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里寂然无声,只有华氏疲惫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响着。
    她毕竟年纪大了,刚才还烈火烹油鲜花着锦,转瞬大厦将倾,儿子惨死,孙子重伤,家族倾覆,重重打击下,已经是强弩之末。为了华家剩下的人,她强打起精神,说不了几句话就要停一会儿。
    永林公主见母亲说不出话来,知道华家能不能幸免,就看这话要怎么说了,她害怕母亲气力不续,让刘珉刘畅不耐烦,连忙说道:“这件事我也知道,我来说吧。”
    华氏勉强点头,挨着桌子歪在一边。刘畅对永林没什么恶感,这位长公主像阿仲一样憨厚,人缘不错。
    而两只白虎闻见血腥味,焦躁不安,阿奴安抚不住它们,顾不得再听八卦,想来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大都是皇帝在搞权力平衡。她带着白虎王大殿外走去。刚才惨变发生,惊悸之余人人各怀鬼胎。依附梁王的害怕刘珉秋后算账,中立的盘算怎样投效新主,拥立刘珉的盘算日后的权力分配,还有一些事不干己的就当上瓦子看杂剧了。倒也无人拦她。
    阿罗和云丹连忙跟上。三人站在大殿之外庆幸一场干戈化于无形。
    云丹皱眉道:“那个太子好手段,阿仲日后跟着他,绝讨不到好处,不如叫他跟我们回去吧。”
    阿奴深有同感,不过:“阿仲一心想保华家和他那两个弟弟,血溶于水,他放不下的,我只怕这傻子会被他的太子哥哥当枪使。”
    此时外面也是寂静一片,阿奴发现那些艺人们都被御林军包围,个个噤若寒蝉。想来是刘珉和刘畅叔侄控制了御林军,所以他们才能这么快翻盘。不过这些甲士的穿着有些不对。
    阿奴问旁边的一位军士:“大哥,你们的衣领怎么都露出一截白色?”
    那位军士挠头:“不知道,上峰突然命令我们这么做。”
    阿奴恍悟,刘珉并没有完全控制御林军,他只是控制了御林军的某个头目,通过那头目下令所有的军士露出白色衣领。而军士们不明就里,令行则止。梁王的心腹出来一看,一片白花花的衣领,再加上刘珉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那心腹惊慌之下顾不得询问,就跑回去报告了。梁王被误导认为刘珉已经掌控了军队。这条计策孤注一掷,一个不慎就满盘皆输,没有一定的胆量是不敢做的。只有刘珉那个疯子才干的出来。
    但是为什么是白色,只听过红巾军黄巾军,没听说过白巾军。
    阿奴心里痒痒,将白虎交给哥哥,又跑回去听八卦。
    只听见永林说道:“父皇那时候已经五十了,母后才十五岁。”
    正讲到华氏进宫。
    “母后被父皇看上,很快就怀孕封妃。大舅舅刚刚考上状元,一月之内连升三级,对父皇感恩戴德,成为了父皇的心腹。令狐贵妃对母亲咬牙切齿,但是母亲在她面前一直低眉顺眼做小伏低,舅舅又假装依附了令狐宰相,加上后来我出世了,看在是个女儿的份上,她最后还是容下了母亲。那时候朝廷上都是令狐大人说了算,皇宫大内都是令狐贵妃一手把持。五哥在宫里的处境堪忧,他好容易才活到六岁。”永林想起那段艰难的日子,双目含泪,“父皇将母后安排在五哥住的樨香殿旁的宁安宫,让母亲看顾他。然后每次借着来看母亲和我,偷偷摸摸去看五哥,很快母亲又怀孕了。母后不敢声张,父皇为了让阿鹏平安生下来,又让一个宫女怀了孕,那宫女正是令狐贵妃的心腹,令狐贵妃怒不可遏,而那宫女的父亲也是令狐大人的心腹,贵妃动不得她,加上发现自己也怀孕,她已经快四十了,御医劝她保胎,她顾不上对付我们,从长安避到开封。她一走,母后总算能够喘口气,最后三个人都平安生了儿子。就是阿鹏和老八阿珏,他也得病早夭了,还有就是你。”
    阿奴想这个令狐贵妃彪悍的跟杨隋文帝的独孤皇后有的一拼。
    永林对刘畅说道:“那些年大舅舅渐渐地成了令狐大人的左膀右臂,有了自己的势力。父皇四个孩子,五哥最大,前面的几个哥哥都没有养活。朝廷里令狐大人一直逼着要立太子。父皇认为几个哥哥都是被令狐贵妃害死的,恨死了令狐一家,怎么肯立你做太子,他拼命拖延。直到那天令狐大人在朝会时突发脑溢血倒下,令狐家乱作一团。”
    刘畅也记得那个日子,先是白色,后是红色,满地的血。
    “父皇见机不可失,下密旨说从令狐贵妃的屋子里起出巫蛊小人,上面写着父皇的生辰八字,宣布令狐家意图篡权夺位,罪诛九族。命令大舅舅带着驻扎在城外的禁军迅速包围了令狐家,因为御林军的兵权在令狐贵妃的哥哥手里,父皇根本指挥不动。已经出宫看父亲的令狐贵妃被赐鸠酒,就在令狐大人的病床前。”
    刘畅那时候被人抱了出去。一路上急不可耐的军人已经开始了屠杀,他看见平日里雍容华贵的舅妈被人从屋子里拖出来一刀毙命,那些满脸横肉的士兵踩蹋着她的尸首将首饰抢的一干二净;素日里娇花一般的表姐们惊恐万状,尖叫着四处奔逃,被那些猥琐不堪的士兵撕开了衣衫;刚刚还对他微笑的表哥已经歪在墙根,眼睛睁得大大的,里面毫无生气。。。。。。那天刚好家族里所有重要的人都集中在宰相府里探病,整个令狐家族一夜之间被屠杀的干干净净,只有令狐文兄弟被几名家将背着闯了出去。那满地的血色,还有站在庭院中冷笑的华青阳成了他一生的梦魇,那之后他只能穿着白衣,见不得血食。
    刘畅冷笑,浅描淡写的一番话就这么容易将华家对他做的一切掩盖掉?
