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雪花纷飞的宫廷中,先帝所封夫人郑阿春乘坐着类似后世人力车的宫輦,前往中宫。一路上,她都在思考要如何不负皇帝所託,而显得神情凝重。
    郑阿春这一年虚岁才三十六,却已是第二度守寡,而且两度婚姻所生的三个儿子之中有一个夭折了。这些伤痛的经歷难免化为她面容上超龄的沧桑。所幸她眼睛小,眼角和上下眼瞼的纹路就不太引人注意。这是平淡的长相最占便宜之处,不会有美貌面临老化那样给人如同目睹鲜花枯萎一般难过的感受。郑阿春五官都长得週正但都不出色,以致她在往昔的青春岁月从不曾像是灿开的春花,而像是不开显花的草本植物,在春天虽不醒目,但到了夏末,在烈阳下由浓绿中泛出微黄,却也不难看,反倒胜过残花。
    况且,郑阿春深具人生智慧,自然从内到外焕发出了一种雍容气度,也让人看来悦目。恰好在她目前的人生阶段,她自知不可能嫁第三次,未来福祉在于确保自己与子女受到皇室厚待,她这样端庄的形象就最能为她赢得她所需要的敬重。
    当朝天子司马绍与皇后庾文君都很尊敬郑阿春。这正是为何司马绍委託郑夫人出面,去劝说庾文君让皇帝给予新宠宋禕正式的后宫名份。
    郑阿春了解庾文君个性有多么倔强,很难劝得动,但必得承担皇帝交代的任务,只好尽力而为。事先,郑阿春已料到庾文君的第一个反应会是拒绝。果然在寒暄过后,庾文君一听郑阿春说明了来意,就面露不悦之色。
    “皇上请母妃来做说客,还真是会挑人,晓得本宫不会给母妃吃闭门羹!”庾文君悻悻然直言道。她照旧保持太子妃时代的习惯,尊称郑阿春为母妃,但态度不如那些年恭谨,倒是摆出了皇后的气势。
    “皇后的心情,哀家能够体会。”郑阿春温言软语回道:“儘管,从前阿春的苦恼不同于当今皇后的苦闷,本质却很相似。”
    “哦?”庾文君很讶异一向谨言慎行的郑夫人讲出了心底话,不禁怔忡问道:“这怎么说?”
    “皇后不是外人,哀家可以坦白告诉皇后,先帝的郑夫人过去掌管后宫,徒有皇后之实,却无皇后之名,时常感到尷尬。”郑阿春娓娓道来:“每次处理后宫事务,都从某些妃嬪的眼神之中看得出来,她们想说,你又不是皇后,凭什么要我们听命于你?那时候有苦难言,为的虽是名不符实,而不是感伤夫君另结新欢,但是,如果深入去看,先帝不给阿春后位,也就像皇上要给宋禕名份一样,都出自于偏爱另一个女人的心意。阿春在先帝心目中,永远也比不上元敬皇后。”
    “这么说,母妃也尝过同样的滋味,那就别怪本宫不给母妃这个面子了吧!”庾文君一方面颇为动容,另一方面却仍不松口。
    “皇后卖不卖哀家这个面子,倒不太重要。”郑阿春诚恳回道:“即使哀家劝不动皇后,皇上也不会责怪哀家。不过,哀家还是希望皇后改变想法,主要是为皇后好。”
    “为本宫好?”庾文君忍不住提高声音叫道:“给那个妖精名份,对本宫有什么好处?”
