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背影让她瞧着有几分陌生。
    一旁的柳居彦自然也瞧见了,对谢如闻道:“怎么?你住在他的揽月苑里七年,对他还不熟悉?”
    他最擅观人,一眼就瞧出了谢如闻眼中的情绪,少女的心思懵懂而好知,她嗓音轻和的回他:“他很少回揽月苑的。”
    对于久居在揽月苑的谢如闻来说,确实是很少。
    柳居彦听她这般说,并不好奇,只感叹一声:“他自十七岁入仕,如今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傅大人。”
    “又是容安谢氏家主嫡子,未来谢氏一族的掌家人,确实没有时间照顾你。”柳居彦说的豪情壮志,很是激动。
    他给谢如闻示意:“他还被赞为江左第一玉郎,是建康城里士族贵女们都争相要嫁的如意郎君。”柳居彦侃侃而谈的说着,谢如闻远眺着那道身影。
    他口中所言,与她眸中所见,就这般不可预料的重合了。
    柳居彦还在说,谢如闻想到适才柳居彦口中的那句‘嫂嫂’,打断他的话:“既如此,哥哥怎还未有家室?”
    柳居彦:……这个问题!
    柳居彦在谢玄烨这里待了有半个时辰,他离开后,谢如闻待在谢玄烨这里,并未有要离开的意思,她吩咐浮生:“把药箱拿来,我给哥哥换药。”
    昨日,在马车里,谢玄烨的手腕被射进来的长箭划伤,虽伤口不深,却也出了不少的血,昨日谢玄烨就没让她看。
    浮生:……看向他家公子。
    谢玄烨拿起杯盏用了口茶,对谢如闻道:“有浮生在,不用你。”谢如闻坚定的摇头:“不行,我得学,万一日后用得到呢。”
    谢玄烨轻笑:“是要拿我练手。”
    谢如闻也笑:“除了哥哥,也没人肯让我练。”
    谢玄烨看了眼浮生,浮生便去端托盘了。
    谢玄烨伤着的是左侧小臂,手腕往上三指的距离,他抬起修长冷白的指节,将墨色广袖拂开,同样冷白修长腕骨分明的小臂出现在谢如闻眼前。
    谢如闻将之前包扎着的纱布给扯开,露出略显狰狞的伤口。
    她下意识咬住了红润的唇。
    这样,多难看啊,没准以后还会留疤。她觉得,哥哥这样漂亮的手腕处就不该有疤,想到这里,她惋惜的问:“日后留下的疤能去掉吗?”
    谢玄烨对她颔首:“时日久了,疤痕自然会不见。”谢如闻在心里轻叹,改日她得去寺庙烧香拜佛给求一下。
    一定不要留疤。
    浮生将托盘送来,边放下边问:“十五娘,我帮你一起吧。”谢如闻朝着浮生摆了摆手,示意他离开。
    浮生:……成。
    院中只剩谢如闻和谢玄烨了,谢如闻一边取来药膏给谢玄烨上药,一边开口问他:“哥哥,袁氏一族不是你杀的,对吗?”
    她早就想问谢玄烨这个问题了,可柳居彦告诉她不要问,问了也不会得到答案,是以,适才才一直忍着。
    可她想了想,哥哥向来光明磊落,有何不能说的?
    果真,她话落,谢玄烨冷白指节微不可察的蜷了下,此时正值午时,日光正烈,他们坐在一颗茂密的梧桐树下,斑驳细碎的光肆意洒下来。
    谢如闻手中的药膏依旧在涂,过了片刻,谢玄烨才回她:“与阿闻心中所愿不同,袁氏一族是我杀的。”
    她心中所愿。
    谢如闻问的话本就透露了她心中所想,不是他杀的,对吗?柳居彦与她说过这些后,她确实不信是哥哥杀的。
    听到谢玄烨这样回答她,谢如闻抬眸与他眸光相视,随后那双含情美目对他浅浅笑了下:“那些北朝人一直刺杀你,怎么办?”
