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然是夜半,夏末的浮躁之气渐渐地消散在清冷的月光中,蛙声阵阵,秋虫唧唧,西园里喧闹一片。忽然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安静的令人诡异,刚走近槿苑的赵惜暗叫不好,连忙低下头来。阿罗咳嗽了一声,在月光下亮出自己的脸,边上探出的几个脑袋又缩回去。
    那是王妃的哥哥,不过好几年没来了。
    赵惜一进屋就看见阿奴伏在几案上挥笔疾书,纱灯柔和的光撒了她一身的晕黄,听见动静,她抬起脸来疲倦地笑笑。流光容易把人抛,赵惜这个不老妖精看起来也有点变化了。
    赵惜见她眯着眼,焦距有些对不上。又看见几案上垒着高高的账本和信件,连连摇头:“有些事你也叫人帮你分担一些,转眼就三十的人,别把眼睛熬坏了才是。”
    “你一说,我也觉得眼睛有些不对劲。”阿奴揉揉发酸眼睛,以后有些事还是尽量白天处理掉比较好。
    “这些年有没有照我给的法子保养?”赵惜掐掐她的脸,“还好,不像个快三十的人。”
    “有啊,楚玛她们都有帮我涂手涂脸。”阿奴打掉她的手:“几年不见一上来就动手动脚的,阿仲在里屋。还有,不准提我的岁数。”她过了二十五岁就得了选择性的健忘症,比如年龄。
    听见刘仲在,赵惜老实了,嘴上抱怨起来:“往年这里安静的很,今年怎么这么闹?”前两年进来的时候一点声音都没有。
    “刘畅这些年说不能杀生,万物生长竞自由,园子里的花鸟虫鱼由得它们随便疯长,你没看见槿苑外面那不成形的篱笆,都好几年不让修剪了。”
    “喜欢山野之趣?何不跟着你上吐蕃做野人算了。”
    阿奴不想听某个老女人纠缠在她的宿怨当中:“说吧,明月怎样了?”
    “还是生了个女儿。”
    赵惜最后找到了一个山东的知府做明月的远房伯父。她嫁给了陆尘翼做正妻,夫妇俩据说甚为相得,只是她连生两胎都是女儿。陆尘翼只有一个十岁大的庶子,抱不到嫡孙,公婆对此颇有微词,连给陆尘翼纳了两房妾室,都是正经小户人家的女儿。这个时候不兴什么妾不能扶正的,像陆秀秀的后娘原本就是妾。若是明月再生不出儿子,娘家势力又比不上她的那些妯娌,公婆本就很不满陆尘翼娶她,只怕迟早被人挤得下堂求去,就算不下堂,以后也是前途无亮。她急了,找上赵惜的人。
    阿奴对此并不是很在意,阿依族一向女子当家,绒巴人也大都如此。她弹弹桌子:“女儿也不错,他们家的陆秀秀不是嫁了王爷还敢出墙,照样什么事也没有。”还是被家族当成宝一样。
    “那怎么一样,女儿毕竟是嫁出去的,没有儿子她在那个大家族里怎么站得稳脚跟?”
    “这个我不管,做媒人还包生儿子?没听说过。”阿奴皱着眉头,“什么路都给她铺的好好的,只要抓牢陆尘翼的心就好,如果连这个也做不来,告诉她,不行就换人。”阿奴有些不耐,“要她死遁还不容易么?”
    赵惜闭嘴不答。听风堂和沈家在明月身上花费了太多的精力,就为了让她成为陆家的当家主母,将陆家变成一个明着跟刘仲分庭抗礼,实际上暗地里由听风堂全盘掌握的家族。当初阿奴选中陆尘翼她觉得有些冒险,毕竟别的家族都比这个几百年的大家族更好掌控些,而且人脉也没这么复杂。但是阿奴却坚持,因为陆家够分量,别的家族分量太轻,没什么意义,而且陆尘翼看着老成,实际上却不够精明。但明月要是不争气的话,只怕真会被换掉。就是沈家也不会允许听风堂在陆家的失败。
    赵惜耐着性子解释:“现在家主还是陆星海,很快就要交接,陆尘翼没有嫡子,陆家还没有上表为她申请诰封,其中有变数的话,明月就很难在陆家处于掌控地位。”陆家家主历来是嫡子。虽然陆星海有一个嫡子,他的同胞弟弟陆星汉可是有两个嫡子,一个嫡孙。陆尘翼年纪老大,如果没有嫡子的话,很容易被堂弟拉下马来。上次就是这个堂弟将陆尘翼走私的事情泄露出去。
    这件事是当时自己和沈谦商量着做的,如今虽然因为小槿的出世,这件事的意义就不像当初那般大了,不过已经做了一半的事,总不能就此撒手。阿奴有些烦躁:“这样吧,那混蛋不是有个庶子,想法子叫陆尘翼将孩子放在明月名下养着就是。”
    “那孩子自己有母亲的。”不过是个姨娘,据说曾经是陆尘翼母亲的大丫头。在陆家很有几分体面,在陆星海夫妇面前很吃得开。这样的人物会愿意将孩子拱手让人?
