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劈开了,金馒头有吗?”大汉瓮声瓮气问。
    白璧成微然一笑:“你叫什么名字?”
    “姓风,风十里。”
    “好,风十里,金馒头我当然有的,但是放在黔州府第之中,你愿意跟我去拿吗?这一路之上,白馒头也是少不了你的。”
    “我要来金馒头,也是换白馒头吃,”风十里爽快答允,“我跟你去就是!”
    白璧成满意一笑,却向许照道:“许典史,此人不为害人,只是拦路要饭,坏就坏在不该使刀。许典史能否看在我的薄面上,就放过他这一次,以后他跟着我,自然也不会干这些营生了。”
    “他跟着您!”车轩闻言大惊,“侯爷,这来路不明之人……”
    “力气大,能打架,又只吃白馒头,这样的人上哪里去找?”白璧成低低嗔道,“车管家,这样的好事,还问什么来路?”
    车轩咽了口唾沫,不敢再多话。许照见状,也只得拱手道:“侯爷有慈悲之心,卑职敬佩,只是不知他是否伤过人……”
    “我没伤过人,”风十里又嗡声道,“我到村子里要馒头,旁人都给我,我做什么要伤人?”
    他说罢斜眼望望车轩,又道:“若不是他先骂人,我也不会动宝刀。”
    “你……”
    车轩待要理论,已被白璧成一把拽住。
    “许典史,风十里说的有道理,他只要两个馒头,又何至于动手伤人?”白璧成款声道,“再说许宅案尚未完结,陆司狱赶着回县里办案,我看就不必在这等小事上浪费时间了。”
    “对,对,咱们还要赶回县城,快些走吧!”陆长留附和。
    事到如今,许照也不好再坚持,只得答道:“卑职遵命,咱们先回县城要紧。”
    ******
    车马到了南谯县外的归云亭,远远便见一群人翘首相迎,原来许照知道陆长留大清早要赶回县里,天不亮便派两个衙役骑快马回县里通传,此时率众来的迎的是南谯县的县丞。
    他见了陆长留便行礼告罪,说县令耿予阔到黔州公干,这两天不在南谯,因而代为迎接。陆长留不过是个六品司狱,没想过要县太爷亲自来迎,因此说两句客套话便带过了。
    待他们厮见罢了,白璧成把陆长留请到车里,说自己要往黔州去了,就此别过。陆长留心仪白璧成,哪里肯放他走,想了半天才找了个理由:“侯爷,许宅案尚未水落石出,您难道不牵挂吗?若是府中无事,不如留下来瞧瞧热闹,也能指点一二。”
    “陆司狱大理寺出身,我一个闲散侯爷如何能指点?我就不打扰你办差了。”
    陆长留听他这样讲,也不好强留,只是满脸的不舍得。含山在边上听着,这时候却道:“侯爷,许典史说南谯县的邱神医格外神技,您的咳喘症不如找他瞧一瞧?”
    “侯爷有咳喘症?”陆长留立即接上,“这病不能耽误,久了转作痨症可就难治了!邱神医既有神医之名,侯爷何不去看看!”
    白璧成此番离开黔州,就是请旨回京看病,太医院院正亲自诊脉,喝了几十服药,苦得白璧成舌头都要断了,却是一点效用也没有,最后还是在官道发作,幸好被含山的十六针止住了剧咳。
    说到治病,白璧成早已心灰意冷,只盼着含山的十六针能多撑些时日,让自己少吃些苦头罢了。
    他还要拒绝,含山又道:“侯爷,我这套针只能替您压制,却不能根治,邱神医近在眼前,为何不去试试呢?”
    “侯爷,您可别听她的!”车轩立即拦着,“这县里头的神医,说穿了不过是设馆的馆医,哪能同朝廷颁证的良医相比?左近几个州的良医,还有宫里的太医,那都给您瞧过了,何必还去看一个乡野馆医!”
    “车管家这话什么意思啊?”含山不高兴听,“这么一把医生给看过了,结果没治好,那就不治了?”
    “嘿!我说你这个小丫头片子!做什么事事同我做对!”车轩恨恨道,“这个邱神医是不是你认得的?撺掇着侯爷去花钱吧!”
