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儿这是怎么了?”庞德公抬眼看了自家孩儿一眼,缓步又走到了矮榻坐下,看着侍立在旁边的庞山民笑问道。“阿父您让那陈祗随侍左右,侍候笔墨,这倒没什么,若是文休公来信相询,起了误会,怕是……”
    庞德公微笑着摇了摇头:“莫非吾儿以为,老夫这么做,等于是收那陈奉孝为一童儿,在故意羞辱此子?”
    “孩儿不敢,阿父一言一行之中,必有深意,孩儿鲁钝,不敢妄言。”庞山民赶紧辩白道。
    “汝观此子如何?”庞德公倒也没有继续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反而摆出了一副意欲长谈的架势,庞山民略一思量之后便道:“孩儿观此人,虽少年得志,因异术而扬名,却无跋扈之态,待人谦恭,才思敏捷,学问嘛,方才阿父考较之时,孩儿也听了,奉孝言论新颖,颇有推陈出新之势,不过,奉孝,兵书、医家、格物皆有涉猎,其学杂而不专,在经籍方面的学知,还是颇有欠缺,不过,奉孝方满十六之龄,正是好学之时,阿父育之得法,必可能成崔州平那样丰姿俊爽、治吏一方之良臣。”
    庞德公端起了茶盏浅饮了一口,摇了摇头笑道:“汝小看此子矣。”
    庞山民不由得一愣:“阿父觉得孩儿还小看了奉孝?”
    “若他能成崔州平、石广元那样的人物,为父何需留他?便收其为弟子,休沐而教便是。”庞德公微微颔首正色道。
    庞山民听了其父此言,甚是吃惊:“阿父何出此言,我观此子,虽然谦恭,学问上有新解,可其人却学而不专,就连《礼记》都未曾读通,此等样人,竟能得阿父青眼,孩儿实是困惑。”
    “你且入内室,将那案几左则小柜最上边,许文休寄予老夫的信笺通读一遍,再来告之阿父,汝之感观。”庞德公看了自家儿子一眼,垂眉作假寐之状。庞山民见父如何,当下低诺一声,起身走入了里间,果然在案几附近寻到了许文休所寄来的信笺,仔细研读了起来。
    两刻钟后,庞德公缓缓睁开了眼,见到庞山民已然跪坐于前。“汝可看了?”
    “孩儿看过了,实在是想象不到,那奉孝年未及弱冠,便有此等手段,孩儿愧之莫及也。”庞山民两眼之中,尽是愧色。
    “阿父一生,收徒不多,最为看重者,便是汝从弟士元,还有你的妻弟孔明。此二人,皆乃不是世之材,昔日老夫曾与水镜论之,天下,出此二人其右者,寥寥数人尔,不想,呵呵,到了老夫欲逍遥于山野之乐时,又得一块堪可雕琢之璞玉,如何不喜?”庞德公抚着那三缕斑白长须笑道。
    “其人在其父在世之时,本是一跋扈的世家子弟,与常人无二,本不显,然其父亡故之后,痛定而思,苦心于学,学博而杂,多技艺,挟数术……然以异技之物惠于天下书生,以医道而惠及益州百姓,行商贾之术而富江阳,更用那平良之谋以守家门,拒恶于外。这样的少年,岂可平常?就连老夫当时初从文休信中得知其人行止之时,也是咋舌连连,尔后,多与文休来往书信之时,曾多次索问此子之消息,故尔,阿父才对其另眼相待,收其于席下,随我左右。希望此子能耳渲目染,阿父也能为其解惑授业。弟子,不过是一虚名尔,阿父都不在意,那奉孝非是庸人,如何不解阿父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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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夜,陈祗回到了襄阳,交待了一应事务之后,让那些医童操持着在襄阳开医馆的事务,由达叔从旁边帮衬,而自己只带着孟广美、陈忠与贞儿这三人于第二日又回到了鹿门山上,正式在鹿门山中的庞氏别院居住。
