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灵栀定了定神,垂首分辩:“因为,因为是太后设宴,总不能推拒吧?那岂不是对太后不敬?”
    说到这里,她不知道从哪里生出了点勇气,小声嘀咕:“再说先帝驾崩不到半年,太后不也为蜀王殿下设了赏花宴吗?”
    言下之意,你娘和你亲弟弟比我还着急呢,为什么偏偏来挑我的不是?
    赵晏心头突然升腾出一股莫名的怒意:“谢灵栀!”
    他并未刻意高声,但音色清冷,这般连名带姓的唤人,配上不怒自威的凤目和微沉的面容,让人不由心生惧意。
    早前两人相处,他也时常别扭。可那时他只是在薛家养伤的张二郎,不像现在是高高在上的陛下,手握生杀予夺的大权。
    谢灵栀心中一凛,脸色发白,慌忙施礼告罪:“陛下恕罪。”
    她恭谨畏惧,赵晏心中火气更盛。他下意识想要阻止她的行礼,不料她竟后退了两步。
    小溪旁偶有青苔,道路不平,一施一阻之间,谢灵栀脚下一滑。
    赵晏来不及多想,伸手拉住了她的手臂。
    借助外力,谢灵栀迅速稳住身形,并未狼狈摔倒,却惊觉脚踝处隐约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
    她尝试着稍微活动一下脚,结果痛得更厉害了,她不由倒抽一口冷气,知道这是不小心崴脚了。
    赵晏迅速收回了手,看她神色不对,问:“怎么了?”
    他不说这话还好,这么一问,谢灵栀不由想到是因为他的多事阻挠,她才不小心脚滑。再想到他今日的恶劣态度,心中委屈更浓了。加上本就脚踝疼痛,她不禁红了眼眶,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大滴大滴地直往下掉。
    赵晏一眼瞥见,登时拧了眉:“又没摔倒,你哭什么?”
    “脚,脚崴了……”谢灵栀不敢脚上用力,只好缓缓蹲下来,仅靠另一条腿支撑,仰头看向他,“疼。”
    此刻少女脸上眼角微红,白净的面颊湿漉漉的。
    赵晏一怔,双眉蹙得更紧,扬声道:“来人,传御医!”
    “别,别!”谢灵栀一惊,连忙央求,“别叫御医,求你了。”
    赏花宴早就结束,她此刻却仍逗留宫中,还在陛下面前崴了脚,被人看到像什么啊。
    站在不远处的小太监快步过来:“陛下。”
    谢灵栀顿时紧张起来,她眼角挂着泪痕,一脸恳求地看着赵晏:“你别说……”
    赵晏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面色微沉,挥一挥手,示意太监退下:“不必传了,这里没你的事,退下吧。”
    “是。”小太监匆忙退下。
    赵晏则近前几步:“麻烦。”
    疼得厉害,还不肯就医,真是胡闹。
    谢灵栀默不作声,又不是她自己想要崴脚的。他当时要是不阻止她行礼告罪,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吗?
    不对,再早之前,要不是他让太监把她叫到这里,说不定这会儿她已经就到家了。
    他居然还怪她麻烦?
    当初她将身受重伤的他背回家,请医问药时,他怎么不嫌麻烦?
    这样一想,谢灵栀心里又气又委屈,偏偏又不能出言指责,抽抽噎噎,眼泪掉得更凶了。
    “我看看。”赵晏在她身前蹲下,抬起裙裾便要看她脚踝。
    “不要——”谢灵栀下意识伸手去挡,却被他强行将手拨至一边。
    她今日内穿白色罗袜,外穿浅黄缎鞋,鞋面还绣了一只翩翩欲飞的蝴蝶。
    赵晏隔着袜子,也看不出脚崴的轻重,索性一把将她打横抱起,放置在一旁的干净青石上,干脆利落褪掉了她的鞋袜。
    谢灵栀泪眼朦胧之际,被惊得目瞪口呆:“你……”
    他温热干燥的手刚一碰触到脚踝,谢灵栀就身体一僵,无意识攥紧了手心。她脚趾蜷曲,心里微微发慌,脑海中忽的闪过一个古怪念头:或许方才不该阻止他传御医。
    谢灵栀肤色极白,脚踝不见天日,更是白嫩,如同一团上好的羊脂玉。
    赵晏初时只想看伤势,然而当他的手碰到少女白皙滑腻的肌肤,眼角余光瞥见她圆润的微微蜷曲的脚趾,不知怎么,竟恍惚了一瞬。
    他眸光轻闪,定一定神,认真观察后,很快给出结论:“没伤到骨头,也没肿,不算严重,暂时先不要走路,休息几日,就会好了。”
    随后,他快速给她穿上了鞋袜。
