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段日子,浙江来了一疏,说有几个日本浪人在宁波闹事,那个事情后来还转到你这里。现在情况如何?”
    顾佐现在已经是总理外务大臣,他言道:“正德五年以后,大明和日本国的贸易逐渐增多。不过陛下下旨停了勘合,也因此日本国从过去的每次出海大明必获利的局面,逐渐变成年年不能获利的局面。臣听去过日本国的商人说过,日本国国内现在有仇恨大明甚至反明的情绪。这些人来了大明,稍有不满便会行事极端。现在的话,臣已经下令将他们关押了。”
    “你让市舶司整体梳理,待朕去了以后将所有重要的涉外案件一一详禀。朕以往在奏疏中基本也批了,他们是不是照办了?办得怎么样?都一并拿出来看看。”
    市舶司在总理外务衙门成立以后,已划归该衙门负责。
    “是。”
    “路上无事,你自己也可想想。朕是觉得大明朝得有一部专门处理涉外人员的律法,借着朕这次巡视宁波,便在那里颁发了。”
    顾佐知道,这事怕是不能善了了。
    多少年来,皇帝做事始终就是那句话:他盯上的事,一定要有一个结果。
    虽然他是一直强调过朝廷的规矩,不过海贸这事来往都是以万为单位的银子,之前淮安府的案件过后,他其实并不怎么相信市舶司会一点问题都没有。所以如果哪件涉外的案子处理的不好,牵扯出一些事情来,那怕是要遭。
    朱厚照才不管这些。
    几日以后,御驾抵达济南城,山东巡抚刘健携各地主要官员见驾。
    第六百四十四章 皇帝宣见
    皇帝已经下过旨意,天子南巡,一切从简。
    刘健才不管是不是‘沽名钓誉’,反正圣旨来了,他就照做。他找不到那么多银子去拍马屁。
    “臣山东巡抚刘健,躬请皇上圣安。”
    有他这话,朱厚照才从马车里动身下来。
    人在宫外,他没有穿非常正式的黑色冕服,而是穿了红色的冠服,胸前绣的是龙,腰间系的是玉圭。
    他目色一扫刘健及其身后之人,总数大约才十几个,“朕安。平身吧。”
    “谢皇上。”
    “嗯。”朱厚照径直往前面走,“山东省境内知府、知县没来齐吧?”
    刘健的确老了,但也的确不糊涂,他说道:“今日接驾,为免惊扰圣上,臣便没有让他们全来。但都已遵照旨意在济南静候了。”
    “喔,无妨。你通知下去,明天一早,朕见他们。”
    “是。”
    皇帝慢两步,等等已经八十的刘健,他背着手,问道:“怎么样?你身体还行吧?”
    “臣老迈之躯岂敢忧劳圣上挂念。托陛下洪福,臣如今目能识字,耳能辨声,虽老迈,可堪用也。”
    “哈哈,朕看你应答如流,是老当益壮啊。”
    皇帝身后的臣子也跟着大笑起来,一派君臣和睦的景象。
    “谢陛下嘉许。”
    “咱们君臣老熟人了,不用这么客气。你算算,在山东几年了?”
    “十年了。”
    “十年啊,人生又能有几个十年?十年来,你清廉为官、勤政爱民,朕来的路上都看了,只要是村庄炊烟袅袅,外面则处处沃野。朕欠你一个大大的人情啊。”
    刘健心中震动,有一种被理解的感动,也有一种受宠若惊的惶恐,“陛下言重了,为官一任、造福一方,这都是臣应该做的。”
    朱厚照心中想给刘健加点封赏,不过仔细再想还是等等。
    不要今天赏下去,明天后天出什么丑事,那就是个大乌龙了。反正这么些年都等了,不在乎这几天。
    翌日。
    巡抚衙门内,自刘健而下,大大小小的官员全都挤在院子里等。
    某个时刻,听闻一声‘皇上驾到’,这些官员纷纷下跪,三呼万岁。
    朱厚照从屋里走出来,站在台阶上的高处。
    尤址则看有眼力见,马上给他放了椅子。
    “都平身,抬起头。”
    这些官员大多没见过天子,所以一时之间有些害怕。
    朱厚照则笑呵呵的强调一声,“朕赐你们无罪。行了,都抬起头。”
    大小官员都先左看看右看看,之后慢慢把脸露了出来。
    而皇帝就这么大大方方的,完完全全的给他们看了个遍。
    天子,还是不一样的。对于千万普通人来说,能见到就是荣幸,哪怕是一些低品级的官员也是如此。
    “朕今日心情好,从京城出来先到山东。首先要嘉奖的也是山东的官员,尤其是你们的巡抚,刘希贤。他是个本事大、脾气倔的人呐,就是朕有时候也得让他三分。”
    刘健这样的老资格,最是受用皇帝给他面子,一时间又是舒坦,又是不好意思,“陛下言重了,臣岂敢冒犯天颜。”
    “瞧瞧,做了还不承认,都说你刚直敢言,什么叫敢言?”
