁的很碎,似乎还有肉渣落到了他的脸上。
    男人终于精疲力尽的松开了斧头,地上那血肉模糊的一团已经看不清原来的模样。
    他忽然回头看来,那张脸上鲜血淋漓,可怖至极,泪水从他的眼角溢出,冲刷着他脸上的鲜红,可是血太多了,他流下的泪只能从血红中淌过,染上属于妻子的鲜血,掉进已成一滩烂泥的尸体中。
    他终于崩溃大哭起来。
    “大人,你不是京城来的吗?你不是说你会救我们吗。”
    “大人,为什么,为什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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