    他不说“事事同我做对”,白璧成也不打算听含山的,但车轩这样讲了,白璧成却生出些不悦来,暗想他自己的病,如何能让车轩做主了。
    “好了,不要吵了,叽叽喳喳的我头痛,”白璧成于是说,“既然到了南谯,那就顺路看看吧,看不好在意料之中,能看好也算意外之喜。”
    他一声愿意去,先把陆长留高兴坏了,忙道:“太好了!我这就知会县丞,叫他们清扫驿馆,让侯爷住得舒服些。”
    白璧成瞧瞧天光,等用过早饭再去看诊,总要消磨到午后,那时上路也是尴尬,入了夜又不知在哪里落脚,不如在南谯住一宿,等到明天清早启程。
    算过这个账,白璧成只得同意住在南谯。陆长留欢天喜地去安排,车轩也只好去关照来欢来登做准备。
    车里只剩下白璧成和含山,静默一时,含山道:“侯爷,陆大人查案子不怎么样,交朋友却是行的。”
    白璧成倚在软枕上,翻着书卷道:“这话怎么说?”
    “他昨日才见到您,今日便像是多年好友了,”含山感叹,“我若有他的本事,这江湖也能横着走。”
    “你把江湖看的简单了。”
    白璧成漫不经心说着,慢悠悠翻了一页书,却问:“你只管施针拿银子就好,却张罗着我去看诊,这是为何?”
    含山被问得一愣:“我虽能施针止咳,却瞧不出侯爷的症结所在,因此想找神医看看啊。”
    “就是这样啊,”白璧成一笑,“那多谢你了。”
    含山眼珠一转,回过味来:“侯爷是听信了车轩的挑拨,以为我引着您去送银子吗?可我也没见过邱神医!我若是撒了谎,就罚我受天打雷劈!”
    “哎!好好地发什么毒誓?”白璧成奇道,“我又没说不相信你。”
    他慢悠悠说着话,眼睛仍旧不离开书卷,仿佛诸事无关痛痒一般。含山瞧着不爽,暗想自己真是多管闲事,何必荐他去看诊徒惹嫌疑,只管扎针赚银子就是!
    多管闲事这坏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掉!含山右手抽了左手,看着雪白手背上慢慢坟起的红印子,恼恨不已。
    第10章 半仁心房
    听闻清平侯来了,县里更加不敢怠慢,立即便将官驿誊空,里里外外奋力打扫。等用罢早午饭到了官驿,却见各屋摆设雅致,窗明几净,比许宅不知强过多少,实在叫人心神舒畅。
    白璧成入住西跨院,有独立小院子,大开间轩敞通透,正中一间用来会客,白璧成住在左偏厅,却叫含山住在右偏厅,剩下两侧厢房让车轩他们安置。
    若是没有含山,车轩便能入住右偏厅,不必同那几个猴崽挤在一起,他心里不爽,看含山已然带着点眼中钉的意味。
    歇息一时,陆长留和许照过来了。寒暄几句之后,白璧成问起邱神医,许照便道:“邱神医名叫邱意浓,开着一间回春医馆,他的确是医术高超,黔州府和邻近郡县都有人来看病。”
    “他在南谯行医多久了?”白璧成问。
    “总有十多年了,我小时候便知道回春医馆呢。”
    “既是神医,要收多少诊金?”车轩最关心此事。
    “我正要说到诊金,”许照挠挠头,“邱神医认钱不认人,到了回春医馆,无论是官是民,无论有病没病,都要十两银子的诊费,就这十两也是排队价。”
    “排队价?”陆长留奇道,“不排队是什么价钱?”
    许照伸出一根手指头。
    “一百两?”
    陆长留和含山异口同声问,许照认真地点了点头。
    “这一百两要出吗?”陆长留不乐意,“让王捕头去一趟回春医馆,请邱意浓回来问话便是!”
    “若是这样,只怕他不肯说实话。”白璧成沉吟道,“总之我是要去看诊的,这一百两我来出好了。”
    “侯爷!”
    车轩满脸的痛不欲生,仿佛这一百两剜的是他的肉。
    “车管家,侯爷的银子就算不花,那也不会给你的,”含山奇道,“你这么守财图什么?”
