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赞赏,微臣惶恐!惟继续勤劳王事,以报陛下之恩!”
    他已经五十多了,顺天巡抚这个位置再不升,基本就到此为止了。尤其巡抚已经是高官,再动就是侍郎、尚书这种显官,他自然也想。
    朱厚照满意的点点头,他对民牧这件事还是比较关心的。问道:“良臣。你仔细说说,顺天府已退出的民牧的地方,是如何做的?”
    “是。改牧为农,最为要紧的是百姓缺乏足够的粮食过渡,按照陛下旨意,凡退出民牧的百姓,官府给以廪食、庐舍、牛种,并助其恢复耕种。只要度过青黄不接的阶段,待到收成之时,便可一切无忧。”
    朱厚照忽然想到个另外一件事,“他们有田的嘛?”
    胡公许眼皮一抖,“有的。民牧也不是叫百姓只养马。平日里,百姓也务农。”
    喔……
    朱厚照觉得自己是不是过于紧张了,因为他印象中,北直隶地区的人地矛盾是很突出的。
    原因也简单,这地儿衙门多。
    就像朱元璋当了皇上以后,凤阳百姓反而惨了。叫:说凤阳,道凤阳,凤阳本是个好地方。自从出了个朱皇帝,十年倒有九年荒。
    什么道理?就是这里出来的大官太多了。而那时候对富的概念就是置田地,所以这些人都回去圈地。
    北直隶地区也是这样。
    但顺天巡抚说的对,百姓不是只养马,不种地。这样看来,这个政策也是对的。问题只在于退的不够多。
    朱厚照一手捏着奏疏,一手缓缓的敲击,他在努力回忆刘六刘七大起义的细节,现在已经还农于民,顺天府应该还好……不会再有什么事了吧……
    第四百二十九章 举贤、见闻
    四川巡抚费宏在基本是过了初三便上路了。
    蜀道难,他不得不提前很久出发,这样才能在大朝会之前赶到京师。
    除了他以外,在他的队伍里,还有三个特别的人。
    这其中,有两个人是绑着扔在囚车里的,另外一个人则正常。
    去年十月,京师侍从室来了旨意,要求他详述嘉定府知府李旦华、顺庆府知府刘夫和叙州府知府付茂兴三人的为政之德和为政之道。
    这种旨意还是头一回。但侍从室来的东西,肯定是皇帝亲口嘱咐。
    而且他也知道侍从室的规矩,时间长不给回复,必定会下督办单来催办,下的次数多了,那基本官儿也当到头了。
    所以这件事他亲自来办。
    但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这个嘉定府知府李旦华、顺庆府知府刘夫对上是谄媚拍马屁,对下则是欺压奴役,生活作风更是穷奢极欲、极讲排场,关键这样的人还在吏部拿到了优等。
    这件事不是小事。
    而且远在万里之外的皇帝为什么忽然要查这两个人?难道说皇帝已经知道了?
    可他这个四川巡抚却不知道!
    而且他自己也非常痛恨这样的官员。
    所以不论是从哪个角度来说,李旦华和刘夫两人都非抓不可!
    要说在他们在京里的关系,费宏也不怕!
    费宏,字子充,成化二十三年丁未科殿试金榜第一甲第1名进士及第!
    但话说回来,这也不是怕不怕的事情,主要是有些尴尬。
    皇帝挑了三个人出来问他,结果两个知府是个贪官,另外一个付茂兴其实也难堪大用,才能平庸,唯熟于逢迎上司,这种人有什么好说的?
    所以问题来了,这封奏疏要怎么写?
    三个知府,结果没一个好东西,而且他更没有必要替这些人撒谎顶雷。
    好在最后他的夫人濮氏提醒了他一下。
    宜宾县顾人仪,刚正不屈、清正廉洁,敢于为民抗上,虽说只是七品知县,但好官难遇,身为巡抚,便是皇帝不提这一茬,也该为朝廷举贤。
    费宏一想很有道理,所以就在奏疏的最后稍待上了这个人。
    没想到效果挺好,宫里的批示:善,带其入京。
    到这个时候,费宏才明白皇帝此番动作的意思。
    不是为了要查办这几个人,而是为了择优而录。
    这个顾人仪倒是好运。
    可惜他的运气就一般了,今年四川在汛期遭遇洪水、又在秋冬之际遭遇旱灾,可以说旱涝并重,四个府前后闹了饥荒。
    四川离京师又远,无论是拨银还是调粮入川,都难以及时反应。
    所以今年四川不仅税粮锐减,而且饥荒之下,饿死百姓数以万计。
    他这个巡抚四川的主政官员,就是没有责任也会变得有责任。
    难道让皇帝、朝廷担责吗?
