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叫她。
    贺岁安惊讶转过身。客栈里的那个人又把门缝拉得大些,是名老嬷嬷,她似是在确认外面有没有危险:“小姑娘,你过来吧。”
    终于有人愿意收留她了。
    贺岁安眼眶有些湿润。
    怕会错意,她想得到肯定的回答,小心翼翼地问:“您愿意让我今晚在里边住?”
    老嬷嬷将门拉开,让贺岁安进去:“嗯,这天儿冷着呢,你一个小姑娘大晚上的在外边不叫那些野狼叼了去,也得冷死。”
    “谢谢嬷嬷。”
    她抖了抖身上的雪再进去。
    等贺岁安进来,老嬷嬷关好门,上好栓,慢慢走到烧着木炭的炉子前,艰难弯下腰推它到她身边:“我去给你弄碗热粥。”
    炉子散发出热意,贺岁安身上残余的细雪融化成水,她用帕子擦了擦,顺便打量一下客栈。
    木桌椅子脱漆掉皮,门窗紧闭,地板上还有擦洗不去的血渍。
    血渍留了有些时日了。
    通往二楼的楼梯断了最下面那一级的木板,坐在贺岁安这个位置能看到二楼的围栏和几个房间的门口。
    炭火在炉子里噼啪响,她伸手过去暖和,忽然很想哭。
    没了记忆,身边又没认识的人。
    半刻钟后。
    老嬷嬷端了一碗粥过来,粥很稀,大部分是水,没什么米,还有只干硬的馒头:“没什么吃的了,小姑娘你先将就着吧。”
    她双手接过:“谢谢嬷嬷。”
    “你怎的只身一人来卫城?”老嬷嬷看出她不是卫城人了。
    “我不记得了。”
    贺岁安饿得脑子嗡嗡叫,吞下半碗粥,粥太稀了,大部分是水,依稀见到几粒米,压根不需要咀嚼,待喝完粥,她身子更是温暖了。
    “我一睁开眼就在城门口,什么都不记得了。”
    老嬷嬷目光扫过贺岁安脑袋的伤,大概猜到怎么回事,长长叹气道:“可怜的孩子……”
    贺岁安用力咬发硬馒头。
    她顺口问一句:“嬷嬷,您一个人住在这家客栈?”
    老嬷嬷眼眶无声湿润了:“半月前,胡人突然进攻卫城,我儿随蒋将军勉力抗敌,最终……”她说不下去了,“他也是个好孩子。”
    胡人在半月前进攻卫城,攻了十日才攻破,如今距离城破才过了五日,对他们来说却仿佛过了很久了。
    正说着话,街上传来马蹄声。
    这显然并不是什么好声音,老嬷嬷脸色一下子变了。
    她匆匆灭掉炉子,怕有烟气渗过门缝出去令人发现客栈里头有人,又压低声音对贺岁安说:“小姑娘,你上楼躲着,莫叫人发现。”
    贺岁安:“怎么了,嬷嬷。”
    老嬷嬷频频看向上了锁的门口。
    她语气满是无力:“不是,应是那趁火打劫的马贼。这些人跟胡人差不多,城破后,他们经常避开胡人进城,既抢又杀。”
    “城里人没被胡人杀掉,反而被他们杀了去。”
    贺岁安被老嬷嬷推着上楼:“我若不叫你,你千万别下楼。”
    就在此时,客栈的门被人从外面踹开,门锁都坏掉了。她听着下面动静,反过来拉住老嬷嬷:“您留在二楼,我下去。”
    有人扯着嗓子在下面喊道:“我知道这里边有人,识相的就快出来,否则我们一把火烧了这家客栈。”
    贺岁安明白了。
    刚才老嬷嬷去给她煮粥,可能有烟雾顺着屋顶出去了。
    “你放心,只要我不惹他们,他们是懒得杀我这么一个半截身子进了土的老婆子。”老嬷嬷推开贺岁安的手,扶着楼梯快步下去了。
    马贼破门而入,寒气将客栈里仅有的暖气冲散,他们手持着刀剑,肆无忌惮坐下。
    老嬷嬷哆哆嗦嗦地走到他们面前。
    她诚恳说客栈前阵子被胡人搜刮过,如今这里既没粮食又没金银,望各位大爷高抬贵手。
    马贼压根就不耐烦听老嬷嬷说话,用刀随便劈烂一张桌子:“老不死的,少啰嗦,快给大爷我们弄点吃的,不然一刀宰了你。”
    他们身上的刀剑有些还残留着血,看样子是已经杀过人了。
    她慌乱应好,准备去弄吃的。
    还没等老嬷嬷走开,马贼还算警惕地往二楼看:“客栈里除了你,还有没有别的活人。”
    “没有。”
    马贼哼了一声,想上二楼查看。老嬷嬷上前阻拦:“各位大爷,上边真的没人。”
    他们充耳不闻,硬是要上楼。
    老嬷嬷被他们推倒在地,马贼拔刀出来,眼看就要杀了她。
    却见楼梯出现了一位看起来只有十几岁的少女,橘色的长裙,外裹着一件算不上厚的冬衣,小脸微红。
    她蝴蝶发髻用鲜艳色丝绦绑住的,丝绦尾端垂下来,和漆黑的发梢混在一起,衬得皮肤愈发白皙,眼眸微亮,犹如面能照人的镜子。
    “嬷嬷。”
    老嬷嬷不想她出事,想去挡在她面前,又被那些马贼拦住:“小姑娘,你怎么就出来了!”
