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说我不喜欢猫?王言洲的想法挂在脸上,他很疑惑。
    “很明显啊,”韩宁走过来,双手撑在台面上,用一种估量的眼神看着另一边的王言洲,“因为花花蹭你的时候,你真的很僵硬,你将近两分钟都没有动作,等我喊你之后,你才像个触动到开关的机器人一样,说了一句,‘花花真可爱’。”
    韩宁认真地评价:“很假。”
    或许是那个时候王言洲演技还没有炉火纯青,做不到对一个只因为口粮就贸然讨好的肥美小猫施以伪装,所以韩宁很清楚地看到同她彬彬有礼握手的言洲学长像个木头一样被花花反复来回地蹭,还得挤出一份从容的模样和她交流这只小猫的情况。
    很明显究竟是有多明显,王言洲想不起来了,但对那天也有印象,他一向很少接触猫猫狗狗这类,外祖倒是喜欢养小鸟,它们被关在檐下的笼里,日复一日地婉转啼鸣,王言洲对此不太有什么宠物的感觉。被猫蹭也是头一遭,被一只柔软的,热乎的,毛茸茸的小猫,全心全意地讨好着,很新奇地被依赖着。
    然后韩宁出现了,喊他学长,从他手里拿过猫粮,打开袋子,有奶便是娘的花花又跑到她的脚边,韩宁蹲下来,那个时候的她头发比现在长,乌亮乌亮,可能因为才洗过,所以没有扎,末梢有旖旎的旋儿,顺着脸颊滑下来,落进脖子里。
    她在喂猫,喂完猫后逗猫,有一搭没一搭地摸着花花,五指在那混杂白、黑、橙叁种颜色的皮毛之上白得耀眼,轻声絮叨着他听不懂的话。
    “什么时候生啊,秋天里生的猫是什么猫,金冬,银春,草夏,什么秋呢?铜秋吗?……噢,我知道了,是天秤座的猫,但是再晚几天,就得变成天蝎座了。”
    身后的风刮得柏树作响,树影交错喧嚣,告诉每一个人入秋了,王言洲站着,一下子觉得五感不够用,他听,听叶声梭梭和轻柔低语,听猫的呼噜声;他嗅,嗅着洗发水香味,以及风中尚有残留的猫粮鲜腥;他碰,碰到穿指而过的秋风,在他的掌心留下上了发条般的痉挛;他尝,尝到轻咬舌尖的痛,以及抛掷脑后的清醒。
    他看到韩宁。
    这个瞬间的前一秒,王言洲觉得外祖说得是对的,他确实闭目塞听,但在此刻,他却觉得无比幸运。
    因为生活似乎对他打开了一条窄缝。浪漫不再吝啬。
    他看着眼前的韩宁,笑了。
    “很假也很傻吗?”王言洲问。
    韩宁摇摇头,诚实地说:“没有很傻,反而因为你的很假,我才觉得你真了。”
    他心里颤颤的,绕过去搂住韩宁,“现在呢?”身影落下来,睫毛也垂下来,他一瞬不瞬地盯着韩宁。
    “现在大坏蛋一个。”
    王言洲又笑了,心情相当愉悦,他咬了一口韩宁的鼻尖,“我说现在是不是该尽地主之谊,带我去好好参观你其他的房间了?”
    又开始了,韩宁推开他,翻了个白眼,说:“得了吧,我可不敢带你参观,我怕你看到床就起劲。”
    对方很无辜地摊了一下手:“但是在厨房也很得劲不是吗?”
    一脑子黄色泡泡,韩宁不想理他:“你先把你带来的东西处理掉,玉米,排骨,小米椒,还有一瓶大豆油,到底要干什么呀……我的冰箱可没有位置放这些了。”
    王言洲从善如流地脱下风衣,彼此指挥:“请韩组长帮我挂好,并帮我系上围裙,然后敬请期待。”
    期待什么?你不是只会切叁文鱼加煎牛排吗?住在一起五年多,没做过一次中餐,每次装模作样,端着一副热爱生活的调调下厨,结果一个小时后就端出个罗马生菜配球生菜,大学的时候吃川菜嫌味重,嫌太辣,点个蒜蓉空心菜还得把蒜泥拨开,能敬请期待什么啊?太多心声化作一句哼,韩宁咬牙切齿地接过那件香气扑鼻的风衣,回答道:“我家没有围裙。”
    衣服跟主子一般骚包,沾满了EO的原料味,她甚至都觉得挂上衣架能把自己其他衣服也熏得不学好了,韩宁自顾自地嘟囔,“沾沾油烟味也没什么不好,味道对冲,正好减减你那身骚。”
    说什么呢……王言洲在挽袖子,听不清,目光追随着韩宁。
    这人根本不听他的嘱托,直接把衣服担在椅背上了,然后又在手机上下单了一堆家政服务后,卸妆洗澡去了。
    现在是最为痛快的周五晚上,假期刚刚开始,周一遥在两天后,洛大小姐还叫她去喝酒,但韩宁是顾不上了,今天除了签约甘六奇,韩宁也在筹备ME线下活动的事,就如之前的提案所言,五个城市五场活动,第一场就在S市本地,她需要确保一切稳定,亲自去预定了的活动场地走了一遭,挑了一堆待修复的问题,要求场地方在规定时间内整改好。同时,也要为明天做好准备,明天是Conen的万圣晚会,她要养好精神去见亿兹国际的高管,其中还得要王言洲牵线搭桥。
    素白的卫生间隔绝了忙碌,一切都在门外,鼓噪的心跳慢慢地静了下来。
    蘸了卸妆液的化妆棉敷在脸上,等待了几秒,她移开,斑驳的色彩背后,简素的五官露出,半明半暗,像是脱下画皮的鬼,在镜子里阴恻恻地注视着,那伺机而动的自己。鬼说,韩宁,你到底想要什么?