    “哎!你少说两句罢!”
    白璧成在车轩跳起来之前及时发话,并且瞪了含山一眼,这才叫车轩按住火气,只用眼神意图杀死含山。
    诊金有人出了,陆长留乐得跟着白璧成走一趟回春医馆,体验微服查案的感觉。他们一行人到了医馆,先交了一百两银子的“特别诊金”,被安排在雅室稍坐,等着插队见邱意浓。
    回春医馆很气派,进门供着一尊鎏金的药王骑虎,“望、闻、问、切”各有独立房间,病患逐一看过,拿着整理出的病案再排队见邱意浓,听结论抓药。
    “这十两银子真好赚,”含山小声道,“邱意浓也不必诊脉,看病案开方子就行了。”
    “方子也不是他开,”许照道,“有学徒替他开方子。”
    “这算什么神医?这样我也能看病。”车轩不服气起来,“侯爷,我们这趟只怕是来亏了。”
    “我们付了一百两银子,那就是他亲自诊脉出方子,又怎么会亏?”白璧成安抚道,“再说邱意浓有神医之名,慕名而来的人多,他一个人也看不过来,分流出去也合理。”
    车轩不敢再说,含山却咕噜道:“到医馆求诊都要一百两,那请到家里出诊要多少两?”
    “是啊!”陆长留来了精神,“许仁把邱意浓请到家里看诊,要多少银子才可?许家如此贫寒,连顿像样的晚饭都开不出来,能出得起巨额诊金吗?”
    他一言方罢,忽听雅室的珠帘被“哗啦”掀开,只见一个穿灰麻布衣的年轻后生走进来。
    “你是回春医馆的伙计?”许照见他的布衣右襟上绣了个春字,便问:“请问你一句,请邱神医出诊是什么价钱?”
    “医馆有出诊的大夫,但邱神医不出诊。”伙计答道。
    “若一定要请邱神医出诊呢?要加多少银子?”
    “多少银子都不出诊,客人不要再问了。”伙计态度冷淡,“这屋里是谁要特别看诊?”
    “是这位公子!”陆长留示意白璧成,“他有咳喘之症。”
    伙计听了勾勾手:“病患跟我来,其余人在这等着。”
    “我能陪着去吗,”含山道,“我家公子咳起来吓人的,叫他一个人进去,我不放心。”
    “这是医馆,”后生满脸嘲讽,“你怕犯病了没人照顾?”
    “当然会有人照顾,”含山解释,“我是怕麻烦你们。”
    也许是她态度好,总之后生盯了含山两眼,居然点了点头。陆长留见状,也赔笑道:“我也要跟进去的,我也不放心!”
    “那就一个都别进了,”后生抱起双臂,“邱神医最怕人多,让你们多进一个人,已经是网开一面了。”
    “他不进,”含山立即说,“就我进去,咱们走吧。”
    后生瞥一眼沉默下来的陆长留,这才昂头挺胸走出雅室。
    眼看着他们走了,陆长留又急又不服气,恼声问许照:“一百两只能进去两个人吗?”
    “这个……,卑职也是第一次进雅室,属实不知道啊。”
    “你亮出县衙腰牌吼一嗓子,会不会有些用处?”
    “陆大人,亮了身份只怕邱意浓不说实话。”许照劝道,“这可是侯爷说的,咱们腰牌一亮,只怕一百两白交啊!”
    陆长留无奈,气得一屁股坐下来,闷声道:“侯爷不是办案的人,他进去有什么用处?早知如此,不如说是我来看诊!”
    他在这里生气,白璧成已经跟着后生穿过店堂出后门,又沿着廊下左转,到了邱意浓看诊的厢房,那门楣上挂一块匾,题着:半仁心房。
    “半仁……,心房?”含山奇道,“什么意思?”
    “不是这样念的,”后生纠正,“这念作半仁心,房。是说这屋里施诊之人,只有半颗仁心。”
    “都说医者仁心,邱神医为何只有半颗仁心?”含山更加奇怪,“另外半颗呢?”
    “另外半颗,是俗世之心!”屋里传来一道朗声长吟,接着又道:“何人百金看诊?请进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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