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清晨到天亮,天气中隐藏着某种不可知的情绪,好像所有人都知道今天会生什么事情,但只要是这刀尖不落到自己的身上,人们看热闹的兴趣是不会改变的,尤其是传言中要出事的是那位欲王爷。
    欲王爷在和田已经渐渐成为了人们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茶余饭后的谈资,呼啸而过的货车,大块的欲料,这些都流传在人们的耳中、眼中、心中,但真正见过这位老人的人却没有几个,这个传说的中心一直是和田人心中的谜团,当然孙楠梓的形象并不是一个高大全的形象,他的身上有荣耀,有黑暗,而人们更想看到的便是黑暗的那一部分,想看看这位老人是不是真的像传说的中的那样狰狞。
    传说中的人物曝尸在自己的面前,这种事情让知道的人心里面总能感到一种隐隐的激动,或许这只是普通人心中自然流露出来的一种情绪,此生能看到这样一位只存在于传说中的人物消失在自己的面前,何尝又不是自己未来无趣的人生多上一些酒后的谈资,或许原因也不是那么简单,这本身就是一种不错的饭后消食的休闲活动罢了。
    人们已经习惯了这种别人给予他们的一种知情权,习惯了知道自己能够知道的,放弃自己无法知道的,享受自己能够享受的,愤怒于允许愤怒的,有人死,有人活这原本就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即便是莫名其妙的死了,但必然有要死的道理,而他们现在想迫切看到的只是看一看这人究竟是怎么死的。
    紧张、漠然、兴奋、无来由的悲哀,着无数种不可言明的情绪紧紧的把那个小小的石堆包裹了起来,浩瀚的人海,攒动的人头,那片小小的白色的石堆就好像是海洋中间的一个孤岛,似乎随时都有可能被掀起的波浪拍进海水中,又有可能随时会被挤压的脚步压的粉碎。
    孙楠梓干瘦的身躯被赤1uo1uo的扔在了沉默的苍白的无辜的石堆上面,老人的衣衫已经全部被剥除,露出了他苍白的充斥着皱纹的身躯,也许是气候的原因,老人的身躯显得格外的瘦小,在已经寒冷的夏雨之中,显得格外的萧索可怜。
    雨水击打在那具干瘦而且没有任何生命气息的身躯上,再缓缓淌下,归于尘土。
    石堆的四周满是和田的百姓,人流中的嗡嗡声越来越大,直至最后,竟然就像是爆出了如山一般的呼喊声,而老人脖颈之间那道被雨水冲刷的苍白的露出了白色肉茬的伤口,仿佛是小孩子裂开的嘴,笑嘻嘻,苍白而又无辜的看着这天,这地,这人,还有这满天默默无语的神佛。
    然后那种迅疾而来的嘶吼声,很快便变成了沉默,最先沉默的是第一批看到的人,然而窃窃私语的声音仍如正在筑巢的蜜蜂一样,嗡嗡的声音从前端渐渐往后蔓延,没有用上多久的时间,便又成了如天空中偶尔出现的炸雷一般叫人震惊的议论。
    不知是漫天闭眼不语的神佛终于长开了眼,还是怎么,石堆周围四处围拢过来的人群,竟然变得如死一般的沉寂,寂静到了最后甚至能听到雨水击打在孙楠梓赤*1uo的身躯上溅起雨花时的啪啪声。
    不止这些普通的住民,包括采欲人,包括寻欲脉的,还包括那些从远方来到和田做声音的商人,此时都满脸惊骇的盯着那个躺在石堆上老人的身躯。数千双的目光都齐齐的看着那个老人的大腿中间。
    那里什么都没有!
    名动天下的欲王爷孙楠梓,竟然,竟然是个阉人。
    一片沉寂,千双目光,或悲凉,或鄙夷,或垂怜,或惊骇,或厌恶。
    戚文的身体忍不住颤抖了起来,他死死的低着头,双眼里布满了血丝,他并不知道自己一向巴结的老人的这个隐疾,这个秘密,他只是觉得石堆旁的目光不止是望向了老人双腿中间,同时也望向了自己,也望向整个新疆的欲石界,这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羞辱。
    他紧紧的握着拳,指甲深陷掌心,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昨晚上那个电话里的声音一定要自己今天早上来这里看看,肉体上的折磨远没有心灵上的创伤来的更汹涌,那位老人家想向天下人传递出来一个声音,这个在你们眼里天大的人物,在我的眼睛中不过是一个奴才,不过是一条老狗。我想怎么羞辱便怎么羞辱,他要把孙楠梓的尊严,连带着整个新疆欲石界的尊严全部踩在万众目光之下。
    人类的情绪的变化总是那么的迅疾,恍若天上淡如薄纱的云朵,一阵风吹过便是一个模样,以往的攀附,以往的倾轧,以往的羡慕,以往的不耻,甚至连看到石堆上那张脸心中的一丝敬畏和怯懦,然而这些情绪随着目光的下移,全部变成了一种鄙夷,一种对于身体缺陷的鄙夷。
    高高的楼层上面,有一个坐在轮椅上穿着一身黑色中山装的老人,正孤独的在顶楼上看着楼下恍若蝼蚁般的人群,他的身边没有一人,甚至连陈青牛都被赶走。
    刘青云站的极高,楼下的一切都缩小了许多,但是躺在石堆上的孙楠梓,在他的眼中却依然是那么清晰。
    孤独的老人漠然看着石堆上躺着的孤独的老伙计,他的眼眸里没有一点情绪,这种眼神里的漠然,这种冷淡,却比千万倍的恶毒还要可怕,还要令人毛骨悚然。
    因为无情,所以漠然。
    昨夜手上的刀伤已经包扎好了,但仍在往外淡淡的渗血,老人的手抓紧了轮椅的手把,微微结痂的伤口又破裂开来,血水顺着老人的双手流到了黑色中山装上,但他的脸上却只是微微白,没有任何痛楚的味道,甚至他看着石堆上躺着的那个老伙伴,心中也没有了一点痛楚。
    昨夜的行刑,一刀割下,只是割断了动脉,据说这样的手法会让人自己听到血液流出时的滴答声,但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开始的开始和最后的最后,没有惨嚎,没有悲鸣,没有求饶,没有求死,没有乱骂,在昨晚的雨夜中,在昨晚不停的雷声中,在昨晚不歇的狂风中,这位静静地看着血液在自己身下流淌开来的老人,只是一味的沉默,宛若此时躺在石堆上的他的沉默。所以所有观望死亡的的人群也沉默,不由自主的沉默,死一般的沉默。
    石堆旁的人来了散,散了来,人群的情绪没有再表现在脸上,他们好像已经忘记了这位老人在这十年间所给他们带来的一切,忘记了是谁让他们在深山里面谋到了一份生计,忘记了是谁在他们最潦倒的时候来到他们的身边,忘记了是谁在整个人心惶惶的时候站出来力挽狂澜,也忘了是谁才让他们今时今日有了可以站在石堆前观望的权利
    人类都是健忘的动物。
    即便此时此刻,全城皆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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