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是阿波的课,他开始讲吐蕃的天文历算。因为刘仲、阿奴等菜鸟,他只好从最基本的开始讲起,多金等人自习。
    他说:“吐蕃天文历算历史悠久,最早可以溯源到上古时期,那时候一年已经分为四季,以青稞成熟的日子作为新年。千年来,无数的‘孜巴’(算学家)将它一步一步完善,它可以预测天象,预测节气,测定方位等等。。。。。”他才讲到山南雅砻一个叫琪姆的人用的‘纺线老妇之月算法’,那还是松赞干布,文成公主之前的人物,就已经用去了半堂课,见阿奴大大的打了个哈欠,这是多金等人绝对不敢做的,甚至刘仲也只是眼神飘忽而已,不敢打扰他讲课,只有阿奴肆无忌惮。
    阿波发现阿奴的算术奇差,知道她是没有兴趣,翘了翘山羊胡子,叹口气决定缩短讲义,他默默地对历代‘孜巴’道歉了一下,将他们略过不提。拿出一个绸缎包裹,阿奴抹了抹因为哈欠泛上来的泪花,盯着包裹不放。
    阿波摇头一晒,这个孩子过于爱憎分明,喜怒由心,好奇心极重,偏偏又貌美如花,到哪里都能吸引人的目光,今后若是没有强权人物护着她,只怕一生命运坎坷。
    他与罗桑是好友,对阿奴自然爱屋及乌,见到阿奴的第一日,他就在罗桑的催促下给阿奴占卜,可是他只能看见阿奴的未来是一团乱线,卜不出吉凶,这个结果让他们心惊肉跳。罗桑心眼极多,像个漏勺,可是涉及自己的宝贝女儿,却有点乱了方寸。后来阿波安慰他:“也许这个结果是告诉我们,阿奴的未来在自己的手里,这样很好啊,能够掌握自己命运的人是幸运的。”罗桑稍稍释然。
    见他居然在上课的时候陷入沉思。阿波也许是流浪惯了,上课比她这个学生还散漫,阿奴鄙视了一下老师的素质,等不及,伸手去抽他手中的绸缎,这料子看着极好,可见包裹里的东西阿波是很宝贝的。
    阿波打掉阿奴的手,揭开包裹,是一本封面用天蓝色锦缎装裹的书,阿波一页一页翻开让阿奴看。里面的色彩斑斓的图画是手工彩绘的,旁边的文字是吐蕃文,行文流畅,看得出书法是极品,没有一处修改,整本书宛如一件精美的艺术品。阿奴伸手想拿近些,阿波手一缩,笑话,这书到了阿奴的手里,只怕就回不来了。
    阿奴嘟着嘴,不过一本书,是很少见啦,不过自己以前看见的精美读本还少么?
    多金连忙拉着阿奴坐下,安慰她:“奶奶那里也有,就是《敏竹林历书》。”
    历法书也这么漂亮?阿奴偏着头看着阿波。
    阿波用戒尺敲敲,见学生们都看过来,很满意戒尺的效果,他强调道:“第一本历法书是《萨迦历法》,这一本是后来山南敏竹林寺天文历算学校出的《敏竹林历书》,每年一期。只要你在吐蕃大地上,这本书就对你很重要,人人都要学会看历法书。”
    理论的东西,阿奴一向是有听没有懂,高原上资源珍贵,哪怕是口水也不能随便浪费。他决定还是给阿奴讲一些能够实用的东西。
    他打开历书。
    历书的内容非常丰富,涉及天文历算的方方面面。这是今年的历法书,即以今年吐蕃历第三饶迥土鸡年为例,l-4页为礼敬偈;页为‘春牛图’;页为农轮、犁轮;4页为‘鸟日观测’(是按食骨雕孵卵成雏的过程命名的,即冬至后的4个回归日过后,40天内为鸟日--包括母鸟日6天,翅边日6天,肩头日天,颈窝日7天,口面日天,翅尖日5天,雏鸟日5天。在此40天内观测雨雪风寒,预测霜、雹、旱、涝之法为‘鸟日观测’);46页为日食预报;56页起为分月概说和逐日细说等。
    ‘春牛图’则是形象地解释当年气候特点的图画,它是直接用在历书封面的。图画中的主角是一位牵着黄牛的牛倌,身后有农田、房屋,天上有云团、飞龙,远处有山梁、树木。画中人物的穿着、打扮、性别、年龄和黄牛走路的姿式、颜色、形态等每年都各不相同,是按照预先得出的天文观测结果绘就的,象征着来年的天气形势。