    “以前肯定不愿意,我想现在那个姨娘会很愿意将孩子送到嫡母的膝下,如果她想让儿子出人头地的话。” 陆尘翼的那些妾室难保什么时候又蹦个儿子出来,那个姨娘年纪如果跟陆尘翼差不多或者更大的话,失宠是迟早的,只有儿子可以依靠,如果跟明月联手的话,自然能立于不败之地。再说了作为正室名下教养的孩子,身份自然高人一等,别的不论就是联姻的时候说是嫡子也好听些。
    赵惜还是有些犹豫:“明月的意思是想找生儿子的方子。”毕竟明月还未死心,这个儿子收下去,那就是名正言顺的家主继承人了,万一她又生个儿子怎办?
    “不是怕出变数?还是先过了这关再说,万一再生还是女儿怎么办?沈谦是不是同样的意思?”
    “是。”赵惜知道也只能先这样了,但是刚好阿奴回来就先问问,看她是个什么主意。她有些不甘心,毕竟孩子不是从明月的肚子里爬出来的,总是不保险。
    “查一查那个姨娘的背景。”阿奴生个懒腰,大家族的生活真是麻烦。
    赵惜的话又转回来:“你真想尧娑她们进京城开店?”
    “她们剪裁的衣衫怎样?”赵惜吃穿打扮是个行家里手,这方面问她没错。
    “不错,不过有些衣衫是照着你画的图做的?那些骑马装也太紧了些,穿起来曲线毕露。那个大腿的形状都出来了,跟个男人似的?”
    “好看不?”
    “还行。”赵惜犹豫了一下,也不能说不好看,就是看着怪怪地。
    阿奴兴奋起来:“明天我去试试。”穿着袍子骑马还是觉得不太方便,特别是穿汉装的八片裙更麻烦,那种服装骑马看着是好看,根本不好活动。只是为了仕女们出游的时候准备的。
    “准备好店面了?”
    “是,就在长安的御街过去一些,繁华地段。”
    等赵惜走后,刘仲问道:“要是实在不行,就让明月撤出来好啦。”
    “傻子,她喜欢上了陆尘翼,再说,还有两个女儿。听风堂和沈家在陆家塞进了二十来人。”阿奴搂着他的脖子叹气,半途而废已经是不可能的事。
    第二天,尧娑带着她们一帮阿依族姑娘设计的衣衫过来。阿奴将那些领主的妻妾女儿介绍给她。
    她们对汉装很熟悉,看见尧娑的那些古怪的款式都很迟疑。
    阿奴皱皱眉头,若是连他们都觉得不妥,只怕在京城卖不动,于是拿了一件白色的骑马装试试,衣服看着古怪,可以穿上身效果就出来了。她特地在园子里的空地上骑马走了一圈,真是很方便。飒爽英姿看得那些绒巴姑娘两眼发直,纷纷索要。
    阿奴干脆叫尧娑量体裁衣一人奉送一件,心想这样进了京城,就算打广告的费用吧。
    云丹回来看见她穿着那件古怪的衣衫不肯脱下来,看清楚是裤子,眉毛都竖起来:“你穿裤子?”吐蕃女人不能穿裤子,据说那样会家宅不宁。她以前偷偷在里面穿也就算了,如今穿到外面给人家看?想着云丹的脸色就难看起来。
    “现在我是汉人。”阿奴更正。
    云丹气得胡子都张开来:“你是我的王妃,谁都会说你是吐蕃人。”
    “这样啊,我决定了,这次以阿仲的王妃身份上岗。”阿奴在铜镜前面臭美的转了个圈,可惜铜镜的效果没有玻璃镜子好。
    云丹之前一直忘记了这件最关键的事,被阿奴堵的一肚子话说不出来。
    “那我怎么办?”
