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冰凉,空气中弥散着难言的血腥与恶臭。
    凤鸣儿干呕了几声,才勉强没有吐出来。纵使并非从未见过死人的情境,但同时面对这样叁具形状各异的“尸体”,对她这个年龄的少女来说终归还是太过勉强。
    其中一具已经焦黑成炭,只能依稀辨出原来的形状。而凤鸣儿清楚地记得,就在大半刻前,这具尸体的主人还是个淬体境的年轻好手,穿着普通弟子的服饰,心机实力却远超同阶弟子,不过一个照面就直接让守卫禁地的大小两只狻猊着了道。
    凤鸣儿亲眼看见,那个女子假作巡视禁地的弟子,手上执了特制火烛,将那年幼的狻猊吸引了出来。狻猊向来喜烟喜火,又仗着自己是神兽的缘故,当即便馋得向那女子讨要烟火食用,结果舔了一口就倒了。
    那女子也没贸然碰触那小狻猊,而是假作惊惶摔了火烛,然后在自己手上狠狠砍了一道,就捂住手臂痛呼起来,不一会儿便引出了那头成年的狻猊——真正守卫禁地的神兽。
    “青前辈……”女子跪坐在地,仿佛遭受了惊吓那般面色惨白,“刚刚禁制有所触动,我巡山恰好在这附近,便前来查看,不料撞见俊公子遭人暗算——”
    此话一出,凤鸣儿便明白过来,那女子大约真是每日来此巡山的,所以那年长的狻猊也并未怀疑与她。因为关心则乱的缘故,被称为“青前辈”的成年狻猊立刻便上前去想要检查幼兽的情况,根本没注意到那女子沾血的指尖悬在掉落的火烛之上,任血液滴落在烛身上,化作一缕又一缕无味的青烟。
    看到此处,凤鸣儿便有意出去,可刚要动作,握于掌中的手镜就变得滚烫。
    (“再等等。”)有声音在她脑中响起,(“时机未至。”)
    (“可是前辈……”)
    (“等。”)声音只给她留了这么平静的一字。
    于是凤鸣儿便不好妄动了。
    她原本只是一山野丫头。一年半前,机缘巧合之下于溪水中捡到了这方镜子碎片。当时她差点被家中送去隔壁屠户家当他那痴傻儿子的媳妇。多亏了这面镜子,她才在叁日之内辟谷成功,趁着看守以为她饿昏了便放松警惕的时机,堪堪逃了出去。一路上又在它的指点下,躲过盗贼劫匪各种磨难,九死一生才来到了天玄门,赶上天玄十年一次开山门收徒的考校,就此走上了这修仙之途。
    这位藏于镜中的“前辈”传她的功法十分奇特,修行之下竟有脱胎换骨之效,修为精进堪称神速,使得凤鸣儿在外门弟子当中颇受瞩目,甚至还因此得了一内门巡视仙长的注意——那人说要将她引入天玄主峰,直入掌门座下,只是后来不知怎么便没了音讯。
    凤鸣儿并不在意,只是愈发勤奋地修炼,堪堪在一年一度的内门弟子考校前突破了辟谷之境,达到了“洗髓”的境界。考校结束后,从仙长们的反应来看,她还是颇有自信的。
    凤鸣儿本以为今日事了,就要返回住处,可还没等她离开考校的场所,灵镜中的前辈便突然喊住了她,告诉她夜里有大机缘,着她来此。她在这灵镜的遮掩下,隐了身形潜入这祭剑峰后的山门禁地之外,结果真的碰上了可疑人物对两只守山神兽下手的情境……
    “你……居然!”
    稍一愣神,便听得对面那只巨大的狻猊发出一声怒吼。它显然没料到区区一个淬体境的弟子也敢对它这样的神兽下手,张嘴便要兜头咬去。
    可那女子只是娇笑一声,鬼魅似地向后一滑,就避开了那张血盆大口,手中也不知用了什么武器,只在空中一扯一拉,那足有她叁倍大小的狻猊身上便飞起片片血肉,连痛呼都来不及便轰然倒下,蜷缩成了血肉模糊的一团。
    那女子也不急着上前,略略等了会儿,确定那大狻猊确实失了反抗的能力,才冷笑一声,抽出缠于腰间的软剑朝着它走了过去。
    凤鸣儿一看便知自己若和此人正面冲突,难有胜算,因此只有静候时机,务求一击必中——而最好的时机莫过于对方收获战利品、精神放松的刹那。
    可知道是一回事,感受又是另一回事。眼见那只巨大的狻猊痛苦呻吟的模样,她着实有些心下不忍。
    (“前辈,你总是教导我说万物有灵,这飞鸟走兽但凡走上修仙一途皆是困难重重。而这神兽更是世间灵气所聚,天地所钟,极为难得,如今遭此劫难就要陨落,实在是……让人痛心。求前辈助我!”)