    她很担心这一点,怕谢玄烨受伤。
    谢玄烨神色舒展:“不必忧心,无碍的。”他说完,谢如闻认真给他上药,关于袁氏一族的事她不再问了。
    谢玄烨开始问她:“阿闻觉着住在谢府中如何?”
    谢如闻将纱布给他一点点缠好,语气轻松道:“还行罢。”她一心都在谢玄烨的手腕上,从前只是盯着他的手瞧,哪见过手背往上的地方。
    而且,第一次被他的手握着,还是差点给她捏碎。
    谢玄烨换了个问题问她:“日后你若嫁了人,也会生活在如谢府一样的高门府宅中,你喜欢吗?”
    谢如闻抬眸看了他一眼,不回他的问题反而问他:“哥哥说这些做什么?”
    谢玄烨:“……好好上药罢。”
    谢如闻抬眸又看了他一眼,将白的刺眼的纱布打了个漂亮的结,嗓音轻快的问谢玄烨:“我若说喜欢谢府,□□后会让我常住在这里吗?”
    谢玄烨垂眸看着她,谢如闻的心思向来瞒不过他,她这是要跟他抬杠,跟他讨日后不再困在揽月苑的事。
    谢玄烨不置可否,端起杯盏用了口新春早茶。
    而他也知道,既然有人要抬杠,就不会轻易善罢甘休,而他如何也未想到,谢如闻一开口却是:“柳公子跟我说,待日后哥哥给我娶了嫂嫂后,就不会再有心思管我了。”
    谢玄烨:“……”他看向朝暮院门外柳居彦早已消失不见的身影。
    谢如闻跟吐豆子一般继续说:“他还跟我说,早些年与哥哥定下亲事的贺家二姑娘,不知是得了何方神圣的点化,出家做姑子了。”
    谢如闻当时听到柳居彦的话,“啊?”的一声,颇为惊讶,她在揽月苑中生活这么多年,竟是不知还有这种事。
    谢如闻继续问:“那她出家,哥哥就一直等着她吗?”
    第9章
    谢如闻的话落在谢玄烨耳中,他收回已被她上好药的手腕,动作和缓的将墨色广袖放下,再对上谢如闻的眸光时。
    他眉目间显出几分无奈。
    若是他人问他这般问题,他自是沉默应对,可谢如闻不同,她扬着脑袋,漆黑的眸子一寸不错的看着他。
    让他不回答都不行。
    谢玄烨清了清嗓子,未直接回答她的问题,只平和道:“贺家二娘子已遁入空门,亲事也已作罢,都是过去的事了。”
    谢如闻单手托腮瞧着他,刨根问底道:“哥哥,男子及冠便可娶妻,你今岁都二十有五了,若不等着人家,为何迟迟不娶妻?”
    谢如闻从不是个安生性子,自幼便总要有人管束着才行,也只她敢如此揪着谢玄烨的私事问,平日里且不说无人敢问,就算问了谢玄烨也不会理会。
    谢玄烨:“……朝中公务繁忙,无心男女情爱。”
    谢如闻咬着嫣红的唇瓣,还欲再问,谢玄烨先她一步开口:“这两日不再教习规矩礼仪,把前几日给你布置的课业做了,用晚食的时候我检查。”
    谢如闻:“……这,怎么突然提起课业了。”她带着情绪看了谢玄烨一眼,见他垂下眼眸不理会她。
    只好作罢。
    她站起身,理了理略显褶皱的裙摆:“我走了。”
    待她出了朝暮院,谢玄烨眉心微蹙,指腹在青玉杯盏上来回抚动,回想着谢如闻适才的那句话。
    你今岁都二十有五了。
    她那小语气,是在嫌他——都二十五了。
    ——
    一刻钟后,无念外出办事回来,一走进院中就问浮生:“柳公子是不是来过了?”浮生正在院中清理石桌,闻言对无念‘嗯’了声:“怎么,柳公子又拉着你和他对饮了?”
