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他的位置,遇到事情确实也可以见到皇帝,但那要皇帝想起来他,他不能随便越过张永主动求见。
    只不过要让皇帝想起你,这种事就属于碰运气,命里有就有,命里没有就是没有。
    汪腾前面的大半辈子就是后者,也是绝大部分人的一生,便是不那么容易见到皇帝的。
    今天算是破了天荒,也把他搞得紧张的要死,进来包间以后都不敢抬头,只顾磕头。
    朱厚照也没急着叫他起来,抿了一口茶问:“这个长乐台是什么人办的?”
    “回陛下,长乐台的东家是一个叫做白知晦的人。”
    “没听说过。”
    汪腾马上领会意思,“此人是陕西人氏,家中原本就是商人,因而极其擅长生意往来,但最先来的不是京城,而是去了浙江替人做长工,跑的海上贸易。正德十五年,他来到京师闯荡。
    凭借着一座小酒肆起家,其人长袖善舞,玲珑剔透,善于结交权贵,很快在京师声名鹊起,又三年后他开设了长乐台,靠着各种花魁等手段吸人眼球,逐渐做大,这才有今日的一幕。”
    尤址上前,“汪腾,回答陛下的问题不要避实就虚,否则小心你的脑袋!一个商人,能在京师最繁华的地段做起皮肉生意,你难道要和陛下说他仅仅是会做生意?”
    朱厚照吹了吹捧起的热茶,没有说话。
    汪腾吓了一跳,“陛下恕罪。此人除了商业天分好,也确实有些手段。他主要靠的,是梅公子的关系。不是梅小公爷,是梅公子。”
    “梅怀古?”
    “正是。梅公子是平海侯之子,大殿下、二殿下的舅舅。寻常人自然不敢得罪。”
    朱厚照面色平淡,他本来就猜到会是这样,
    “上下打点?”
    “是。”
    “没有打点你么?”
    汪腾大恐,马上头埋得更低,“陛下饶命!陛下饶命!”
    “声音轻些,皇上在此,你不可说半句假话。”
    “是!小的知错!”
    朱厚照明白了,他马上又问:“他私下里是个怎样的人?做生意守规矩么?”
    汪腾不明白,“守……守规矩?”
    “就是有没有逼良为娼、有没有黑吃黑、有没有行事不法,甚至有没有为了自己的关系和地位,而故意把长乐台作为官员私会的场所,拉拢朝中的官员?就比如说,那里面的姑娘都是什么来路?”
    这家伙似乎不知道怎么回答,
    一时有些愣住。
    但他记得尤址来时和他讲过的话,伺候这位主子,都说实话才有一切平安的可能,万一一句话没糊弄过去,那问题就大了。
    尤其他们还是东厂的人。
    锦衣卫前阵子还在整顿呢,可是抓了不少的人。
    “回陛下,小的不知道要怎么答。要说有没有逼良为娼……女子入风尘都是被逼的。”
    朱厚照目露不悦,“什么不知道怎么回答?君前奏对都似你这样?!他行事端不端正,有没有犯法这你不知道?那你当得什么头儿,还是说你想糊弄朕?!”
    “小的不敢!”汪腾想了一下,“总体上,此人还是守规矩的,但说清白如玉,倒也没有。据小人所知他与朝中官员,关系也密。而且他这个位置,红眼的人多,身上也不可避免的沾了些事情。”
    “你既然知道他有些问题,你又是不夜城的头儿,那你就不该无动于衷。”朱厚照看着对面的光鲜亮丽,其实也想象得到它另一面的黑暗,而且他们这些人会相互维护,他说出来是一分,其实至少五分,“汪腾,你失职了。”
    第九百零二章 权力只有目的
    相比于皇帝的至高无上,
    梅承泰这个平海侯府的单传独子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更像是人生赢家。
    他的爷爷是朝廷的侯爷,姑姑是皇帝宠爱的妃子,皇子算是一大家子里平辈的兄弟,而皇帝更是他的姑父。
    梅氏又历来多金,
    生在这么个家庭,梅承泰都不知道什么叫忧愁。
    直到隐约间看到姑娘轻瞥的侧颜,一个眼神、一个神态,便让年少的心难以自持,常常是茶不思饭不想的。
    于是日日来此长乐台,常听曲中意,意在曲中人。
    长乐台林清韵姑娘的贵客之坐,那是常人难进,哪怕挥洒千金,还得要看是什么人挥洒。
    夜幕降临,糜音渐起,纤细柔软的端茶姑娘都魅力无限,她们穿梭于客人落座之间,媚笑甜腻,遐想无限,而舞池的中央七八个翩翩起舞的仙子腰肢细长,变幻出优美舞姿,当然这一切都只是映衬。
    所有人有意无意瞥着的还是粉色薄幕后面的倩影,那一双只映出影子的臂弯或轻挑、或慢压,而且也不知为何反倒是觉得有薄幕相隔,更生出一种别样之美。
    梅承泰坐在位置上摇头晃脑一会儿,间接着又看向那个他瞧不起的所谓的国公府世子,
    “徐延德,长乐台一晚少不得五百两银子,你学着本公子天天来,到时候可不要被自家的老子罚得出不了门啊!哈哈!”
