挪走尸体,锣鼓重响。
    邬长筠连戏服也没换,身着血衣接上继续演,下腰抢背耍花枪,踢腿劈叉使长刀,依旧英姿勃发。
    白解立在杜召身后,见这伶人方才临危不乱,现又恍若无事,不论是因身在戏台还是真胆色,都由衷佩服三分。
    戏演到至结尾,邬长筠立于高台,一个后空翻下地,再一个落地翻,被武生擒拿。
    一曲终了,果真是,血雨腥风。
    张蒲清神色凝重,心思早不在戏上了,听杜召拍了两下手,方才缓过神,听他问了句:“还看吗?”
    “不看了。”
    杜召起身,往门口走去:“赏。”
    白解闻言掏出几块大洋,朝戏台扔去,给邬长筠竖了个大拇指,便追主子而去。
    外面下雨了,风有点大。
    杜召站在檐下,一把伞撑过来,高高落在头顶。
    他从口袋摸出烟盒,倒上一根,手挡着风点上,深深抽了一口。
    张蒲清站到身侧,就见寥寥清烟从他鼻腔喷出,散进雨幕:“你这又是在哪招惹的仇家,能卧到这来蹲着。”
    杜召一点也没放在心上,再抽两口,随手把烟递给白解,同张蒲清道:“喝酒去。”
    “还喝酒!没心情。”
    “不巧,我有。”杜召到车后座坐下,“跟紧了。”
    张蒲清摇摇头,进了后面的车。
    白解坐到驾驶座:“去哪?”
    “满月楼。”
    人一困起来,就脾气不好。
    只怪,那不要命的,撞了枪口。
    白解问道:“你这伤?”
    “破点皮,无碍。”杜召闭上眼休息,“透个消息出去,看看是哪家的鬼。”
    “是。”
    ……
    戏院后台,人全聚集上来,对着邬长筠你一言我一语:“没事吧?”
    “有没有受伤?”
    “吓死我了。”
    本来就恼火,叽叽喳喳的,更烦了。
    “没事。”邬长筠卸下沾了血的发绺,随手扔到箱子上,往化妆间去。
    还带着妆的花旦说:“你干嘛让他杀了六哥,好歹处过一阵子,我看他人挺好的,做出这事,定是有苦衷,指不定是——”
    邬长筠突然停下,回头冷冷看着她:“枪口抵着你脑袋的时候,你还这么说?今晚换做是你,我也还是那个答案——杀了。”
    “你……我又没说什么,干嘛这么凶。”
    邬长筠转身离开。
    “你看她——”花旦跺了下脚,“傲气什么啊!卖的座又没我多,还整日这么嚣张。”
    “算了算了,少惹她。”
    邬长筠坐到镜子前,看自己的脸上还溅了一滴血。
    想起那个死鬼,和台下那个瞧着半死不活、装腔作势的人。
    用手巾狠狠擦了下脸。
    晦气。
    ……
    第2章
    雨只下了片刻,鬼天气跟这浮躁的沪江城一般变幻莫测,前几分钟还云雾迷离,这会已是春和景明。
    开到一半,杜召又不想去满月楼了,叫司机转个头,往不飞花去。
    不飞花是家夜总会,一楼舞池客座,二楼包厢,甭管白天还是黑夜,总有莺莺燕燕在舞池摇晃着婀娜的身体。
    张蒲清跟杜召进包厢,谁料他脱下大衣,屁股一沾沙发,睡觉去了。
    “你大老远跑这来睡觉?”