    刘健还真是个耿直的个性,他辩解说:“臣敢言是为朝廷、为苍生,最终乃是为陛下,因而不算冒犯天颜。臣纵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冒犯陛下。”
    对待一个辛苦十年,牧守一方的老臣,朱厚照不会吝啬任何赞美,“敢言也好,冒犯也好。朕不计较这些,朕只计较你是不是守土尽责,是不是真正的为民做官。前些日子,各地听闻朕要南巡,便争相要大兴土木,以逢迎圣意,朕今日第一站到济南,就是要给天下一个树立一个榜样。
    既然是逢迎圣意,那就得弄明白什么是圣意,朕的意思难道是要你们铺张浪费?笑话。朝廷早已下了旨意要各地立即停止。这次到山东来,朕心甚慰,因为巡抚刘健没有给朕准备富丽堂皇的行宫,这是一大功,这才是真正的逢迎圣意!朕要赏也是赏这样的臣子!
    还有你们各位,也都很好。没有给朕张罗什么奇珍异宝、奇珍异兽。朝廷呢,现在是不缺银子、也不缺粮食了,天下承平、四方安定,但不管如何,不能忘记本心啊。何为本心?民之所忧,我必念之,民之所盼,我必行之。当官,还是要为民啊。”
    刘健拼着八十岁的身子也要跪下给皇帝行跪拜之礼。
    “皇上盛德如春,仁慈如海,自登基以来,德政斐然,泽披苍生,天下万民无不感恩上天降下一点贤明圣君,臣等也无不感恩于皇上恩德!”
    巡抚之后,一众官员则齐呼,“皇上圣明!皇上圣明!”
    “今日叫你们过来呢,一是让朕见见你们,另外一个,也叫你们见见朕。要见见你们……”朱厚照说到这里起身下了台阶,“是因为朕自登基之初就说过,天下官员,最为重要的其实就是你们这些知县、知府,朕也在挑选上费了一番心思,所以今日在座的各位都是优中选优选出来的。要你们也见见朕,是让你们都看看,自己卖命的皇上究竟是个什么模样,他的品德如何、长相如何。有些人,当了一辈子官,还没见过皇上,那岂不是很亏?”
    “哈哈哈。”
    皇帝口才很好,也说得有趣,他们纷纷笑了起来。
    “好好,”朱厚照探出头,仔细的瞧了瞧这些人,“你们,哪些是知县呐?站出来。”
    哗啦啦的,大概有几十个蓝袍官员全都走了出来。
    大部分都是年轻的,朱厚照挑了唯一一个看着最年轻,像是刚刚蓄胡子的一个人,指着他,“你出来,出来。”
    “臣遵旨。”
    此人走上前,一撩袍子跪下。
    “叫什么名字,在哪个县任职?”
    “启禀皇上。臣乃临朐知县关延卿。”
    “嗯。临朐有多少户、多少口、多少丁?”皇帝语速极快。
    此人拱手,朗声而对,“禀皇上,全县两万七千五百余户,十万三千九百余口,在册丁壮三万八千二百余人。”
    朱厚照继续,“有多少水田、多少旱地?”
    “全县水田六万八千八百余亩,旱地三十一万五千六百余亩。”
    “嗯。”皇帝满意的点头,“希贤公,他说的准确与否啊?”
    “回皇上,关知县所言句句属实。”
    “看来不是个颟顸、混日子的知县,朕虽看不到全貌,但管中窥豹,可知全县各类事务均在你这个知县的心中。”
    刘健立马自得的说:“陛下,山东各府、县官员臣都一一考校过,若是无德无能,臣不管他是何背景,断然不会容他。因而,陛下可一一提问。”
    朱厚照心惊,“每一个都是这样吗?”
    “每一个都是。”
    “是你说的,朕就信你,朕就不一一考问了。看来山东之所以为山东,还是有些道理的。”
    刘健继续上前,“陛下,臣在奏疏中上呈过,在济南,臣动员百姓建了一处成片的万亩红薯田,陛下若是有意,臣愿领陛下一观。”
    朱厚照微微转过头。
    杨廷和心领神会,“当初推广红薯山东力度最大,希贤公所说的万亩红薯,也是真的。”
    “那是要看。盛世的天下是如何的壮美,朕岂可不看?”
    第六百四十五章 君臣观礼
    正德五年以来,红薯在大明朝走进千家万户。
    按照最新的种植面积,全国已有超两千万亩,而亩均产量已经随着种植技术越发熟练达到了25石。
    虽然离现代农业每亩6000斤也就是40石的标准仍有距离,不过在没有化肥的年代,农作物的产量上不去,这是无法跨越的自然规律。
    实际上现代农业的高产很大一部分靠的就是化肥。
    其实每亩25石也很不错了,如果是按照十取一的税比,这就是5000万石的岁入。
    当然实际上并没有那么多,一是因为收税过程不可避免的存在贪墨、损耗,甚至有的时候某个区域遭灾那么还要减免;二是国家并不需要收这么多红薯……
    红薯的热量低,这是一个很重要的缺点。
    其实朝廷并不需要多少,但该收还是要收,如果不抵税,那民间种植的动力就会减弱。
    收上来哪怕吃不了,也可以卖、可以赈灾,另外,其实很多人不知道,红薯和红薯茎都可以喂马,
    红薯富含膳食纤维、维生素和矿物质,适量的喂马,对马的健康非常有益,属于优良饲料。
    所以朝廷还是会收红薯。
    当然,两千万亩的土地种出来的大部分的红薯还是被民间吃掉了,老百姓没有那么多好日子过,尤其是西北一些干旱区域,能有吃的,已经是很不错了。
    从这个意义上讲,朱厚照从北京一路走来,没有遇到那么多的流民,红薯是起了大作用的。
    所以刘健才花力气搞了万亩的规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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