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呢,听说今儿上午就在审这桩案子。”
    朱厚照本来并不想出面,不过昨儿回到行宫以后陆续听了禀报,知道山阳县的百姓基本都惊动了。
    左右无事,他便提前坐轿进了巡抚衙门的后厅之中。
    下江南,除了看景,也是要看看民间本来的样子嘛。
    就是弄的宋衡有些压力。
    朱厚照一边摇扇子,一边提醒他,“你可以当朕不在此处,该怎么审就怎么审。祖宗又没规定当皇帝不能到你这巡抚衙门来是不是?”
    “臣岂敢阻拦陛下,只是……臣担心一会儿有些狂悖之徒出言不逊,再惹恼陛下。”
    “朕被惹恼的次数还少吗?你莫要再说了,带嫌犯和证人,开审吧。你也是个干臣,好好审,做出点表现,朕回头赏你些好东西。”
    王炳和杨廷和都不说话坐在一旁。
    他们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本来皇帝在紫禁城好好的,磨着磨着下江南,再磨着磨着竟然和他们一起坐到这里来了。
    怎么就到今天这一步了?
    “陛下,那臣这就去了。要是臣一会儿又不当之处,还请陛下宽恕微臣。”
    “去吧去吧。”
    朱厚照心情还不错,而且他也知道自己作为皇帝现在的行为已经超出这些大臣的想象了,因而便不再要求他们过多。
    “王阁老,杨阁老。”
    “臣在。”
    “你们不要挂着一张脸嘛。今儿个说不定会有罪首归案这等大快人心的戏份,应当高兴才是。”
    杨廷和抿了抿嘴巴,他还是把扫兴的话咽到了肚子里,他的记忆里,还没有先代的皇帝这样做过呢。
    君臣现在各自有心思,直到外面响起‘啪’的一声,他们的注意力才被吸引过去。
    “带人犯!!”
    随着这身喊,朱厚照也开始捻起桌子上的桂花糕,一点儿一点儿的吃着玩。
    不久,就听到铁链子拖在地上的刺耳声。
    “啪!”
    “嫌犯周淮,你为何见官不跪?”宋衡端正四方而坐,怒指着下面那个留着短须,脸色偏白的青年。
    “学生幼年时也曾入学,直至廪膳生员,正德四年,学生参加淮安府大考获第二等。虽才学有限,举人不中,但也勉强忝为秀才。”
    他昨日忽然被关押,在牢里也没有遭受刑罚,一天的时间更饿不到哪里去,所以状态还是很好的,尽管身上的衣物看起来有些脏了,不过面容之间不减傲气。
    “学生还想向宋中丞求教一事。”
    “说!”
    “不知学生究竟犯了何事,竟要巡抚衙门出动如此多的人,不问原委径直就将学生抓进了大牢!”
    宋衡直说:“你突然被抓了进去,没有人告诉你也是正常。但本官这就可以和你直说,是你盐场中的灶工聚众揭发了你。说你虐民得利,抢占良女,甚至迫害他人性命。因检举你的有近百人,因而本官下令拿人。”
    “什么?那都是一帮刁民,难道仅凭他们三两句话,中丞就可以拿人?”
    “你先莫慌。”宋衡偏向右边,“带证人!”
    事情演进到这里,基本上原先就预料得到。
    不过等到证人一上场,一下就乱了起来。原来是一对老夫妇,他们看到周淮立马就变得非常激动,直接挣脱开衙役的手,整个人扑向了周淮,“就是你这个畜生!你还我儿子命来!”
    周淮毕竟年轻,手脚利索,他直接将来人推到,“拿开你的脏手!谁见过你儿子?!”
    啪!
    “周淮,你莫要伤了人。此老者姓赵,人称赵老三,他本是个卖草鞋的,家中有个幼子名为赵大雨。你有没有用过这样一个人?”
    “赵大雨?没印象。”
    宋衡没想到他这么难缠,当即怒道:“你手底下用什么人,知道的人不少。本官随便找人一问便知,你何必在此胡搅蛮缠?!”
    周淮正了正衣领,“啊,学生想起来了。是有叫赵大雨的,不过和他们又有什么关系?”
    “那是这对老夫妇的儿子!”
    “中丞,这可不一定。天下同名同姓的人多了,在我这里的赵大雨一定就是他们的儿子?再说了,学生用的这个赵大雨,后来也不再给学生卖命了,他离开了周府,至于去了哪里,或者是不是死了,学生又哪里知道?总不能每一个过了周府的人出了事,都是学生的事吧?”
    后厅内。
    朱厚照放下手中的瓷杯,并发出轻轻的碰撞声。
    王炳尬笑,“陛下,请勿着急。”
    “带下一个人证!”
    这次是宁山和宁河,以及昨晚被他们聚集起来的人。
    周淮一看他俩,目光之中就有阴狠射出。
    “小人宁河、小人宁山,参见中丞!”
    “起!”
    “周淮,你可认得这两人?”
    周淮脑袋一昂,“看中丞的意思,是要说他二人是我盐场的灶工。”
    “难道不是?”
