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这是顺理成章的事,范愿长子、突厥贵人在这一块莫名其妙的失踪,如今大战在即,刘黑闼那边未必会关注,但一旦战事了解,必然会搜罗这一带。
    已然决定,苏定方没有任何迟疑,“村里有马,也有马车。”
    “马车上多铺几层被褥。”李善补充道,心里却在想,这下乖乖的到我碗里来了吧。
    但下一刻,李善身子一僵,好悬没咬着舌头。
    因为苏定方掐着手指在那算,“虽多有老弱妇孺,但大都能骑马,正好突厥人留下那匹马,足够用了。”
    第九十八章 冒险的选择
    看苏定方在那扳手指头,李善有点想吐血,开什么玩笑,带那么多老弱妇孺,速度慢的不行,被追上怎么办?
    咱本来就是跑路的,结果救了人之后,腿上被绑了两个重重的沙袋!
    完蛋了,这买卖好像是铁定要亏啊!
    “你们先走。”苏定方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干脆利索的躬身行礼,“足下两度施恩,若苏烈侥幸不死,必然投于贵门为奴,还请足下示名。”
    李善笑吟吟的扶起苏定方,“苏兄此言太过,在下乃是医者……”
    说到这,李善有点说不下去了……你是医者,医者父母心啊!
    但刚才患者家属磕头磕的脑门都青了,你也不理不睬呢!
    一旁的周赵咳嗽两声,“苏兄无需担忧,此行并无危险。”
    李善递去一个干的不错的眼神,这话说的及时,自己的人设不能塌啊……呃,好像已经塌了,但自己这不是忙着重新砌起来嘛。
    “若是唐军大胜,自然一切勿忧,若是两军相持,我等一行也已然走远。”
    “若是唐军败北……适才听闻苏兄是夏王、刘黑闼旧部,你觉得刘黑闼会东向吗?”
    苏定方断然道:“不会,必然西进攻刑洲,以打通至洛洲通道。”
    去年刘黑闼起事,席卷整个山东,最后攻占洛城才自号“汉东王”,苏定方自然知道刘黑闼必然选择西进。
    顿了下,苏定方试探问道:“你们想去贝洲?”
    周赵饶有兴致的问:“何以见得?”
    “冀州东侧乃是德州,虽未陷落,但也惶恐难安,更别说再东侧的盐洲、弓洲、沧州均已失陷,你们只能南下。”
    李善也来了兴致,“听闻贝洲总管许善护乃山东人,可能守得住贝洲?”
    苏定方的双眼眯成一条缝,仔细打量着李善,半响后才道:“许善护乃山东世族出身,其人擅诗文,晓音律,亦长于理政,但兵戈之事非其所长。”
    “若唐军失冀州,汉东王遣偏师南下,立破贝洲。”
    李善知道自己失口,周赵不由自主的翻了个白眼……问这种问题,显然是脑子不好使,明摆着不看好唐军能击败刘黑闼啊。
    李善随口道:“苏兄先去忙吧,今晚还有很多事。”
    苏定方拱拱手,“足下所部均已安置,阁下二人……”
    “就在这儿吧。”李善摆摆手。
    一旁始终沉默不语的年轻妇人接口道:“我这就去收拾。”
    “谢过嫂夫人。”
    气氛似乎凝固了一般,就连时间似乎都凝固了,片刻之后,妇人疾步入屋,苏定方小声说:“那是某的义母。”
    李善瞪大了眼睛,看起来比你还年轻呢,居然是你干妈?!
    看苏定方离开,郭朴这才凑过来,“郎君,已然放了斥候出去,你先安歇吧,明日还要赶路。”
    “不急。”周赵懒洋洋的说:“一村老小都要跟着呢。”
    郭朴一怔随即醒悟,皱眉道:“若真如郎君所料,淮阳王兵败,只怕贝洲也拦不住,不快马加鞭,只怕赶不到魏洲。”
    李善也在心里权衡,这个险值不值得冒,若真的被突厥兵或刘黑闼所部赶上,只怕要糟,即使是偏师,自个儿一行加上村中青壮也不过百来人,肯定是挡不住的。
    虽然记得苏定方在历史上一直活到唐高宗年间,但有自己这个穿越者在其中,历史轨迹也未必作准。
    “拿地图来。”
    李善举着油灯仔细看着地图,一旁的周赵和郭朴不时小声解说。
    “若淮阳王兵败,刘黑闼南下,主力必扑刑洲,即使以偏师攻贝洲,理应攻贝洲西北角。”
    李善点点头,比划着地图说:“贝洲西北角和洛洲相连,洛水也是由此而过,许善护不敢不于此布兵,否则洛洲将遭两面夹击。”
    “咱们从冀州东南处南下,不走济水,绕行往魏洲,理应不会被追袭。”周赵迟疑了下,“但那突厥贵人……审了又审,坚不吐实,不知是何身份。”
    郭朴解说道:“不过十八九岁的年纪,颇有勇力,若是来历不凡,只怕要惹麻烦。”
    “带上就是。”李善抓了抓发痒的脸颊,突然转头问:“你居然会突厥语?”