    (“纵使是你去救了,也很难改变它的命数。”)那声音告诉她。
    (“可我走这仙途,不就是为了逆天改命吗?”)她立刻回答。
    那声音沉吟片刻,终于松口:(“好罢,待我细细传你应对之法。”)
    他直接将那法子送于她脑海之中,凤鸣儿一阅便有些怔怔。她不由自主地捏紧了手中的镜子,犹豫起来。
    可时机并不等人,这一踌躇,对面的女子已经举剑要刺。凤鸣儿当即不再多想,立刻显出形来,举袖一送,直直挥出一片银光罩面扑向那女子。
    对方虽然心神稍有松懈,可毕竟高了一个境界,轻轻松松就躲开了偷袭。她抬眼一望,便瞧清来人不过是个洗髓都未突破的年轻弟子,再看服饰,甚至还未入得内门,当即冷笑一声:“找死!”
    只见她伸手在自己先前伤口处又是狠狠一划,鲜血滴落中,五指如兰花般几下开阖便结咒完毕。紫红色的火焰自她掌中如毒蛇般腾空而起,呼啸着朝凤鸣儿的位置扑去。
    凤鸣儿侧身就要躲开,可刚一动作,就听那人一声轻叱“定!”,于是凤鸣儿身形一滞,双脚立刻动弹不得——对方竟是双手分别结了不同的印,先前那满手的血不过是吸引她注意力的狠招,而真正的杀招则在那只垂落的受伤手上。
    眼看那毒火扑至面前,凤鸣儿只能抬手遮眼——如女子所料一般。然而后者无法料到的是,火焰扑向到了凤鸣儿的面前,居然没有直接将她吞噬,而是像撞上了什么防护罩一般生生在半空中止住了去势。不仅如此,随着凤鸣儿举臂一推,那火焰竟然调转头来,甚至来势比先前更猛更烈,只一个眨眼,就将对方生生吞了,连带着堪堪张起的护罩一并碾碎融化。
    半瞬前还娇柔鲜活的身子瞬间成了一截黑炭,连哼都来不及哼一声,就落在地上,断成了几截。
    凤鸣儿虽然胜了,却也还是受到了冲击,手中原本那灵光氤氲的宝镜已然黯淡下去,前辈的声音也如他先前告之的那般,暂时不再响起了。
    失了灵镜护体,那缭绕不去的毒气不过片刻就渗入了她的发肤之中,将她整个人浸成了青紫模样,煞是吓人。
    凤鸣儿只觉得头晕目眩,恶心担当,当即哇地吐了出来,然而辟谷之人本就吐无可吐,只能干呕了一阵后,踉踉跄跄地朝着那两头狻猊走去。
    她还记得前辈嘱咐过她,不管那大狻猊能不能活,一定要到了那小狻猊的面前,好好护住了那只幼兽才行……
    然而对方留下的毒气太烈了,她勉强来到那幼兽面前,便再也支撑不住,重重摔在了它身上,一口鲜血喷了它满脸。
    对方先前对这小兽下的不是毒烟而是迷药,分量亦不算太重。凤鸣儿这一摔之下,直接砸得它“嗷呜”一声醒了过来。
    “小心,别……”凤鸣儿本想劝它别乱跑,可刚一张口,又吸入一口毒烟恶臭,当场便晕了过去。
    于是这年幼的狻猊只听到了“小心”二字,以为对方只是提醒它,下意识就环视了一圈,就看到它那向来威风漂亮的父亲浑身是血,一动不动地趴在不远的地方。
    幼兽悲鸣一声,立刻就要朝着它父亲奔去。可这迷药效力到底还是烈的,它四肢软趴趴地根本动不了,连身上的人也颠不下去。它被压得绝望,呜呜呜呜叫了几声之后就生了凶性,嗷地一口咬在了对方的手上。
    它这一下够狠,直接疼得凤鸣儿睁开了眼。可她意识不清,只以为自己受到了攻击,于是便和村中打架那般,张嘴便咬了回去。
    “呜!”幼兽一声痛呼,当即咬得更狠。
    凤鸣儿亦不肯示弱,咬紧了牙关。同时她脑中恍惚流过一段文字,正是先前前辈嘱咐她时一并传她的心法。他告诉凤鸣儿,万一遭了暴怒的灵兽攻击就立刻使用,以血为凭,便可将之收为契约灵兽。
    她向来听话,下意识便念了出来。
    幼兽已然觉出不对,立刻挣扎起来。凤鸣儿虽然意识不清,但却知道此时不能放弃,硬是顶着手腕断裂的痛楚念完了结契之咒。待得最后一段念出,便觉手腕一松,同时脑子里响起了小男孩的呜呜哭声,明白这是契咒已成。
    她心下稍定,立刻又感觉到了毒烟侵蚀的苦痛。就在她恍惚着又要晕过去的时候,忽然听得有脚步传来——步履轻而乱,应是还未正式入道的弟子。
    “啊,”来人似乎倒吸了一口气,“我们是不是来晚了呀?”
    声音又轻又软,显然属于年轻极了的女孩子,透着一股天然的娇憨,让人生不出半分敌意来。
    “嗳,你没事吧?”女孩子很快就来到了凤鸣儿面前,却不敢动她,只是连声催问。
    凤鸣儿自然是无力回应了,虽然不知来人身份,但能感觉出对方毫无恶意,当即心下一松,彻底晕了过去。
    “哎,哎哎!你别晕啊,我的宝贝呢……”洛水看着地上缩成一团、看也不看她一眼的幼兽,心疼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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