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停下了。
    知墨站在马车外唤他们。
    贺岁安掀开帘子走出去,车夫早已摆好杌凳,她踩着下去,一抬头,发现这里是公主府。
    朱门前摆放了两头栩栩如生的石狮子,旁有守卫守着,他们身后的高墙耸立,檐角错落,雕梁画栋,尽显公主府的尊贵与威严。
    知墨轻车熟路地走进公主府,为贺岁安、祁不砚引路。
    守卫认得她,并未阻拦。
    落颜公主今天临时起意,对外说是想在嫁去南凉国前,举办一场晚宴,发帖子也发得很晚,尽管如此,还是来了很多人。
    皇上如今很重视跟南凉国的联姻,自然也非常重视落颜公主,她邀人来参加晚宴,谁敢拒绝,至少在当下这段时间里是不敢的。
    受邀的人几乎都来了。
    不仅来,还带上大礼来。
    若得落颜公主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也是好的,虽说她不日就要嫁到南凉国去了,但这不是还没嫁过去嘛,还是可以巴结巴结的。
    刘衍坐于落颜公主左侧,南凉国皇子也在,着戎装,高大结实,一身腱子肉,皮肤不白,是健康的蜜色,他坐于她右侧。
    谢温峤也来了。
    一个时辰前,落颜公主的帖子被人派到谢温峤手里,他犹豫过来还是不来,却还是来了。
    落颜公主不是单独邀请他一人,邀请了长安城内不少人,看样子像是要彻底放下往事的样子,既如此,谢温峤又何必拂她面子。
    谢温峤坐在席位的右侧末位,身边是不认识的京城贵公子。
    南凉国皇子拓跋武似乎听人说过落颜公主和谢温峤的事,时不时往他这边看去。谢温峤恍若不觉,腰背如松竹,极为端正坐着。
    拓跋武缓慢地看过席上的人,浓眉轻挑,大周的臣民皆是这般清瘦的?感觉一拳可以将他们全打趴下,难怪连仗都不敢打。
    他仰头喝下一碗酒。
    其他人用的都是小巧的酒杯,这碗是拓跋武问公主府的人拿的,喜欢无拘无束地大口喝酒。
    贺岁安和祁不砚被知墨引到落颜公主面前,刘衍见到他们,额间青筋跳动,握着酒杯的手紧了又松,若有所思地看向落颜公主。
    落颜公主视若无睹,起身迎他们道:“贺姑娘、祁公子。”
    贺岁安行礼。
    她道:“落颜公主。”
    能得公主起身相迎的人非同凡响,晚宴的人纷纷用打量的目光看他们,谢温峤不是打量的目光,而是惊奇,却也没有表现出来。
    拓跋武也审视一番他们,他来公主府时,落颜公主都没有起身相迎,见他们来了,她立刻起身相迎,意味着他们身份特殊?
    看打扮,确实有点特别。
    少年浑身上下皆佩戴银饰,风一吹便会响,腰间骨笛似玉。
    与长安千篇一律的华服相比,祁不砚所穿的靛青色衣衫另有一种独特的风格,复杂的刺绣图案遍布整件衣衫,叫人想细看。
    图腾似富有灵性,第一眼看去,只会觉得精美绝伦,长久看去,定力薄弱的人恐会被七弯八绕、能措不及防变扭曲的图案绕晕。
    拓跋武不禁捏了下眉间,静心凝神,再看少女。
    贺岁安穿了一条嫩黄色的齐胸襦裙,裙带的结绑在腰侧,两端斜落腿边,穿插着丝绦的长辫子垂在心口前,中间点缀铃铛银饰。
    她脸上戴有抹额,垂着的流苏轻晃,银流苏在皮肤打下一层阴影,显得面部轮廓很立体。
    除了他们长得特别好看外,拓跋武暂看不出别的特别之处。
    只见落颜公主让他们到她身边坐下,拓跋武嗤笑一声,她对他这个未来夫君都没那么重视。
    贺岁安顶着从四面八方投来的视线,坐了下去。
    祁不砚坐她旁边。
    落颜公主安置好他们,回原位,举起酒杯,敬在场所有人一杯。拓跋武又干了一大碗酒。刘衍垂眸,慢慢地抿了一口酒。
    祁不砚不会喝酒,贺岁安给他倒了杯清茶,以茶代酒。
    来到此处后,贺岁安大概能猜到落颜公主想做什么了,落颜公主这是想打明牌,试试刘衍。
    她都等不及他们去确认了。
    敬完酒,落颜公主放下酒杯,言笑晏晏的姿态,望着刘衍道:“皇叔,我很快就要嫁去南凉国了,最舍不得的便是您了。”
    拓跋武饶有兴致看他们。
    大周人就是矫情,嫁个人而已,搞得跟生离死别似的,不如他们南凉国爽快干脆。
    谢温峤总感觉落颜公主今晚的状态不太对,她笑里含着异样的情绪,他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可就是不对,不该是这样笑的。
    知情的贺岁安惴惴不安。
    祁不砚慢条斯理饮尽茶水。
    刘衍微笑着,表情充满慈爱,看落颜公主的眼神就像在看自己的女儿,令旁人也略有动容。
    就连落颜公主也动摇了那颗想试探他之心,不过她还是迅速地坚定了下来:“来人啊,把我准备给皇叔的礼物送上来。”
    “是。”知墨当着众人的面端上一只红色锦盒。
    盒子是打开的。
    里面装的是一枚水玉玦。
    富商从拍卖行里拍下水玉玦,落颜公主又从富商手里高价买了回来。她接过知墨手里的红色锦盒,亲手奉上:“皇叔可喜欢?”