    “就说你老婆病了,反正京城里没有人见过她。”阿奴笑得赖皮。
    “不行。”云丹一口否决。
    只有扎西次波知道阿奴的丈夫是两人,绒巴领主们都以为阿奴只是云丹的妻子。梁王妃没见着,他们也不是很介意,这些天没有看出古怪来是因为阿奴住到了西园里,等到了京城就很难掩饰了。
    他们吐蕃人不计较这个,但是被他们说漏嘴的话,阿仲的面子就下不来了。
    阿奴眼珠子转来转去,看见云丹冷笑着看自己怎么圆谎,连忙一头拱进他怀里撒娇:“那怎么办?”
    云丹被她蹭的哼哼两声:“所以你只能说是我妻子,然后说阿仲的王妃生病了。”
    这个建议更烂,两个孩子一叫“阿妈”就露馅了,特别是小槿摆在那。
    两人一时无计,云丹的手不老实起来,话说阿奴穿这件骑马装看着真是让人心里发痒。他低头耳语:“可千万别这么穿出去。”
    “不行,我还想着。。。。。。”做模特,阿奴还没抗议完,嘴就被堵上了,两人纠缠了一会儿,云丹喘着气说:“说了不行就不行,阿仲肯定也是同样的意思。”
    阿奴忽然想起他们族人相貌都有些相似,尧娑那群姑娘里头有个叫安佳的跟自己长的比较像的。只要让她出现在两人必需出席的场合就行了。
    “安佳?”云丹记不清。阿奴下令阿依族姑娘在中原全部戴上面纱,包括小女孩。当年在木雅草原上瓦娜就是因为貌美被人抢走自杀,这件事让所有人对此都没有异议。
    阿奴连忙想叫人去找安佳过来。
    云丹一把捞起她:“你还是先顾着我吧。”
    之后的日子里,阿奴和安佳就凑在一块互相模仿行为举止,安佳已经嫁了族人戈尔,那个族里力气最大的家伙,这次也跟着准备上京。
    随后就是学习觐见礼仪,虽然刘仲觉得无所谓,阿奴却认为不要太出挑的好,更何况他们是带着绒巴领主们一起来的,他们都在学。要是自个礼仪荒疏,只怕大家丢脸。
    至于两个孩子,毕竟实在年幼,略略教一下过的去就行。
    皇后的生日在重阳节。他们匆匆学完礼仪就上路了。
    绒巴领主的妻妾们在进京城的那天跟着阿奴全部换上了骑马装,引得人人侧目。这些领主为了面子,带出门的大都是花容月貌的妻妾,个个身材一流,看着就养眼。最后他们被看热闹的人群团团围住,几乎是一步三停。
    阿奴很高兴,心想:“这算是觉得这身衣衫好看呢?还是因为新奇他们才围观?”没等她想完,人群里突然爆发了一阵叫声:“梁王爷,梁王爷。”
    众人才发现美女们的后面,一个脸上有疤穿着皂布直缀戴唐巾的青年端坐在马上。
    “王爷!王爷!”顿时群情激奋,众人刚才只是围观,如今是蜂拥而上。
    领主们一阵慌乱,侍卫的手全部按在腰上。
    迎接的礼部官员吓得扯开嗓子大叫:“暴民!暴民!来人呐。。。。。。”
    周围的衙役拎着水火棍就要往里挤。
    “不是,俺不是暴民。”一个洪亮的嗓门压过了所有人的声音,“俺们是那年黄河发大水逃出来的难民。小王爷,您还记得俺不?”
    “是啊,是啊,还记得俺们不?”周围的人一阵乱哄哄地叫。
    刘仲被他们吓了一跳:“你们就是那些修城的?”
    “是啊,俺家就在附近,小王爷要不要去坐会?”
    “房子还是王爷留话分给俺们的。。。。。。”
    “你家里连个婆娘也没有,脏的要命,哪有贵人落脚的地方?”
    “你家倒是有婆娘,可惜懒得连地也不扫。”
    。。。。。。
    刘仲还没有同意,人们已经互相埋汰起来。他第一次碰上这种事,有些手足无措。
    阿奴凑到他身边,咬牙切齿:“赶紧把他们摆平了,不然有你好看。”
    刘仲莫名其妙,俺可没得罪你。
    他哪知道阿奴战战兢兢尝试的第一场模特秀被这帮自己的崇拜者搅得一塌糊涂。(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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