    绿色的牛头,说明春天要刮大风;黄色的四肢,表示山谷、低洼地里今年的收成不错;蓝色的腹腔,预示着雨水丰盈、涝害多;牛腹下写8字(代表8位财神),表示土地肥沃秋来早。
    。。。。。。
    等课上完,阿奴第一件事就是冲去找白珍。
    白珍小心翼翼地从柜子里拿出一本跟阿波那本一模一样的书,说道:“这本书很宝贵,不能给你,明年奶奶也给你弄一本。我们只有这一本,种田放牧都要靠它。你看看,它能告诉我们当年的雨水、霜露、干湿、地力肥瘦、早中晚播时间以及预报风、雪、雹等方面的气象,还有可以告诉牧场上当年的牧草长势情况,迁场时间,骡马驯化时间,预报风灾、雪灾等等。”白珍一页一页的讲给孙女听,她看历书的角度与阿波不同,更实用的多。
    “我们忌讳恶毒日,尤其是办大事,更加要回避自己的凶曜,如果自己不知道何日是自己的凶曜,就要向懂历书的人问清楚再行事。另外,大家忌讳在不吉祥的年月日时结婚、建房。如果事情特殊,无法回避,就要举行消障除灾的仪式。这些都要查阅历书才能弄清楚。总之,婚丧嫁娶、送往迎来都用得着它,还有节日的具体时间,喏,看看,过两天我们就要去孜托寺看‘羌姆’。”
    那不就是百科全书嘛?阿奴惊叹。白珍合上书,见阿奴一脸神奇,不觉得好笑,摸摸孙女的脸,感慨道:“历书当家的女人都会保存着,每年的大事都会在上面做了笔记,每个孩子出世,白姆,多金、桑杰,还有你阿爸告诉我他有了女儿,。。。你不知道奶奶有多高兴。”见白姆和阿奴势同水火,化解不开,白珍很难过。她拿出一堆历书,每本都收藏的严严实实:“这就是我们家族的历史,阿奴玛,每个人都在上面。”
    阿奴拿起一本顺手翻了翻,她的吐蕃文目前还处于扫盲阶段,很多字不认识。见到一页上写着曲美与泽仁曲措起程的日子。曲美不就是白姆的大姐么?她指给白珍看,白珍泪光闪闪,那是她的大孙女:“有六年没有看见曲美啦,她跟着丈夫去了尼泊尔。有消息说她生了个女孩子,泽仁曲措是个商人,对她很好。还有拉则,她嫁给了古格王的一个侍卫小队长德措吉。”
    拉则是白姆的二姐,两个姐姐嫁得那么远,难怪节庆的时候都没有看见。
    白珍找到十六年前的历书,翻到到白姆出生的那一页,上面写着:央金玛痛了一天,生下一个漂亮的女孩子,全家都很开心。
    白珍想想命人把白姆叫来。
    看着眼前的两个孩子,白珍很严肃的说道:“我年纪大了,有了今天没有明天。希望在闭眼之前,能看到你们和好。一家人有了嫌隙,那是灾祸的源头。”
    白姆和阿奴对看一眼,撇开头,都不说话,她们已经很久没有正眼看对方了。
    白珍也不强求她们马上回应,强扭的瓜不甜,让她们退下去自己想。
    两人退出白珍的房间,走到楼梯前,如斗鸡一般互不相让。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白姆就算先前有些许悔意,但是母亲央金玛被剥夺了管家的权利这件事,对她来说是奇耻大辱,央金玛也因此不喜阿奴,母女俩同仇敌忾,注定白珍的苦心要落空。她仗着身高优势,垂下眼帘矜贵而冰冷地看着阿奴,像看一只蟑螂。
    见到她眼里的愤恨,阿奴一阵厌恶,她向来信奉以牙还牙,没要她的命已经是手下留情,再不知好歹,她可不管有什么后果。
    见到阿奴脸上不耐烦的表情,白姆气极,她尖锐地说道:“小叔叔要结婚了,他会有一个体面的妻子。很快,所有的人都会知道你不过是个父不详的野人生的私生女,黄牛是黄牛,水牛是水牛,你是个‘鬼人’,黑骨头永远不要想混入洛隆头人家的‘如’(骨血)里来。”
    阿奴嗤之以鼻:“又是从拉隆那里听来的?”