    “嗯。”谢灵栀稍稍松一口气,随即抽噎了一下,为难道,“可我……我还得出宫回家。”
    依哗
    此时暮色四合,天色已然暗了下来。
    想到自己耽留宫中,家中父母不知道该怎样担心,她眼泪就再次夺眶而出。
    谢灵栀原本不是爱哭的人,可今日之事着实令她心中憋闷。
    好好的赏花宴,竟弄成这个样子。
    少女满脸泪痕,赵晏只觉得刺眼,心里也刺得慌:“别哭了!把眼泪擦掉。”
    又没说不让她回去。
    谢灵栀不敢不应,可眼泪这种东西,哪是想止就能止住的?她低头从袖中取出一方帕子,试图擦泪,转念想到白天用它包过糕点,多少可能沾染了一些碎渣。她便不肯再用它,只拿手背擦拭了两下。
    “怎么不用帕子?”赵晏不解。
    谢灵栀没忍住打了个哭嗝:“它脏了。”
    赵晏阖了阖眼睛,深吸一口气:“真是麻烦。”
    谢灵栀低垂着脑袋,不敢吭声。
    赵晏扬声唤远处的小太监近前,吩咐道:“速去拿一方帕子,抬一顶软轿,再取些冰。”
    “是。”
    小太监匆忙领命离去。
    谢灵栀听在耳中,心里蓦地一喜。
    软轿?是不是要抬她走路?那就不必一瘸一拐走到宫门口了。
    他查看她伤势,让人取帕子、取冰,好像也不是不管她死活。
    这样一想,谢灵栀心里的那些畏惧渐渐散去一些。
    原本赵晏今日怒火极盛,但因她崴脚一事,看她哭得厉害,也不好再次发作。可又不愿意将事情轻轻揭过,就简单道:“谢小姐,既然守孝,就好好守,赏花宴、相亲宴什么的,以后一律不准再去了。听见没有?”
    他是皇帝,又打出“守孝”的幌子,谢灵栀自然不能说不。
    她抽噎了一下,小声道:“听见了。”
    “以后不准再和赵昺来往。”赵晏又道。
    “哦。”谢灵栀辩解,“我本来也没想……”
    “没想什么?”赵晏抬眸。
    谢灵栀立刻缩了缩脖子:“没,没什么。”
    算了,不管他说什么,应下就是。谁知道皇帝和他弟弟关系究竟怎样?
    但还有一件事横亘在她心里很久。她悄悄看他两眼,欲言又止。
    “想说什么?”赵晏眼尖,立刻注意到了。
    谢灵栀想了又想,也不敢问:守孝期间不行,出了孝是不是就可以了,还是真的像他说的那样必须得等他死了之后才可以?
    他说那话,应该是在气头上吧?
    谢灵栀思来想去,只红着眼睛问了另一个疑问:“你,你怎么会是陛下?”
    赵晏似笑非笑:“你觉得呢?”
    谢灵栀不敢乱猜,便勉强笑笑,不说话。
    倒是赵晏语气微凉:“昨日在大佛寺,为何要隐瞒身份?”
    这件事,他始终耿耿于怀。
    分别之后他还派人去花溪村找过她,想赠她金银钱财,保她一世无忧。可她却在意外重逢后,蓄意遮掩身份。分明就是想同他恩断义绝,再无往来。
    凭什么呢?
    “我,我是忘了。”谢灵栀不服,只能小声嘀咕,“你不也对我隐瞒身份了吗?”
    赵晏脸色微沉:“这能一样?”
    谢灵栀心说,怎么不一样?区别只是,你是陛下,我不是罢了。
    但这话自然不能说出口,她想了又想,轻声问:“那,我能和别人说吗?”
    或许关于此事,她可以请教一下父母,让他们帮忙出个主意,他们总比她懂的多一些。
    “说什么?”赵晏一时没听明白。
    “说你在花溪村的时候入赘过……”
    赵晏眉心突突直跳,咬牙打断:“不能,一个字都不准提。”
    他在永宁养伤之际,曾经假做她的赘婿,难道是什么很光彩的事情吗?
    谢灵栀默然,心里更觉憋屈。
    他本人都不承认的假成亲,一点都不作数,还不允许她再嫁,当真是不讲道理。
    宫中内侍办事极快,小太监很快回来,抬了软轿,又取来罗帕、冰块。
    赵晏拿过罗帕,直接丢给谢灵栀:“把脸擦了,冰块拿去冷敷。”
    谢灵栀隐约听说,宫中有储冰的习惯。
    这冰块小心装在一个软皮袋子里,她接过来放在脚踝处,凉飕飕的,倒是舒服了不少。
    天色已晚,凉风渐起。
    谢灵栀不自觉瑟缩了一下。
    赵晏拧眉,一把抄起她,放在软轿里,又命人去取了一件纯白的狐皮大氅:“好生把她送回府上。”
    四个内监抬着软轿,稳稳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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