    “倘若皇后还在意皇上,就不好閙得太僵呀!”郑阿春委婉回道:“皇上本来想封宋禕为淑媛,但因皇后反对,就改为要封美人,那等于已经退了一步了。皇上既有所让步,皇后最好也让一步。要不然,只怕皇上会认为皇后太不通情理,皇上的心也就会离皇后更远了。”
    “心离得更远?”庾文君喃喃问道。
    “是啊!“郑阿春确认道:“皇后若还在乎皇上的心,就请别阻挡皇上的心愿吧!免得皇上生皇后的气,对皇后越来越冷漠。可反过来说呢,只要皇后肯让皇上如愿,皇上必然会感谢皇后成全。”
    “只是感谢成全,那又有什么意思?”庾文君心不甘情不愿问道。
    “总比就连感谢也没有,要来得好些吧?”郑阿春苍凉回道:“想想先帝对哀家,到头来,最多也不过就是感谢。儘管当初,先帝还是琅琊王的时候,曾经託媒要娶阿春的表妹,却在正式下聘之前看中了依靠舅家的寡妇阿春,竟然临时变卦,气得表妹从此不理阿春!但是表妹不知道,别人也都不知道,那时候,琅琊王只是在找一个心胸宽大的女人,能够善待他下堂妾留下的两个儿子。他并没有迷上阿春。”
    郑阿春稍作停顿,眼看庾文君听得入神,就接下去坦言道:“哀家这辈子嫁过两次,可说还算了解男人吧!起码看清了一点,就是女人再努力,也无法争取男人的情爱。哀家并非不曾试过。早在刚嫁给琅琊王的时候,阿春曾在他面前愁眉不展,表示担心两个未婚的妹妹会因为姐姐作妾,而无人来求亲。照理说,拐弯抹角的言辞最容易让男人听进去。何况,他原有的琅琊王妃早已故去了,正妃的位置明明空着。谁知他偏偏就不想补缺呢?他假装没听懂阿春的言下之意,只管想办法去为阿春的妹妹安排对象。阿春还能再说什么呢?既然,他连琅琊王妃之位都捨不得给,那么后来,他仅仅追封元敬皇后,不立在世的皇后,也就不足为奇了。阿春根本不敢再痴心妄想了啊!”
    “原来,母妃一直默默为父皇打理一切,并不是任劳任怨,从不为自己发言,而是尝试过却不成,才认命了!“庾文君恍然大悟,脱口感叹道。
    “就是啊!不认命,又能怎样呢?”郑阿春故作淡然回道:“常言道,比上不足,比下有馀。阿春至少比先帝另外那些妃嬪还幸运一点,固然同样是得不到夫君的心,但在先帝的后宫,阿春比别的妃嬪地位都高。这样看来,皇后还比先帝的郑夫人幸运,拥有郑夫人曾经梦寐以求而不可得的后位。”
    庾文君听呆了。隔了片刻,她才轻叹道:“听了母妃这番话,本宫感觉好过多了!”
    “那就请皇后採纳哀家的愚见吧!“郑阿春谆谆劝道:“要是皇后肯通融,哀家回去覆命,一定会为皇后进言。”
    “母妃会为本宫说些什么呢?”庾文君探问道。
    “哀家会恭请皇上在除夕晚宴过后,陪皇后娘娘回中宫。”郑阿春胸有成竹答道:“于情于理,那都是正当的做法。皇上应不至于推拒。”
    “嗯————”庾文君沉吟道:“即使他人来了,心没来,大概也算聊胜于无吧!是不是?”
    “皇后娘娘是明白人,哀家就不多说了。”郑阿春慎重回道。
    庾文君再仔细思索了一番,就点头了。然后,郑阿春赶往御书房,去稟告皇帝使命已达成,但也代表皇后去沟通协调。
    双方妥协的结果是,庾文君答应司马绍册封宋禕为美人,在书面上给予宋禕名位和俸禄,但不安排她搬去美人应属的寝宫区,仍让她住在建安殿陪伴建安君。此外,册封的日子从司马绍原先设想的除夕提前一天。除夕所有活动都将以皇后为中心,将不让宋禕表演吹笛,而且在除夕晚宴结束时,帝后将会相偕离席。
    司马绍接受了庾文君的条件,大年夜就不能和宋禕共渡了。因此,司马绍格外珍惜得以拥抱宋禕的小年夜。
    在重建完工的华林东阁顶楼,家具、摆设都比火灾之前华丽得多。床铺换成了宽阔的象牙床。夜深人静时,司马绍与宋禕就并坐在这张象牙床上,同盖一条锦被,相依相偎。
    “今夜抱着你,觉得跟以往有点不太一样呢!”司马绍凑到了宋禕耳畔,低声说道:“从今以后,你总算是正式属于朕的女人了,有名有份。虽然很遗憾,没能让你进入三夫人或九嬪之列,但是,美人这个封号之于你,倒是特别名符其实。你是朕后宫中第一美人!”