    这种情况下,更加不会再动他的位子。
    即便是天灾,但一边是饿殍遍野,一边又官运亨通,总归是说不过去。
    顾人仪也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冒头,宜宾县灾情不轻,但此人及时开仓放粮,又发动县内大户捐赠,总算是把许多百姓命给保了下来。
    奏疏中所说的‘为民抗上’,就是他为了一些赈灾粮的克扣问题,和知府大闹于公堂。
    上面答应的5万石,给他4万石他还不满足。
    因而才一时名声大噪。
    经过两个多月的赶路,他们这一行人终于到了顺天府境内。
    二月时的北方,满眼望去还是一片枯树遍布,大多数河在清晨之时还能看到一层薄薄的冰。
    天气苦寒百姓不易,官道之旁,不时的还会看到一些流民沿路乞讨。
    这样的景象在大明朝并不鲜见。
    不过每一次见到依然会让人觉得心情沉重。
    其中有一个老农,破衣衫褴,头发散乱,也不知道为何,竹篓里背着个娃娃,天冷啊,娃娃冻得脸上都有疮,而且不停哭闹。
    “四川是有天灾,却不知北直隶又因为什么。”
    队伍里的顾人仪忽然这么说了一句,然后他竟放下读书人的架子,跑到队伍后方的囚车边,叫着说:“来人!把这两人的衣服给扒下来!”
    李旦华和刘夫一机灵,大冬天的开始冒冷汗,“顾人仪!你疯了,你要干什么?”
    “你们才是疯了!襁褓之中的娃娃无衣取暖,你们两个贪官污吏倒是裹得紧实!”
    “莫要慷他人之慨,你看着大义凌然,自个儿不也是棉衣棉裤穿着?”
    顾人仪被怼得一愣,“那好,那咱们都不穿。你们两个,去脱了他们的,本官的衣服本官自己脱!”
    前头的费宏掀开马车的帘子,只往后看了一眼,什么也没说。
    像是一种默许。
    而这个顾人仪也真的跟疯子似的,竟就把棉衣给脱了下来,并着李、刘二人的一起,递给了路边的老农,搞得那两个人马上冻得蜷缩起来,开口大骂。
    顾人仪则已经去了路旁,“老人家,天气寒冷,还是给您孙儿穿上。”
    这个场景并不会让真正的仁者产生成就感,而只会觉得世事艰难,民生之苦。
    “多谢官爷、多谢官爷。”
    老者给顾人仪叩头,叩得让人心酸。
    可惜顾人仪这一路上发了不少粮食,搞得此时他都有些饿。怀里是一点儿干粮都没有了。
    “老人家,这大冬天,你们要去哪里?”
    老者说:“去京师。”
    “去投奔?”
    “不是,听村里的人说,京师做活的地方,我想去挣些工钱。”
    “可……怎么这个时候出发?”
    这时候后面跟上了一两个男子,走到这里也有些气喘,蹲下说:“粮食吃完了,再不去做工,就要饿死了。”
    顾人仪叹气,“此处离京师还有百十里路程,你们……”
    “官爷……想必也是进京的队伍。近来各地入京的人多,我们反正一边要饭,一边过去,到了京师再说。”
    老者默默地再给自己孙子套衣服,衣服很大,正好一圈一圈套暖和些,也因为这样,小娃娃不再哭闹了。
    顾人仪没想到这男子还知道些朝廷的事,便说:“当今圣上爱民如子,河北之地的民牧逐渐也在取消……你们,你们再坚持些,往后肯定会更好。”
    “涿县的民牧去年便取消了。”老者快速说道。
    顾人仪一惊,“那为何还只能乞讨?”
    “取消民牧,朝廷就要回收马匹,小老儿养的马不合格,只能罚钱,原先的几亩薄田也只能卖了。”
    若顾人仪还是刚出京的进士,他大概听不出内涵,
    但他已经当了六年知县了。
    什么叫不合格?
    什么又叫合格?
    这里面可操作的空间大了去了。
    但这么一想,顾人仪心中颇为震撼,偏头问其他人,“你们……你们也是?”
    众人沉默以对。
    ……
    ……
    “中丞,属下想迟些入京。”
    在一处亭子中,顾人仪跪在端坐诸位的费宏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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