    永林连忙说道:“五哥带着你找父皇求情,人人夸他孝悌,没有人去想为什么。其实父皇膝下空虚,总共就三个孩子,他并不会杀你。现在想来,五哥就会装模作样博好名声,只怕他那时候就有留着你对付华家的心思。”现在也只能把一切因果往那死去的两代皇帝身上推了。
    原来这一代代皇帝玩权术平衡的游戏,最终引火烧身,祸遗子孙。阿奴感叹。
    想起那白色的衣领,阿奴心中不安。连忙问刘畅:“你见过令狐文么?”
    刘畅摇头:“我也是刚刚赶到,手下人说抓到了刘彬,我将他对师傅逼供时的手段用上,他才招供那密信被梁王截走了,还说出了那幅画的内容。”
    见画已经落入刘鹏手里,他急中生智,随便找了一幅准备诈一下刘鹏,显然很成功。
    阿奴沉吟一会儿又问:“那石峰你认识?”
    “知道。我的细作。”
    “听说他们信的是白佛。你知道那是什么?”
    “白佛?他们不是什么经社么?”刘畅疑惑,想起方才进来时看见那些御林军的白色衣领,突然脸色大变,问刘珉道:“太子殿下,外面那些御林军是否是吃菜事魔?”
    他的声音很低,只有阿奴听见了。原来是明教,他们的确是穿白衣。明教的势力这般大了,已经插手到御林军中?
    她想起阿宝,他们是去找石峰,难道阿宝落入石峰手里?为什么刘珉会和明教勾结?现在他们是敌是友?
    只见刘珉尴尬了一下,低声说道:“他们是北方明教徒,不属于张甾之流,愿意归依朝廷。”
    刘畅只觉得口苦难当,刘珉尚未及位,已经开始自作主张,与他有了二心。这一次很多事情刘珉都没有跟他商量,包括收编明教徒。他想起令狐文,问刘珉道:“殿下是否知道令狐文下落。”
    刘珉看了一眼阿奴:“令狐将军在养伤。”
    阿奴急问:“那沈家的护卫呢?”她话里重点指十二等人出身沈家,希望刘珉有所顾忌。
    刘珉果然表情古怪,迟疑说道:“跟令狐将军在一起。”
    阿奴有些不明所以,见他紧张地看向刘仲,顿时恍然大悟。
    刘珉要以刘仲和他们这些吐蕃人为饵吸引梁王的注意力,所以十二等人去找令狐文,就被刘珉扣压了,难怪四处问不到他们的下落。
    刘珉见阿奴对自己怒目而视,知道这件事自己做的很不地道,而且没有和任何人商量。因为在刘畅和沈家等人的心里,刘仲比他重要的多,肯定不会同意让他行险。他不想分辩,当下转脸不看阿奴。
    阿奴想起这次差点没命就气不打一处来,看了看正在守护弟弟的刘仲还有不停安慰他的沈青娘,还是决定忍气吞声:“殿下,那现在你可以放他们出来了吧?”
    阿奴语气不善,刘珉心虚,不好计较,连忙应道:“可以,等会他们就会自由了。”
    阿奴大步向外走去,经过刘畅身边时,低声说道:“石峰不可信。”
    刘畅心中一凝已经明白,自从令狐文被救出后,自己得到的消息跟今天看到的情形印证起来大不相同,显然石峰已经投靠了刘珉。
    只是他百思不得其解,刘珉靠什么收服明教徒。据他所知,北方的明教徒其实跟南方的张甾之流不同。百年前对摩尼教徒打压极为严酷,北方甚过于南方,唐朝末年曾经火烧大云光明寺,其中七十名女尼被活活烧死。之后教徒们转为地下活动,他们严守清规戒律,生活清苦,为了不泄密,自成一套古怪复杂的规矩体系,外人很难打入他们内部。(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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