    “多谢皇上过奖!”宋禕轻声谦逊道。
    “朕可没过奖,你确实是这后宫第一美人啊!就说是天下第一美人也不为过。”司马绍兴致勃勃笑道:“人人都说江南多美女,而你就算在江南美女之中,也可谓出类拔萃。你有江南美女的白净皮肤,还有水汪汪的大眼睛,可是个子比多数江南美女高一点,鼻梁也高一点。”
    不等宋禕回应,司马绍又开了口,好奇问道:“对了,你不太像是纯种汉人女子,会不会跟朕一样有边疆民族血缘?虽然江南距离边疆很远,但是目前江南有很多来自各地的难民。岳母大人在世的时候,有没有对你讲过,你祖籍在何处?”
    “在白州。”宋禕简答。她内心很感动亡母获得皇帝敬称“岳母大人”,因为民间的男人都未必愿意称呼侍妾的母亲为岳母,何况皇帝?不过,她不知该如何表达这种感动,就略过不提了。
    “白州,那就难怪你也像混血儿了。白州有些边疆民族。”司马绍点头应道,随后又追问道:“那你是在白州,还是在江南出生的呢?”
    “生于白州,不过还在襁褓之中,就让母亲抱着离开了。因为父亲在一场水灾之中意外丧生,所以,母亲带禕禕去投奔姑姑。”宋禕据实答道。
    “哦?那么你们找到了你姑姑没有?为什么你母亲会进入王敦的府邸当裁缝呢?”司马绍追问。
    “噢,那时候,禕禕还太小,还没开始记事。”宋禕含糊答道。她不想讲出自己的姑姑是石崇的爱妾绿珠,以免皇帝若晓得石崇是在哪一年家破人亡,即可推算禕禕的年纪…
    儘管宋禕只比司马绍大一岁,她却还是宁愿保密。她喜欢被皇帝当成少女的甜宠…
    司马绍听得出宋禕有所隐瞒,却无意追根究底,而改口问道:“禕禕,朕听母亲大人说过,你不太愿意回答年龄问题,那朕也不会勉强你。即使你让母亲大人猜中了,实际岁数已有二十出头,你在朕眼中,也照样如同十七八岁少女一般鲜嫩。朕并不在乎你究竟比朕小几岁。不过,朕倒很想知道你的生日。你不用讲生年,只告诉朕月日,好不好?”
    “好!”宋禕柔顺答道:“妾身的生日是大年初七。”
    “你生日是人日啊!”司马绍粲然笑道:“那太好了!人日算是一个民俗节日,朝廷虽没有明文规定放假,可是父皇每到人日都取消早朝,说是让眾臣在家过节,但真正最主要的原因是,郑夫人的生日在大年初六,而父皇为了嘉奖贤内助,总在大年初六夜晚为郑夫人庆生,第二天就难以早起。既然,父皇开了人日不早朝的例子,朕当然可以援例。这样,朕就能在你生日带你出去玩!”
    “真的?”宋禕满怀惊喜问道:“皇上要带妾身去哪儿呢?”
    “出城去啊!”司马绍含笑答道:“城北的玄武湖你虽然已经去过了,不过你上次去的时候是仲秋,初春景色可大不相同,朕一定要带你去看看。另外,朕还会带你去别的地方。到时候,你就晓得了。”
    “相信都是很美的地方!妾身感谢皇上隆恩!”宋禕连忙恭谨致谢。
    “你跟朕还客气什么呢?”司马绍笑嘻嘻回道:“别忘了,你是朕的女人,如今无论名份或实质,都属于朕!”
    “是!”宋禕娇羞应道,并且含羞垂下了头。
    司马绍则以左手把宋禕搂得更紧了一点,又伸出右手去解开宋禕身上的睡袍前襟,轻轻抚弄宋禕染着胭脂红的乳尖,频频引起宋禕柔媚呢喃。这无疑是无尽缠绵的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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