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仲秋时节一个晴朗的早晨。英气勃勃的青年皇帝司马绍身穿暗褐底色綉金龙骑马装,一马当先,由数名骑兵护驾,驰进了敞开的北掖门。
    黄嬤嬤原本正要走向北掖门,见状赶紧退到一边跪下。她身后六名美女也跟着跪,并且都低下了头。
    司马绍瞧见了黄嬤嬤背后跪着六名年轻女子,而她们身上穿的都不是宫女制服。他陡然想出了她们八成是谁,随即向黄嬤嬤求证:“你后面那六名少女,是否就是去年深秋王敦送来的?”
    “是!”黄嬤嬤慎重答道:“皇后娘娘指示,皇上昨天离宫之前交代了,要把她们六人放出宫去。”
    “嗯!”司马绍应了一声,接着出于好奇心,改对那六名女子命令道:“你们都抬起头来!”
    她们六人刚刚遵命抬头,司马绍就浑身一震,内心惊喊:太美了!世间竟有佳人如斯!
    他惊艷的对象仅仅是宋禕。其馀五名美女皆相形见絀。只有宋禕,修眉淡秀似远山、圆眸清澄如深潭,以致司马绍好比观赏山水一般悠然神往。同时,宋禕小巧的红唇则引发了司马绍恨不得吻上去的衝动,却又唯恐一接触,就会碰碎了这个瓷娃娃!
    宋禕确实像个瓷娃娃,因为五官比例太恰到好处,简直完美得不像真人,而像是巧匠细心雕刻出来的仙女姝顏。尤其最像雕像的,莫过于她格外立体的秀挺鼻子。这让司马绍联想到了本身也特别高挺的鼻樑,而未免猜测:眼前的绝色美人会不会亦是混血儿?
    “你叫什么名字?”司马绍深邃的月牙形双眼凝望着宋禕,殷切问道。
    “回皇上,民女姓宋,单名一个禕字,示字旁的禕。”宋禕毕恭毕敬答道,声音恰如长相一般娇美。
    “示字旁的禕,真是个好名字,很典雅!”司马绍含笑讚道。
    “多谢皇上过誉!”宋禕谦逊道。
    “你进宫大概快满一整年了,都是住在宫中什么地方?”司马绍接口搭訕问道。
    “华林东阁。”宋禕简答。
    “哦?”司马绍有点讶异,但未予置评,只顾轻快说道:“好吧,那你现在就把行囊放回华林东阁去,暂时还住华林东阁好了。朕陪你过去。”
    说着,司马绍就从骏马背上跳了下来,并转脸朝向黄嬤嬤,吩咐道:“你把另外那五名少女都放出宫去吧!”
    黄嬤嬤暗想不妙,但只能遵照圣諭行事。同时,司马绍走到了宋禕身旁,比手势指点她同往华林东阁,又挥手示意侍从们不要跟随。
    宋禕走在司马绍斜后方。两人才走了几步,就遇上了匆匆赶来的皇后庾文君。
    “参见皇上!”庾文君一边行屈身礼,一边依礼请安。
    “参见皇后!”宋禕赶快也屈身鞠躬,向庾文君致敬。
    “你们俩都平身!”司马绍嘱咐道,随之微蹙浓眉,望着庾文君,稍显无奈问道:“你怎么来了?”
    “臣妾获报皇上提早回宫了,特来恭迎。”庾文君站直了身子,从容答道。
    “噢,朕是因为今天一大早运气好,钓到了一隻超大的母螃蟹,所以想要趁新鲜,带回宫来孝敬母亲,这才回来一趟。”司马绍解释道:“等到陪伴母亲大人用过了午膳,朕还要回玄武湖边去。朕特地嘉奖的那些功臣都还在湖边等朕。”
    “是!皇上这份孝心,一定会让母亲大人很高兴。”庾文君凑趣应道。
    司马绍则瞧了瞧庾文君努力维持的端庄神色,忽然间灵机一动,改口笑道:“这样吧!不如让你代替朕尽孝!待会御厨房蒸好了大螃蟹,就由你送到建安殿去,陪母亲大人好好享用。朕还是赶回玄武湖边去,中午跟那些功臣共进野餐。”
    “这,皇上为何要改变计划呢?”庾文君颇感不甘,试图挽回道:“皇上要是亲自送螃蟹到建安殿去,母亲大人一定会更开心。”
    “那倒是没错,只不过,朕平日早晚都到建安殿去晨昏定省,却很少邀集眾臣饮宴欢聚。”司马绍一本正经解析道:“朕需要良臣为朕安天下,最好要赢得他们由衷的忠心。这几天在玄武湖边招待功臣渡假,为的就是笼络人心。相信母亲大人能够了解。”
    “是!”庾文君不得不表示赞同:“皇上以国事为重,臣妾会代为转告母亲大人。”
    “那就好!”司马绍开朗笑道:“对了,你看宋禕姑娘背着的行囊露出了一支笛子末端,由此可见,她会吹笛子。朕不妨把她带到玄武湖边去,表演助兴。”
    “皇上!”庾文君这下子再也忍不住了,提出异议:“宋禕是王敦送来的六名女子之一。皇上昨天才下令要遣散她们六人。”
    “朕已经遣散另外五人了。”司马绍迅即回道:“只留下一个宋禕,又有何妨?”
