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小姑娘是何方来路,不过,她护着自己的那颗心,他算是感受到了。
    潘垚冲他笑了笑,眉眼弯弯。
    赵大宝不小心拔掉了根胡子,当即疼得倒嘶一口气。
    到底是谁呢?
    生得这样出众,他要是见过,一准儿有印象。
    七星宫的?
    瞅着又不像……宫里的人可讲究着呢,便是奴仆,也不见得会穿这样的一身灰袄子,她们嫌弃这样的打扮市井,不够仙儿,丢了宫门的脸面!
    赵大宝的视线在潘垚身上打量过,瞅了灰袄子,又瞅了瞅她头上的破毡帽,连连摇头。
    只这样的一顶帽子,他就能认定,这绝对不是七星宫宫门的风格!
    贼接地气,瞅着还亲近!
    ……
    小小一团的黑影是个小孩模样,夜色中,它推着独轮的木车子,车轮子轧过青石板,有轱辘轱辘的声音响起。
    葛老根瞅着那吭哧吭哧推车子的背影,莫名地,他想起了家中的小孙孙,再加上有老熟人赵大宝在,他心中惊惧去了几分,还有几分不落忍。
    “小娃娃怎么能做重活?”他嘀咕了两声,“该长不高了。”
    才说完这话,葛老根便知道,自己这是说傻话了。
    一个鬼物,它怎么还会长大?又谈何长大?
    一时间,他面上更是有不落忍的神情,“好好的,怎么就没了?也不知道是遭了什么罪。”
    “好了好了,我自个儿来推吧。”葛老根脚下的步子快上几分,要去追那独轮的木推车。
    只一下,那木推车行进得更快了。
    “欸欸!”葛老根抬头指着木推车,回头瞧赵大宝和潘垚,问道,“这是咋回事。”
    潘垚:“老叔心善,小狐鬼也不是不懂事的,它是想让老叔您歇着,等到家了,它就将这独轮车还您。”
    想了想,她又补充道,“放心,小狐鬼知道您家在何处,青鱼巷的巷尾,它跟了您有两日了,去过您的家中。”
    这一句话说得葛老根是气也不是,笑也不是,一口气憋得脸上涨涨。
    跟了他两日了?
    还知道他家在哪儿?
    “阿妹啊,你给老叔说实话,是不是老叔犯了什么忌讳,又或是…我在不知情的时候,得罪它了?”葛老根不解,“要不,它怎么就跟着我了?”
    赵大宝也在一旁点头,“对,阿妹你给他问问。”
    葛老根:……
    他斜睨了赵大宝一眼,摇了摇头,布满褶皱的脸上悄悄藏着嫌弃,在赵大宝瞧来时,赶忙又移开了视线。
    他算是瞧出来了,这赵大宝还是以前搓丸子的赵大宝,还没个萍水相逢的小丫头有本事呢!
    赵大宝瞪眼,“好啊,老葛你说,你刚刚是不是骂我了!”
    “没有!”葛老根不承认,“你听到我骂你了?你问问阿妹,我刚刚闭着嘴巴呢,可一句话都没说。”
    “你心里骂了!”
    “就没!就没!”
    潘垚:……
    听着这两老大爷斗嘴,她都忍不住朝天翻了个大白眼儿。
    多大的人了还这样吵,搁学校里,宝珠和何金成都不这样吵了!
    “老叔,小狐鬼跟着你没别的意思,就是想向你讨一份饸饹面吃,偏生它又炁息微弱,在你面前现不来形,出不了声,这才一直跟着你。”
    潘垚连忙开口,打断了还在斗嘴的两个老大爷。
    “饸饹面?”葛老根稀奇,“我做的饸饹面这么好吃吗?”
    竟是连一只小鬼都被馋到了?守着他的摊子不说,还跟了他两日?
    乖乖!有时太优秀了也是一种负担。
    他要早知道是这事,他一准儿供上几碗,早供早送走,也好过这两日的生意冷淡。
    大晚上的,出门做点生意,着实也不容易!
    赵大宝砸吧了下嘴巴,回味了下方才吃的那一碗饸饹面。
    吵归吵,他这个老街坊、老相识得摸着心肝,说上一句公道话。
    “是挺好吃的!”
    “老手艺了,用料足,面也筋道,汤头更是熬得好。”
    可要是说,好吃到吸引小鬼跟着走,出神入化,惊天地泣鬼神……嗐!就没到这一步!