    就算贺岁安胆小怕事,也无法眼睁睁看着老嬷嬷死在她面前。
    马贼将泛着血腥味的长刀架到她冷白的脖颈上。
    刀身冰冷,贺岁安抖了下。
    马贼眯了眯眼,“我就说你这个老婆子为什么不让我们上去看,原来上边还藏着个人……”
    话还没说完,他们又看见楼上多了一个人:“你又是谁?”
    贺岁安也抬眼看去。
    只见少年踩着旧到能发出沉重吱呀声的楼梯一步一步走下来,
    贺岁安对少年的出现也感到惊讶,刚才在楼上并未看见他,同时也有几分惊艳。
    少年生得很高,墨黑的长发编有十几条辫子,混着披散的长发,小铃铛与玲珑的银饰坠在辫子尾端,垂在他劲瘦的腰后,叮当地响。
    身上的衣服与他们有所不同。
    风格迥异,靛青色的服饰,上面有精致复杂的刺绣,仔细一看又会觉得扭曲的图案,青蓝拼接的腰封束着他流畅的腰,也挂有铃铛。
    少年的长靴子挂着一串银饰,绕过靴身盘绕着,像蛇。
    贺岁安的目光停在他脸上。
    一张脸漂亮到雌雄莫辩。
    他站在楼梯上,俯视着他们,弯唇笑起来:“你们太吵了。”
    贺岁安视线往下移。
    少年脚边下爬着一条红色的蛇,吐着信子,给人感觉滑腻又冰冷,她还能看到从他护腕中蠢蠢欲动探头出来的蝎子、蜈蚣。
    第2章
    贺岁安本能惧怕这种虫蛇,若不是自己脖颈还抵着一把长刀,她会后退几步,躲到角落里。
    由于红蛇少见,在场的人不约而同地看向它,最后再谨慎审视着这个突然出现的少年,却见又有一条黑蛇从他身后爬出来。
    两条蛇仿佛通晓人性,想饱腹一顿般,紧盯着楼下。
    “嘶嘶嘶”。
    蛇昂起头,红舌头若隐若现。
    祁不砚懒散似的倚在楼梯边缘摇摇欲坠的栏杆,几条辫子垂在身前,铃铛晃动着,双眼如琉璃剔透,指尖随意搭在楼梯扶手上。
    蝎子、蜈蚣等蛊虫似得到了主人的允许,沿着他的护腕出来。
    马贼终究是马贼,烧杀抢掠的事做多了,岂会怕看起来年纪不大的少年,一人扯着嗓子道:“此事与你无关,多管闲事,小命……”
    祁不砚偏头看说话的那人。
    发上银饰产生碰撞,又响了。
    叮、叮、叮。
    他皮肤很白,五官在夜间尤其艳丽,像个吸引人的好看怪物,眉梢微挑,目光一凝,语气温和无害:“你是想说,小命不保?”
    马贼认为他们在气势上不能输,冷哼了声,长满胡茬的脸让他们瞧着凶神恶煞:“知道就好。”
    祁不砚点头。
    “我没打算多管闲事。”
    马贼用怀疑的眼神看他,正在揣摩他说的话可信度有多高。
    贺岁安顿感希望破灭,不想就这样死去,她犹豫着要不要出声求站在楼梯转角的少年帮助她们,可即使求他,对方又会答应吗。
    此人都说过不会多管闲事了。
    下一刻,祁不砚却轻声:“可我刚才说,你们吵到我了。”
    马贼不明所以,懒得跟他废话,恶狠狠地瞪他一眼,往地面啐一口:“那又如何,不杀你,我们已经算是大发慈悲了,还不快滚。”
    祁不砚走完楼梯剩下的台阶,像小孩随性用长靴踢了踢红蛇的脑袋:“你们不跟我道歉?”
    红蛇扁扁的脑袋委屈抖了下。
    马贼:“道什么歉?”
    他笑了一下:“对你们吵到我一事说抱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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