    “不,中丞说是那就是。不过我那盐场之内有灶工两百余人,学生记性不好,可不是一一能记住的。”
    “你不必记住我!”宁河怒怼道,“你只需记得那个叫小荷的姑娘,她是我的侄女儿,今年四月初被你强占,夺回府内。你敢说,这也不是真的?”
    “哼,证据呢?”
    宁河眼神中冒出一股子怒火,“你掳走她、并对她用强的时候,她在你胳膊上抓了口子,这是她亲口告诉我的,你敢把右胳膊亮出来么?”
    周淮面色一变。
    “不错,我们兄弟曾设法营救过她。但她被你奸污,已无求生之念,只想着杀你而后快!四月中旬,你还休养过几日,想必身上也有伤吧?”
    宋衡不再废话,当即下命令,“脱他衣服!”
    “慢!!”周淮这家伙也算是镇定,他拱手冲宋衡,“中丞,学生这胳膊是有伤,但是……仅凭几道伤口又能说明什么?难道不能是他事先知道,然后编造了故事来污蔑学生吗?他又怎么证明,这伤口是那个叫什么荷的女子所留?!”
    宁河一听顿时有些急,他没读过书,不如这个家伙嘴巴利,只能强调,“你从来都是嫌弃灶工的,我们这些人不可能提前知道你有何处伤口。”
    “那可难说,万一你处心积虑,谋划已久呢?”
    “中丞!”宁河急了。
    周淮乘势再起,他说:“中丞,在下虽为末流商人,但也不是此等灶工可以比的,在下家中还有叔叔在浙江为官,时常告诫我这个侄子要为人谦逊,绝不可自恃身份,胡作非为,学生此生虽然中举无望,但心中总是向往宗族之中的前辈,以他们为榜样,又怎么会在公堂之上颠倒是非?反倒是这等卑贱之民,怕是觉得盐场太过辛苦,心中惦记其学生那份丰厚的家财才是真的。”
    后厅之中的朱厚照听了以后眉头一挑。这段话寻常老百姓绝对听不懂,但其实极有玄机,而且说得很厉害。
    此人实际上是拐弯告诉审案的官员,我有官府的背景,还有不少的家资。只要偏向于他,那么结交了朋友不说,银钱上也同样不会亏待。
    反过来,再看这几个身份低贱的老百姓,你给他们做主,能得到什么?
    所以,这是公开的行贿行为。
    只是比较隐蔽。
    如果是一般的品德比较差的官员,肯定心中贪念大起,然后被其利诱。
    而不贪的人呢,大部分也比较胆小,胆小就会害怕他那个浙江官府的关系会不会再找回来。
    所以唯有‘不贪、且不怕死’的人才会使得判罚结果对他不利。
    可这样的人,全天下有几个啊?
    也是仅凭这一点,朱厚照就可以断定此人有罪,哪怕不是这些人证说的罪,他肯定也犯了别的罪。因为他手法太娴熟老练,而且脸皮厚到这种程度,不可能是什么好人。
    还有一点,这个混蛋有些气人。
    唰!
    朱厚照把手中扇子一甩,“两位阁老,你们都听到了吧?”
    王炳与杨廷和也是八面玲珑般的心思,“回陛下,都听到了。”
    “听到了就好。”朱厚照站了起来,渐渐的笑容僵住,开始面带寒霜,“朕可没心情听无赖在这里扯皮。这个案子朕也不想听了,尤址,随朕出去。”
    “是!”
    王炳和杨廷和面容一惊,“陛下!”
    可惜他们这俩六十岁的老头儿哪里跟得上年轻皇帝的步伐。
    他一出现,宋衡看到以后屁股立马离凳让出位置,朱厚照没有半点儿客气,直接坐了下去。
    第六百六十一章 陛下真性情
    当朱厚照现身,这已经不是审案了。审案是宋衡的事,他只是听不得这家伙在这里鬼扯。
    不过皇帝亲自到这种地方来,其实不太合规制,所以就是宋衡也不明白皇帝要做什么。从后面一路慌忙追来的两位阁老也提着袖口急得胡子乱窜。
    王炳忙对宋衡说:“快将人都带走,尤其这个不知礼仪廉耻的家伙,留他在这里不怕污了圣上的眼吗?”
    “慢!”朱厚照淡淡说了这么一句,“阁老莫要急。只需三两句话的时间,此间事必定了了,谁的眼也污不了,而且还会清一清这世间的浊气。”
    宋衡无奈,他在主位侧边匍匐在地,不敢动弹。
    这一幕看得周淮大吃一惊,别看他嚣张,但是对他来说巡抚那也是天大的官了。
    与此同时,边上的宁河、宁山也跪了下来,高呼道:“小人参见皇上!”
    皇上?!
    周淮腿肚子一软,惊得愣神了会儿,而且还下意识的、好奇般的和朱厚照来了个直视。
    数息之后才忽然惊醒,立马瘫了下来,哆嗦着说:“参、参见皇上!”
    朱厚照又侧坐过身面向宋衡,一副看都不看周淮的样子,“宋中丞,朕今日越俎代庖,希望你不要介意。”
    “微臣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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