    刘衍淡然收下道:“阿颜有心了,我很喜欢。”
    落颜公主垂在袖袍里的手轻轻发抖,却依然看似开怀地笑着:“皇叔喜欢就好,不枉我费了一番心思得到这枚水玉玦。”
    众人议论纷纷。
    前段时间听说拍卖行拍卖一枚水玉玦,被一位富商买走了,今天落颜公主又拿出一枚水玉玦送给庆王爷刘衍,这也太巧了。
    不是说水玉玦极为罕见?怎么一下子出现两枚?
    落颜公主没在意他们的反应:“皇叔,我很久没跟你切磋过武艺了,趁大家都在,我们要不要一起给他们舞一段剑?”
    刘衍也曾学过她兄嫂的武艺,会使他们的招数。
    以前,她怎么没想到呢。
    刘衍合上装有水玉玦的红色锦盒,交给随从,笑容不改:“改日吧,我近日身体不适。”
    落颜公主像是自责道:“皇叔身体不适,可有请太医看过?既不舒服,皇叔今日可以不必来的,都怪我,心血来潮要办晚宴。”
    “没什么大碍的。”刘衍说,“是我自己想来,不怪你。”
    她不说话了。
    拓跋武忽然站起来,自告奋勇:“我来陪公主尽兴。”
    “好。”落颜公主正要发泄,抽出一把剑,也扔了把剑给他。下一瞬,她旋身而去,衣袂翩跹,身姿轻盈,速度快如飞龙。
    拓跋武本来是抱着陪这个娇生惯养的公主玩玩的心态接招的,到后面,渐生出几分赏识。
    她一招一式过于稳健,内力过硬,凌厉剑气行走四身。
    剑过处,寸草不留。
    他们即将打成平手,落颜公主却非要压过拓跋武,奋力使出最后一招,关键时刻,不知从何处掷来一颗石子,打脱了她手中剑。
    含有落颜公主的强大内力的剑飞向贺岁安、祁不砚那一席。
    “小心!”
    落颜公主急道。
    祁不砚接住了剑,在所有人注意力都放在剑上时,一把匕首凭空出现般,悄无声息地飞刺向贺岁安,她身子一歪,忙滚向一侧。
    匕首是躲开了,贺岁安却滚落在地,脑后勺磕到坚硬的青石板上,耳鸣了一阵,耳边响起嗡嗡嗡的声音,弄得她脑子先是一片空白。
    众人惊呼,没料到有这等意外,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话。
    贺岁安听不见他们说话。
    耳鸣还在。
    她伸手捂住脑袋,掌心变湿润,血液染红了指间,一片空白的脑子瞬间涌进各种各样的颜色,似要争先恐后挤满各个角落。
    装住尘封已久的记忆的罐子彻底裂碎了,记忆如脱缰的马,不受控制地涌现,像影片一样在她脑海里闪过,不同于以前的模糊、断断续续,这次无比清晰、流畅。
    令人足以记清所有。
    记忆涌现的同时,贺岁安的头疼加剧,好疼。
    原来自己是穿书的。
    记忆还在源源不断地回归,疼得贺岁安捂住头在青石板上滚了几圈,嫩黄色的齐胸襦裙被她弄得脏、皱,发梢的银饰松了。
    “咣当”地一声,银饰掉落在地上,被晚宴的嘈杂声掩盖。
    祁不砚扔下剑,朝她走过去,还没等他走近,贺岁安自己就爬了起来,垂下来的双手满是磕青石板磕出来的血,触目惊心。
    他伸手想碰她。
    贺岁安却抓住了他想碰她的手,没让祁不砚碰到她。贺岁安抓住他的那只手在不停地颤抖着,她手上的血也蹭到了他手上。
    她记起来了,全都记起来了。
    祁不砚怔了下。
    “贺岁安……”他的声音轻到似能融入阴暗的夜色中。
    第72章
    落颜公主见此, 脸色铁青,她一声令下,公主府里的侍卫火速围上来,形成一堵人墙, 拔剑出来, 护住贺岁安和祁不砚。
    在座之人很是慌乱, 唯恐殃及自身, 落颜公主怒不可遏:“何人敢在本宫的公主府放肆!”
    她控制住不去看刘衍。
    谢温峤面色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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