    每日庞德公一起聊天,时不时干些农活,又或者谈谈琴,练习书法,而庞德公,却真像其所言一般,似乎把陈祗真当成了一位专门来给自己解闷、随侍左右的童儿一般,虽然庞德公没有摆明车马的指导陈祗的学问,不过,在与陈祗聊天之时,总会予以陈祗以启迪,一言一语之间,总是会大有深意,而且,庞老爷子就算是在农田里干活,有时也会让陈祗测算每户农人,需要多少田亩,才能养活五口之家。又或者是让他看看田地的肥力,一句话,除了陈祗拉屎拉尿庞德公不会吱声之外,只要自己在庞德公跟前,这位老爷子总是能把一件简单的小事讲出一大堆的道理来……
    陈祗还真没有想到过,庞德公的教育方式竟然如此特异,不过,这样的教育方式,恰恰也让陈祗感到很轻松愉快,而且还能拓展自己的知识面,同样,对这位庞老爷子,陈祗感到由衷的崇拜,这样的博学之士,就连叔公那样名享天下的大名士,至少在博学多闻方面,绝对不是这位庞德公的对手。
    当然,除了学习之外陈祗每日早起跑步锻练,练习拳脚剑术和射技倒也不敢拉下。山野的生活,陈祗也过的还惯,只不过,人少了点,聊天的对象也只能局限于庞德公还有那几位农人。
    没办法,庞统已然入仕,当个了郡从事,只是偶尔前来探访,而庞山民这位德公之子,倒是大半时间都在山下。不过,休沐之日,总会有人结伴而至,拜会庞德公,陈祗便是在这个时候,认识了冀州崔烈崔州平、颍川石韬石广元、汝南孟建孟公威等人,就连那徐庶徐元直,陈祗也见过一次。
    每每庞德公于休沐之日与人讲学谈笑之际,陈祗都只能闷声作哑地坐于庞德公身侧,伺候茶汤砚墨,庞德公也从不向那些人介绍陈祗是何来历,所以,这些人也只当陈祗这位俊俏少年郎不过是庞德公的坐下童子,或者是近亲旁支,庞老爷子既然这么做,陈祗自然明白这位老爷子是大有深意,也不会很风骚地跳到这些人跟前去介绍自己是某某某,干什么而成就名声云云。
    初冬,寒风呼啸,山峦黄绿未尽,不过,农庄外不远的场坝之上,陈祗与两位家将正在那玩的热火朝天。“陈忠,再跑快点,公子要射了!”孟广美这话听得陈祗不由得翻了个白眼,瞪了这位不会说话的保镖一眼,屏息静气,手中的二石硬弓已然瞬间微颤,白色羽箭果然如愿地钉在了百步左右举盾牌飞奔的陈忠所执的圆盾中心处那大约有两个五铢钱大小的红圈之上。
    陈祗不由得兴奋地咧开了嘴,这些日子的勤奋没有白废,总算是能射中移动靶了,嗯,汉代射术,分为好几个层次,像陈祗这样的箭术,顶多算是刚刚迈入神箭手的门槛而已,不过,能够在三年多的时间之内将箭术苦练到了这般境地,让陈祗还是很有一种成就感。
    就在此时,不远处传来了鼓掌之声。“好!奉孝好箭术!移射十能中九,怕是再练上年余,说不得能达那百步穿杨。”身上已然披上了披风,换着了冬装的庞统大笑着行了过来。
    陈祗将手中的硬弓交给了身边的孟广美,迎上前施礼道:“士元兄莫要取笑才是,方才德公意欲午睡,祗闲来无事,便溜到此处,来练练箭术,没想到士元兄竟然今日会前来。”
    庞统眯着眼,顶着那凛冽的山风道:“此处风太大,不是说话的地方,速速随统回庄,今日,庄内可是来了一位人物,若非是为了他,统才不会在这个鬼天气上山来。”这段时间的相处下来,虽然庞统比陈祗年长十岁,不过,两人倒是很谈得来,庞统擅长于评论人物,经卷典籍,信手拈来,这一点,倒跟陈祗的叔公许靖很像,而且为人很好相处,而陈祗谈吐谈幽默风趣,应变百出,学识渊博亦不亚于统,只不过更偏重于实用性,比如医道和格物、算学方面,毕竟陈祗是后世之人,在学习的功利性上要比这个时代的人略强一些。两人一聊起来,没有一两个时辰是绝对不停的,有时候谈得太过夜深,庞德公干脆就把这两个能吹的家伙丢在厅中,自己去睡了。是以两人甚为相得,庞统跟陈祗之间的谈话也不在像当初一般过于拘紧,变得随意散脱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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