    美人当前,
    徐延德也不相让,“梅府有钱,的确是人人都知道,不过你这开口就满嘴的铜臭,可是低俗得狠呐。”
    “啪!”梅承泰一拍桌子,“你说什么?!”
    “别吵,别吵。”
    两人中间来了一个面带腮红,胸前鼓鼓的姑娘,这小手虚拍,便道:“今儿个是林姑娘的大日子,两位世子耐心一些,免得坏了这里的氛围。”
    “大日子,什么日子?”梅承泰不怀好意的问。
    “小公爷莫急,一会儿便知。”
    于是乎他们几位又在莺歌燕舞中享受了一下美好时光。
    直到某个古筝音符戛然而止,一切停下,舞女退场,薄幕被人拉开,露出一个白得透光的美人出来。
    她走近几步,柔和的光线落在她的身上,仿佛沿着她的身形洒下淡淡的光晕,有一种宁静、柔美的气息弥漫开来。
    她有一双大而深沉、又如湖水明亮的眼睛,简单一瞥,便处处生辉。
    尤其是绸缎束身的纤细腰肢,只在腹部突然向内,形成夸张的弧度。
    这便是长乐台的当家花魁了。
    在她身后,二楼之上,长乐台的主人家也静静凝望。
    “清韵,有礼了。”姑娘微微矮身,“两年多来,清韵委身于长乐台,期间多受诸位照顾,区区贱体才能乞活至今,小女子感激不尽!但风尘不是女子归宿,清韵与各位的缘分怕是只能止于今日了。”
    她这话出来,
    梅承泰和徐延德立马变了脸色,
    因为他们之前都没有听到过半点消息。
    “稍等!”梅承泰性子最急,胆子最大,“不知清韵姑娘要去哪里?”
    “梅小公爷。奴家生性喜静,不愿被打扰,还请小公爷不要强求。”
    徐延德拍着桌子站起来,“我知道,是不是半月前,那个作诗让你一见的那个书生要带你走?”
    梅承泰也知道这件事,当即叫道,“老子去将那人找来!”
    ……
    ……
    朱厚照人在对面,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只是忽然觉得整个长乐台有了乱子起来。
    原本的音乐动静停了,进出人员的表情也不再正常,吵吵闹闹的不知道里面是个什么情况。
    他迈开脚步,到窗户边看了两眼,果然是有人快速进入,有人慌忙外出。
    “汪腾。”
    “小的在!”
    “这应该不是正常情况吧?”
    汪腾弯腰多走了几步过来,他只瞧一眼,便说:“陛下明鉴,这的确是异常现象,要不,让小的去查明情况,再来禀报。”
    “不,你身份也很敏感,不便现身。先瞧瞧。朕就是好奇,今天到底能看到什么戏码。”
    话还没说完,
    尤址又叫他,“陛下,你看,是刚刚那人。”
    朱厚照定睛一瞧,确实是在温味酒店遇到的那个壮年书生。
    此时的他头发有些散乱了,估计是帮人打的,而他的身后还带着两个持刀的巡捕衙役,接着他指着里面的人,“两位官差,打我的人就在里面!”
    这愣头青。
    他指的是长乐台,
    两个衙役一看,不仅没有进去,反倒先给他上了刀子,“妈的!寻我们开心的吧?!我兄弟二人好心才想着管你的破事,你这是要坑我们?!”
    “哪里是坑你们?朝廷有规定,不夜城中不得寻衅伤人,现在有人伤了我,不找你们,我找谁?!”
    朱厚照在上面清晰的看着这一幕,他也理解两名衙役话语中的逻辑,即长乐台里面的人他们得罪不了。
    紧接着他转头看了一眼汪腾,“朕说你失职,可有说错?”
    汪腾现在想死的心都有,“陛下,小的死罪,甘愿领罚!”
    “再看看。”
    事情也很快又有转机,他们这三人在门口相互推搡,而长乐台里面似乎有隐隐乱象,某个一时刻忽然传出一声响亮的‘砰’得一下巨响。
    然后就是人群从门口涌出,并伴随尖叫,“杀人了!杀人了!”
    “陛下!”尤址慌了,“或许有刺客,让奴婢护着陛下先走吧。”
    而朱厚照心已沉到谷底,他没想到出来看一趟,就看到这些画面。
    细细想来,他听到的是别人嘴里的勋贵子弟所留的荒唐之名,看到的是奢靡之风,还有这乱七八糟的事情。
    这其中没有一样是具有新时代的风貌,左右来去不过就是奢华享受、人心沉沦八个字。
    “慌什么?不夜城堂堂的汪督公还在这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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