    白姆的一肚子气被这句话堵的严严实实,没有了出处,想起上次就是拉隆供出自己,她的心火越烧越旺,烧的那股气无处发泄,直冲脑门,也不多想,狠狠地将阿奴从楼梯上推了下去。白姆用尽了气力,阿奴忽然被重重一推,惊慌中她伸手一抓,抓住了白姆的衣服,两人从四层滚落,白姆从阿奴身上滑下,重重地一头撞在三层客厅拐角的柜子上。随后的阿奴撞在她身上。后面的侍女赶上来,两个人跌成一团,白姆一头的血,整个人弯成一个奇怪的形状,眼见是不活了,吓得一阵尖叫。
    凄厉地尖叫声惊动了整个庄园。
    白珍赶出来,见状当场晕了过去,整个庄园乱成一团。
    罗桑赶来的时候,白姆已经昏迷不醒,头发被血浸的结了块,脸上的血被搽干净了,衬着秋香色的丝绸被单,白的没有半点血色。阿波也会医术,已经给她看过了,头部撞击在柜子尖角上,凹下去一块。不过没有生命危险,就怕脑子被撞傻了,后面这句话他是偷偷的告诉罗桑的,央金玛和伦珠正脸色不善的盯着阿奴。
    阿奴除了一些擦伤,额头碰的青肿,别的倒是没事。
    央金玛像看仇人一样看着她,阿奴被她看得火起,她才是受害者好不好,阿奴仰着头直直的盯着她的眼睛:“为什么像看凶手一样看着我?是白姆想害我,把我推下楼梯。”
    央金玛早从侍女的嘴里听说了,但是现在受伤不醒的是白姆,阿奴刺拉拉的态度让她怒从心起,她对着罗桑低吼:“你们滚出我的家,别让我再看到你们。”
    罗桑脸色一沉。
    伦珠吓了一跳:“你疯了!”
    见丈夫变脸,央金玛更是歇斯底里,指着阿奴叫道:“要不是这个黑骨头,白姆哪里会出这种事,早就高高兴兴的嫁人了,自从你来了以后,家里没有片刻安宁,你给我滚!滚!”
    一句黑骨头让罗桑脸色阴沉,他冷冷的说道:“原来是你跟康珠说阿奴不是我的女儿。”央金玛吓得一抖,顿时不敢看他,罗桑怒道:“阿奴是我的女儿,身上遗传的是我的骨头,这一点谁也别想怀疑。我说怎么白姆处处想致她于死地,原来是你看我们不顺眼。”
    伦珠闻言看向自己的妻子,吼道:“是怎么回事?”
    罗桑不理会,牵起阿奴转身就走,他先去看了一下母亲。
    白珍已经醒了,齐美握着她的手,两个老人一脸黯然。
    罗桑跪下来:“阿妈,也许我本不该带阿奴回来。”
    白珍老泪纵横:“现在就要走吗?”
    齐美说道:“过完年再走吧。”
    罗桑摇摇头,央金玛已经下了逐客令。
    白珍哭起来,阿奴也垂着头,跪在白珍身边哭道:“奶奶,要是我让白姆先走就好了。”
    齐美伸手摸摸她的头,严肃的说:“罗桑,阿奴是洛隆头人家的孩子,身上有着跟白姆一样的骨头,谁也别想怀疑。”
    注解
    1.藏族地区特别讲究‘如‘(rus),即‘骨系‘,用它来确认父系血统的继嗣关系,并根据它来区分世袭社会阶层的等级。这种观念的产生,可以从有关人类生殖和人类生命构成的观念中获得解释。藏族人相信骨头是一种特殊物质,它由父亲的精子传递给胎儿,成为影响孩子身体构成的主要因素。因此,藏族人认为自己与父亲之间的联系是通过骨头产生,并一代又一代通过骨头因素传递给后嗣。这种观念的发展,使遥远的祖先与他们现在的后裔通过骨头的传承而联系起来。
    .鬼人:门巴族过去崇信原始宗教,人们被分成白骨头、中骨头、黑骨头三个等级。各种骨头的人相互间不能通婚。婴儿出生时母亲死亡,被认为是这名婴儿在娘胎里把母亲缠死了,是‘鬼人’,而“鬼人”则是黑骨头中最卑贱的,被认为是“以人形出现的鬼”,“会给人带来疾病和灾难。”相对于白姆所处的位置而言,阿奴的确是从门巴族居住的方向而来的。而她出生时,母亲血崩,险些丧命。之所以能活着,被愚民们认为是法术高强的缘故。(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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