    杜召没答,眼都懒得睁,扯了两下衬衫衣领松松气,过于粗鲁,把扣子都拽掉了。
    张蒲清看他修长的身体占据了整张沙发,因为躺着,暗色西裤绷紧些,勾勒出笔直的长腿,衬衫领口凌乱地开着,隐隐露出结实的肌肉。不得不说,他这兄弟真是生了个好皮相。
    张蒲清踢踢杜召的皮鞋:“起来,喝酒。”
    “不喝了。”
    “不喝也得喝,来都来了。”
    “叫人把我存这的酒拿来,”杜召侧过身,背对着他,“想喝酒就安静点自己喝着,不喝滚下楼跳舞去。”
    张蒲清竖起拳头,没落下去,伸出食指无奈地指了指他:“睡,睡死你。”
    人出去了。
    包厢安静下来。
    不一会儿,杜召就入了梦。
    梦里,咿咿呀呀的戏腔直在耳边转,吵得他不得安宁。
    朦胧中,感觉有人动了自己。
    杜召一拳下去,把身上那东西推了很远。
    睁眼看去,是一个女侍应。
    杜召坐起身,拿枪指着她,一脸阴鹜:“干什么的?”
    女侍应捂住腹部坐在地上,表情痛苦:“您的酒冰好了,我见您睡着了,给盖个毯子,对不起,冒犯了。”
    杜召看到地上的毯子,放下枪,收回目光:“滚。”
    女侍应背脊一阵浸骨的寒意,忍着痛站起来就要走。
    “站住。”
    吓得她一哆嗦。
    “毯子。”
    人又转身回来,战战兢兢地收起毯子。忽然一张大额钞票摆到面前,只听眼前的男人道:“去医院查查,有事,再找我。”
    她哪敢收,浑身汗涔涔,手指都发颤:“先生,我没事。”再看杜召那不容商量的眼神,小心翼翼地接过来,鞠了一躬,“谢谢先生。”
    “出去。”
    “是。”
    女侍应赶紧离开,转身回来关门那两秒,又看到里头幽幽的人影,弯着腰坐着,像蛰伏在黑暗中被放逐的孤狼,随时会扑过来吃人。
    太可怕了。
    杜召独自坐会,没了睡觉的心情。
    他点上根烟出去,走入漫天香粉的花花世界,俯视酒色之中笑语盈盈的红男绿女,找到张蒲清。只见人正抱着细腰来回晃动,不知说了什么,惹得怀中女子面颊酡红。
    他还真是繁花从中过,片片皆沾身。
    表面俨然一个温润如玉的儒雅公子,却风流成性、情人无数,此回搬迁,不知又要伤了多少女儿心。
    这情情爱爱、笑语情仇,杜召是看了个倦。
    镜花水月终有破碎之时,不如酒暖人心,香烟沁脾。
    白解匆匆上楼,见杜召立在栏边俯瞰红尘,走过去低声说:“是六只手的人。”
    杜召对这个名字有点陌生,一时没说话。
    “司令当年在回安糟蹋过一个民女,是这六只手的五姨太。”
    “老东西作的孽,又算到我头上。”杜召看了眼下面雅座与自己飞吻的佳丽,仍旧不苟言笑,挪开目光,“我这不兴父债子偿那套,况且,我与那老头早断了关系,他会不知道?”
    “此举,实为挑衅。”杜召双手从西裤口袋中拔出,搭在面前的红木栏杆上,轻点了三下,喃喃念出:“六只手。”
    白解道:“有六根手指,从前外号叫六指手,后来叫着叫着,不知怎么就成了六只手。人就在沪江,你看——”
    “那就把他的手带来。”杜召背身重回包厢,“只带手。”
    “是。”
    ……
    周月霖算好时间,推了牌回家。
    前脚刚进门,后脚华叔带着李香庭回来了。
    李仁玉有过两任妻子,第一任是李香庭的母亲,生下他后不到一年就去世了。没过两个月,李仁玉又娶了位夫人进门。新夫人前脚刚进,后脚又来了个姨太太,也就是周月霖,如今李家唯一的女主人。邪乎的是,没过两年,那新夫人又重病离世。后来,李仁玉没再娶妻,也一直没把周月霖扶正。
    虽为妾,但她坐镇李家十几年,又产下一子,下人们都唤其太太。
    “月姨。”李香庭打了个招呼。
    “香庭呀,”月姨慈祥地笑着,从上之下打量他一番,“这身上……是画画用的颜料?”
    “对。”
    “真花哨,你爸爸和弟弟妹妹还没回来,舟车劳顿的,赶紧去洗洗歇歇,有什么想吃的,我让吴妈给你先送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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