    “问题是,她们六人进宫以来,皇上从不召见她们,乃是对她们心存疑虑。”庾文君振振有辞理论道:“皇上心思縝密,臣妾佩服!只不知今日为何,皇上不再那样谨慎了?”
    “此一时也,彼一时也。”司马绍辩解道:“当初,朕怀疑她们六人是王敦派来卧底的细作。可是如今,王敦已不在人间;即使她们原先受他指使,也不必再为他效命了。”
    “不为他效命,也有可能为他復仇。”庾文君衝口回道。
    “復仇?”司马绍愕然问道:“王敦又老又丑,哪一点能让青春美女看得上眼?她们六人最多曾被他胁迫来谋害朕罢了。最有可能的是,王敦以她们家人的性命为要挟,迫使她们不得不服从。她们多半不情愿听命于王敦,怎会在恶人终得恶报之后,想为恶人復仇呢?”
    “天下事很难说。”庾文君沉着答道:“皇上并不知道,这宋禕跟王敦之间有什么渊源。”
    “好!”司马绍爽快回道:“那朕今天就当着你的面,问清楚宋禕跟王敦有无渊源。”
    此言既出,司马绍就转向宋禕提问:“宋姑娘,你是怎么认识王敦的?”
    “回皇上,民女自幼在王将军府长大。”宋禕据实答道:“家母生前曾是王将军府的裁缝。”
    “你年纪还很轻,母亲却已经过世了啊?”司马绍顿生怜惜之情,溢于言表,随后顺着话题问道:“令堂故去以后,你在王将军府,是否就接下了她的裁缝工作?”
    “民女比不上家母手巧,做不了裁缝。”宋禕直言不讳。
    “那你长成以后,都在王将军府做些什么?”司马绍追问。
    宋禕有些犹豫,但终究实话实说:“王大将军经常宴客,民女就在他的家宴上吹笛子,或者唱歌跳舞,娱乐嘉宾。”
    “这么说,她原本是王敦的家妓,或侍妾。”庾文君不惜失礼打岔,就是要明言宋禕已失身于王敦。
    不料,司马绍对庾文君的推论置若罔闻,逕自低声询问宋禕:“你对王敦,是不是从小到大都很畏惧?”
    宋禕深深点头,轻轻答道:“是!”
    “那么,你听说他兵败身亡以后,有没有为他哭过?”司马绍温言软语追问。
    宋禕差点被问住了,稍加思索,才坦白答道:“如果掉几滴感伤的眼泪也算是哭,那就是有;如果那不算,就没有。”
    “换句话说,你并没有为他彻夜痛哭,对不对?”司马绍改用较为精准的辞汇问道。
    “对!”宋禕清晰确认道。
    “好了!”司马绍展开了胜利的笑容,望向庾文君,鏗鏘有力说道:“你都听见了,也该听得出来,宋姑娘在王敦身边那些日子都是身不由己。她对王敦显然从未动过真情,绝无可能想替王敦报仇。你可以放心了!”
    “皇上———”庾文君还想再分辩,却偏偏辞穷…
    “别再多言了!御厨房正在清蒸的那隻大螃蟹,朕就交给你了。”司马绍斩钉截铁说道,接着呼叫侍从:“来人!把朕的千里马牵过来!“
    庾文君以及侍卫们都必须顺从司马绍。稍后,庾文君眼睁睁目睹司马绍亲手把宋禕抱上座骑,放在马鞍前半部,又一跃上马,坐到宋禕身后,载着宋禕驰出北掖门…
    双人单骑绝尘而去,庾文君却仍站在原地,满腔暗恨:本宫好心多给了那六名女子一天时间收拾行李!假如昨天皇帝刚离宫,就放她们出去,皇帝可就见不到宋禕了!但是谁预料得到,皇帝今天会回宫一趟,又凑巧在驰入北掖门的时刻,迎面遇见正要出宫的那六名女子?
    难道,这是命?宋禕是命中赶不走的妖孽?庾文君不禁喃喃自问。
    其实,宋禕受禁錮于华林东阁顶楼既有几近一年时光,庾文君并非从不曾想过乾脆除掉宋禕。密令黄嬤嬤把宋禕从楼窗往下扔,再宣称宋禕本身不慎失足坠楼,理当很容易!只是出身世家的庾文君受过良好教育,具有道德观念,未免狠不下心滥杀无辜而已。因此,庾文君给黄嬤嬤的秘密口諭是,如果有一天,皇帝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就要登上华林东阁了,那才逼不得已,非要先下手为强不可!
    这时候回顾,庾文君真不确定:本宫的妇人之仁,会不会导致后患无穷?
    细思之际,庾文君自认最忌惮宋禕的是,原来宋禕已非处女,而皇帝得知宋禕早被王敦染指过了,却毫不在意,照样迷上了宋禕!看来宋禕的魅惑力,恐怕比本宫最初想像中还要所向披靡!
    怎么办呢?庾文君陷入了深沉的苦恼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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