    赵大宝连连摇头。
    鬼物喜好香火,三柱清香、两根香烛、几盏清酒……一捧的金银元宝,明显这些东西更能馋鬼。
    ……
    说着话的空挡,一行人便到了青鱼街。
    青鱼街是一处老街,黑褐色的木头房子细细密密,有小两层的,也有只一层的,黑暗中交错而落座在地。青灰色的瓦片,半人高的墙壁位置还糊了整齐的黄泥,方方正正。
    可见修房子人的用心。
    风摇影动,月光撒在远处内河的河面上,泛着粼粼冷光。
    “哐——”独轮的木车子在一处刷了红漆的木门处停了下来。
    只见红漆斑驳,此时年末,新岁的神荼郁垒神像未贴,旧岁的门神神像却已经残破,风吹过,撩起零碎纸张一角,便是狐鬼在此,此处也无一分神光。
    “去我家坐坐吧,”葛老根热情地邀请,“正好面团还剩一些,我再给你们做一碗面食?”
    潘垚瞧了瞧赵大宝。
    老师父在哪儿,她今儿就在哪儿。
    赵大宝摸了摸肚子,眯眼笑得有些贼眉鼠眼,“这一路走来,是有些饿了,既然你盛情招待了,勉勉强强,我就再吃一份吧,正好把明儿的早食先吃了,省几个铜板。”
    潘垚:……
    她算是知道了,为何她家老仙儿那样小气了,这是祖传的!
    “老叔,你给大宝仙做一份就成,我还不饿。”
    潘垚提着灯,招呼了一声小狐鬼。
    只见一道幽光一闪而过,原先站在木推车旁的小黑影不见了,取而代之,潘垚掌着那盏圆灯中,灯面上除了个啄食的大公鸡,还多了只坐地的小狐狸。
    这会儿,它正挠着头顶上那毛茸茸的两只耳朵,瞧过去有些憨。
    赵大宝恍然。
    怪道他方才没察觉到阴邪之炁,原来是收在了这圆灯之中。
    再看潘垚,赵大宝眼里又多了几分探究。
    这般手段,显然是正经的修行之人,和他这只修了些占卜算卦本事的巾行可不相同。
    到底是谁?
    还这般亲近的喊着他大宝仙!
    迷魂汤,一定是在给他灌迷魂汤!
    潘垚眼里都是笑意,只做自己不知他眼中的疑惑。
    她能有什么恶意呢?
    就徒孙的孝心罢了。
    ……
    葛老根没注意两人的眉眼官司,木门一开,门槛一拆,独轮的木车子推进了堂屋,一边闲话,一边将车上的东西卸下。
    “大宝大宝,你叫什么大宝…我瞧你该叫一声大肚!”他埋汰赵大宝。
    “人丫头比你还早吃呢,都没喊饿,就你喊着饿了,知道的说你赵大宝肚子大胃口好,不知道的,指不定还道我葛老根家的饹饹面缺斤少两,吃不饱肚呢!”
    “啰嗦!”赵大宝啐了他一声,“自己说请我的,你再唠叨下去,我就不记你请客的好了啊!”
    潘垚坐在长条凳上,将灯笼往桌上一搁,瞅着这一幕,不禁笑道,“老叔,您和大宝仙的感情真是好。”
    “和他?”
    “感情好?”
    两人瞧了瞧对方,都是嫌弃地一嗤,齐齐地别过了头。
    动作齐整,惹得潘垚又是一乐。
    ……
    灶房的灶膛里还有火星子,起火很快。
    只听木头咔咔响,饹饹床子将面团轧成细面,滚水中一烫,不消片刻便浮起。
    葱花、花生碎、酸萝卜丁……长长的竹筷将面条夹起,黑瓷大碗中一盘,汤头浇下,有喷香的热气腾空,氤氲了整个灶间。
    瞬间,冷了一夜的灶房有了人间烟火的温度。
    “快吃吧,吃得饱饱的,就什么都不怕了。”葛老根推了碗过来,口中絮叨。
    潘垚抬眼看去,就见他带着笑,有些浑浊的眼睛里有着不落忍,视线落在她搁在桌上的圆灯上。
    灯面上,大公鸡一副想啄又不敢啄的蔫耷样,它的背上欺着一团的狐狸小影。
    面有四碗,除了赵大宝、潘垚和他自己,葛老根还做了小狐鬼的份。
    显然,他将潘垚方才的话听在了耳朵,也听到了心里。
    一句吃饱饱,是老大爷最朴实的祝福和期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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