    你很清楚,你最近的快乐不仅仅是来自签约了小果园,签约了甘六奇,以及明天还要接触业内顶尖的机会,你还满足在前晚、昨夜的欢愉里。
    前天晚上,韩宁去拜访了之前罗列的最后一位潜力客户,一起吃饭喝了酒,但还有几分清醒,正准备叫代驾的时候,谢程一发消息来了。
    [今天没加班,去接了谢镜,给他买了乐高,柯尼塞格。]
    [。]
    [谢镜说想你。]
    她发语音,“谢老师,我刚才还在上班呢,现在才结束。”声音里浓浓的醉意,谢程一很快就回拨过来,问她在哪儿呢,韩宁报了位置,对面说等我二十分钟。
    其实没有到二十分钟,十四分五十九秒,谢程一就打着电话出现了,她没接,坐在花坛边,脚一晃一晃,然后举起响着铃的手机,让对方找到自己,满足又心疼地看着他的焦灼。
    石坛里的花等待着盛开。
    她抱住谢程一。
    对方也张开手臂由她依靠,听着没被秋风带走的昆虫瑟缩在暗处,负隅顽抗纵声歌唱,她脑袋空空,心满意足地享受着执念化为现实,带给她无限熨帖的温暖。
    “来的路上,我把你发的语音听了好多遍……这两天,你这么忙,也就给我发了这一条消息,”他的声音在韩宁上方响起,裹着一点点抱怨,一丝丝羞怯,韩宁能想象到他红红的耳朵,闷在谢程一怀里的她傻笑了两声,听他继续说,“然后我就翻我们俩聊天记录,韩宁,你猜我翻到什么?”
    她浑然不觉,蹭了蹭他的胸口。
    谢程一揉了揉她的耳朵,托起她的脸,声音又轻又抖,“你之前,第一条语音,给我发的什么啊?”
    “什么?”
    这个时候的韩宁只想埋在他胸肌里蹭蹭,大脑转不动,努力回忆的模样实在可爱,谢程一叹了一声,“走吧,我送你回家。”
    “今天的兼职是代驾吗?”
    她这个时候又能反应了,但此言一出,韩宁就想把自己舌头绞了,哪壶不开提哪壶,非得说什么兼职。
    谢程一没有不高兴,嗯了一声。
    韩宁登时把刚才的说错话抛到九霄云外了,她挤在谢程一怀里仰着脸,望进他如星的眼眸里,好奇地问,“你会开车?你哪有时间学车?”
    他刚才要解释,又想起什么,低下头,凝望着眼前的韩宁,“你为什么觉得我没时间学车?”
    喝醉了的人真的无暇思考吗?不是,只是因为接近了,尝到了,就变得嘴快脑子慢而已,韩宁被他这么一问,脑子也清明了一点,她想起第一条语音是什么了,也想起自己为什么觉得他没时间学车。
    为什么呢?因为你知道,他要上学,他要照顾母亲和弟弟,他要打工,他要还债,你知道很多,却并不是谢程一所相告的。
    “对我,韩宁,你知道多少呢?”他的呼吸压得更深,落得更低,洒在韩宁的鼻尖,“韩组长,好像认识我,很久了。”
    热气扑鼻。她周身麻酥酥的。
    吻掉下来了,掉在她的嘴唇上,厮磨纠缠,对方先一步说出答案,“十五年。”
    镜子里的鬼突然就流泪了,韩宁蹲下来,努力蜷缩起身子,企图将自己缩成一个无人在意的粒子,但是可能吗?她看见了现实。
    两个月,她信誓旦旦,以为能处理好,在家门口看到王言洲的那一刻,就蹿起了微妙的情绪,她有理由拒绝他,却还是让他进来了,面对王言洲,她如何不恨,凭什么他可以为所欲为,想什么是什么,为什么自己就不可以呢?
    只是韩宁,你当时答应他违背原则的契机,以及如今让他进家门的理由,真是因为他是你的登云梯,所以需要维持面上的关系吗?
    窒息感铺天盖地,挣扎之间,耳朵嗡鸣,听到不同的声音,王言洲在家门口,他说我好想你,谢程一在回忆里,他说居然已有十五年,韩宁的心脏被两只手拉扯着,无法呼吸。
    人影,成双,在心脏里面,也在心脏之外。
    过了许久,她才站起来,用化妆棉擦去残妆和眼泪,镜子里的鬼露出本貌,那两个男人都见过的本貌。
    如果到最后,她谁都对不起,但至少要对得起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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