    无念呵笑:“没有,我见他从咱们府上离开时急急忙忙的,跟干了什么亏心事怕人找他似的。”
    浮生‘诶’了声:“他还真是干了亏心事,在背后扯人闲话,而且扯的这人,还是咱们公子。”
    无念倒抽一口凉气,进书房禀告公事去了。
    至晚间,谢敛来到谭氏屋内,恭恭敬敬的唤了一声:“夫人。”谭氏刚从净室走出,如今天气渐暖,她身上只着了一件水红色薄纱里衣。
    谭氏出了屋门和屋内可谓是两个人,平日里在府上,端庄矜贵,无论是身上的衣服还是发间的配饰,皆彰显着她身为谢府掌家主母的身份地位。
    而回到屋内,她今岁虽已四十有三,却常着粉绿,无论是样貌亦或身形都姣好如少女,早些年因着操持府宅累坏了的身子如今都养了回来。
    谢敛如此软语唤她,她却是不理,自顾自的坐在妆奁前拿梳篦梳发,谢敛也不恼,走至她身后,握住她的手,和她一道梳。
    谢敛和谭氏,其实没什么话可说的,平日里也不过是说些家中需要处理的事,然后就是上榻睡觉。
    今儿他瞧着谭氏,倒是想与她说上几句,看似随口道:“临渊王要纳十六娘为妾的事,夫人怎么看?”
    谭氏不甚在意道:“这点小事,怎还问我。”临渊王要纳,让十六娘嫁过去就是,还能因为她一个庶女去与皇室不和吗?
    谢敛轻叹:“这事本也简单,让十六娘去王府就是。”他将另一只手搭在谭氏肩上,继续道:“早几日府上不是请了道士来,说十五娘命犯煞星,我想着既然十五娘与十六娘是双生子,不如让十五娘替十六娘嫁去王府,正好也破了这煞气。”
    谭氏闻言鄙视的‘呵’了声,原是打的这个主意,她开口道:“这阮姨娘也够心狠的,十五娘十六娘都是她的孩子,怎得还办这种坏心的事。”
    她就说,谁家府上没个磕了碰了的事,怎得还请了道士来,在这里算计呢。
    谭氏侧首瞥了眼谢敛:“老爷既都这般说了,让十五娘替嫁过去就是。”
    谢敛见谭氏无意见,说出他此来的目的,他问谭氏:“慕之这些年常去揽月苑吗?”他记得,自十五娘住去他的别苑里养病后,他便极少回去。
    提到谢玄烨,谭氏也愿意与谢敛多说上几句:“他向来忙碌,揽月苑又在建康城外,哪有时间整日往那里跑。”
    谢敛颔首:“也对。”
    谭氏:“如何这般问?”
    谢敛略思忖片刻:“也无为何,这几日十五娘住在府上,我瞧着慕之对她倒是关怀,今儿晌午他还说正在为十五娘物色人家,你是知道他是个什么性子,倒是操心起了这些事。”
    谢敛试探的说着。
    这些年,他与谢玄烨在一处,多是商议朝政以及谢氏一族的族中事,如今他官至太傅,既已在为十五娘相看亲事,他再与他说替嫁之事。
    怕是不妥。
    谭氏和谢敛夫妻多年,他动一下眼皮就知道他心里打的是什么主意,谭氏直言道:“这事我不掺和,你自己去说。”
    谭氏站起身,瞥了谢敛一眼:“我今夜乏的很,你去别处歇吧。”
    谢敛脸上的温和瞬时间变冷。
    他在原地怔了会儿,跟着谭氏走至床榻边,语气深沉道:“我来你这里,也可以是只歇着。”他说完,就要去吹熄烛火,准备上榻。
    谭氏急忙制止:“诶?别吹。”谢敛不解的看着她:“不是乏得很吗,还不早点歇着?”谢敛在屋中四下里看了看。
    谭氏推了推他:“可不能睡,还得再抄会儿经书呢。”她顿了顿:“是母亲吩咐下来的,若是明日一早不能给她送去,怕是又要骂我是个不孝敬的。”
    “你走吧,省的看见了心烦。”
    谢敛看了她一会儿:“明日我去与母亲说,别累着眼了。”说完,他似是有些不情愿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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