    周赵傲然道:“不过小道而已。”
    “这不是小道。”李善义正言辞,然后嘴皮子上下翻飞,噼里啪啦说了一连串让周赵、郭朴目瞪口呆的鸟语。
    “这是……”
    李善拿起衣衫去洗澡了,他手术刚忘就让人去烧水了,心里还在想穿越前完工的那篇博士论文,可怜见的,前世被英语折磨的够呛。
    来到这个时代已经一年多,李善的生物钟也渐渐调整过来了,但今天,经历了一场手术,他脑子里的弦不自觉的又绷紧了。
    一丁点儿的风吹草动都让他难以入眠,虽然有苏定方那位义母照料,但李善还是过一会儿就来查看情况,这也是他为什么住在这儿的原因。
    真是没辙啊,李善每次查验,首先都要伸手去探探,人是死的还是活的。
    都说西医没了仪器就不会看病……李善一直对这种说法嗤之以鼻,但在这个什么仪器都没有的时代,他不得不悲哀的承认这一点。
    “醒过一次?”李善惊奇的问,这时代的人生命力这么顽强吗?
    苏定方的义母垂着头,低声说:“似乎还不太清醒,要喝水,喂了点盐水又睡过去了。”
    未必是睡过去……李善在心里嘀咕了句,点点头说:“明日马车行驶要尽量平整,不要颠簸。”
    “是,大郎说了要亲自驾车。”
    李善试探问:“村里大都是……似乎少有青壮?”
    少妇微微点头却不吭声。
    “都会骑马吗?”
    少妇跟锯了嘴的葫芦似的,还是只点头不说话。
    李善也不再问了,低头再查看了患者,心想若是三日内能清醒过来,应该能撑过去……前提是没有并发症。
    窗外,不知何时出现的苏定方凝神看来,他一直在忙碌,忙着劝村民或迁居,或跟着南下,清点人数,收拾细软,但也放心不下这边,时不时过来看几眼。
    但小半夜过去了,苏定方来了五次,其中四次都看见里面李善在照料母亲。
    不知不觉中,心中的丝丝埋怨终于消散。
    之前李善的冷漠,如何不让苏定方恼怒?
    之后李善的刻意,苏定方如何不知道是对方的招揽?
    虽然不知道这位青年到底是什么来路,但苏定方知道,只凭今日李善所部救下满村性命,只凭着今夜李善出手相援,又时时照料,自己算是跳不出去了。
    心里微微叹了口气,苏定方推门进去,躬身行礼,“请主家示名。”
    第九十九章 我信你,真的信你啊!
    不大的桌案,两人相对而坐,浅浅的烛光映射下,李善抬头看去,对面的苏定方面孔模糊,但神色平静。
    少妇捧着小小酒坛给两人斟酒后悄然退下,李善端起碗抿了口,“此事无需再提,在下祖籍陇西成纪。”
    “陇西李?”
    “只怕让苏兄失望了,在下虽祖籍陇西成纪,却非陇西李氏族人。”
    “某生于岭南,得老师授医术,后老师行医乡野,遇见病患,出手诊治,但伤重难返,老师被乡人殴至重伤,数月后不治。”
    苏定方抬头看了一眼,对面的青年神情中带着丝丝冷意。
    这是事实,是李善亲身经历的事实,虽然是隔壁科室的医生,虽然被殴打至伤并没有死。
    “听闻苏烈之名,方才出手,自然是有缘由的。”李善轻声道:“年初秦王征伐河北,友人李德谋随父初次上阵,亲眼所见足下威势,勇不可当。”
    苏定方默默点头,这是个合理的解释,对之前冷漠,之后毅然出手的合理解释。
    老师曾救人不成被殴死,所以没有出手,之后听闻苏烈这个名字才冒险出手。
    苏定方这个名字在河北军中其实小有名气,而周赵虽然出身寒门,但却埋头书牍,郭朴年初是第一次来河北,也没听过苏烈这个名字。
    李善瞄了眼苏定方的神色,心想也不知道能不能糊弄过去。
    这是他绞尽脑汁想出来的搪塞之词,不说周赵睡前还在追问,只怕苏定方也心里疑惑不已。
    不过……回了长安,得先和李楷对对口供……不,对对词。
    “足下先救满村性命,后诊治母亲,此恩永世不忘。”苏定方叹道:“更别说足下见突厥人投掷孩童取乐,义愤填膺,杀人救人,此乃义举……”
    苏定方是个精细人,一方面担忧母亲伤情,一方面连夜准备明日启程,私下还派人打探了李善这股人突然出手的原因。
    很快,他就打探清楚,是因为那个被突厥人投掷中树的小女孩,他甚至打探到了李善那句话。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
    这样的义举,苏定方还能说什么呢?
    更别说满村叔伯性命,更别说之前已然奄奄一息的母亲,这样的恩情,苏定方是没有其他的选择的,他也做好了投入李家门下为奴的准备。
    就在苏定方开口的时候,李善微微蹙眉,曲起手指敲了敲桌案,“适才已然说过,此事无需再提。”
    看苏定方扬眉,李善补充道:“你若认某为主,那就要听话,若不听话,某还能收你入门吗?”
    饶是苏定方少年老成,又历经战场、官场多年,也不禁脑子一乱。
    卖身为奴,自然是要听话的,所以不得卖身李家为奴。
    如果不听话,非要卖身李家为奴……都不听话了,人家为什么还收你入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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