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丰熙和郭尚坤就都听明白了。
    皇帝知道劝不住,但是一定要人去劝。为什么?为的不是劝住他,而是一种收服人心的手段。
    所谓看前三步,就是这样。
    皇帝已经看到了那个求情的场面,所以那个关口里,皇帝办不办这个人?
    不办,他一个大臣和皇帝死呛,再说得严重点就是居功自傲,这样也算他无罪?
    办了,这是个刚刚立下大功的臣子,事情出去,不是寒了满朝文武的心?
    而事先让他们两人去了,且尽量简单,就给一种苦口婆心规劝的感觉,不是命令、不是警告,而是真心提醒你,那意思就是朕这个皇帝不想对你怎么样,你立了大功,我还是希望赏你的。
    这样一来,杨一清会是什么感觉?不说感动的泪流满面,至少是觉得心中有一份暖意吧?
    所以才说,这叫收服人心。
    丰熙与郭尚坤都是心思玲珑剔透之人,须臾间便能想明白其中要害所在。
    但他们已经不会太过震惊了,当今圣上权谋心计是什么水平他们见识了太多,像是这番精彩的谋划也不是第一次了。
    这件事看似简单,其实不然。如果什么都不准备,那么一个得力臣子马上就要和皇帝干起来,而且搞得皇帝里外不是人。
    但如果准备了,矛盾就会缓和,把一个君臣相裂的局面弄成君臣相合,这才是当皇帝的本领。
    所以他们现在也知道该怎么劝了,就是杨一清可以求情,因为皇帝明说了,我知道劝不住。但是我不愿伤你的心,所以你不要劲头太狠。
    你求一下,大概有个样子,好向清流交代。
    可不要搞得皇帝不纳谏就又是辞官、又是跪在乾清宫前几天几夜,那样僵化了局势,互相都没有了选择的空间,麻烦不就大了么?
    “陛下圣明!”
    听到丰熙这么讲,朱厚照就放心了,如果没想透,以他的稳重还是要继续问下去的。
    “原学(丰熙字),你在朕的身边多久了?”
    丰熙微微露出笑意,“差不多……也有四年多的时间了。陛下尚在东宫时,臣就为陛下掌书往来。”
    “今年也三十又七了吧?”
    “承蒙陛下厚爱,竟记得臣的年岁。”
    “你的腿脚不好,朕最初的打算就是将你留在身边。不过朕近来在想,也许你胸中亦有一番抱负,终生在那一间侍从室度过,或许也会觉得苦闷。而且,你们两个离朕近,知道朕的脾气,若是可以出去为官,总是对那一方百姓好些,这件事朕还真的有些纠结。”
    丰熙和郭尚坤心中都大动,这些话皇帝以前还从未讲过。
    朱厚照有些无奈的摇摇头,“朕先前是不是让吏部尚书拟过一个省级官员的培训方案这件事?这些个清流,文章做得是好,办事却是差了一着。都小一个月了,朕还没见到东西,不提这茬。朕的意思,朕身边的人到地方,哪怕有些不守法度的地方,但都知道朕的底线,有些事情朕相信你们还是不会干的。只要给朝廷立功,大明这官儿就不会当的九死一生。就像他杨一清,朕都会去动脑筋保住他的项上人头。”
    “你们也是一样,偶有过错,那没什么,人总有疏忽的时候,只要真的造福百姓,朕就认你是个好官。可大明官员千千万,不是每个人都知道紫禁城里的少年天子是这番想法。你们想不想走出去?”
    皇帝这番话讲得是发自肺腑,丰熙、郭尚坤两个大男人也有些双目含酸。
    “臣不知是哪里修来的福分,竟能于此生遇上似陛下这番恩重君主。臣等二人早已立志,终此一生,誓要对陛下、对大明忠心耿耿!”
    “身边的人讲这样的话,朕还是信的。”朱厚照也有一番欣慰,渐渐的,他总是能培养出一些好用的大臣的,“朕虽然舍不得你们,但百姓更需要好官,过些时间有什么出缺,你们便去吧。朕特意挑了刘瑾不在的时候讲这些话,就是让君臣之间敞开些说,去了地方之后也不要忘记常写奏疏,朕会下令,你们上的奏疏谁也不准先拆,朝廷制度、地方官员为政有缺失之处的,记得要和朕讲,大明这么大,总是咱们君臣合力才能管得好的。”
    丰、郭二人行叩拜大礼:“谨遵陛下圣旨!”
    “好。至于眼前,还是先将杨应宁这事解决了再说吧……”
    而在此事之前,丰熙和郭尚坤回到了侍从室已经去给礼部下催办文书了。
    第二百四十章 话语权
    刘阁老终于要到了他的流芳百世、宾朋满座。
    这么些年放他在内阁首揆的位置上,将他夹在百官和一个喜欢‘折腾’的皇帝中间,他那心里也是苦着呢。
    不过刘瑾来到刘府的时候,却也并没有见到宾主尽欢、觥筹交错的场景,而是许多人集中在门口,仔细一听才知晓,希贤公谢客!
    “李阁老,谢阁老可在?”
    时近傍晚,天色稍暗,刘瑾带着司礼监的尤址等人顶着大红袍在灯笼指引下靠近人群。
    外臣们一看司礼监全员都来了,于是自发的让出一条道儿来,道儿的尽头正是李东阳和谢迁。
    其实就是王鏊、闵珪等人也都来了,因为皇帝松了口,认了刘希贤的官声、官绩,还以一省百姓托付,所以至少在君子小人
    “刘公公。”李、谢二人拱了拱手,随后也让出一个空间,露出刘府的大门。
    刘瑾上前一看,果然大门紧闭,照道理说,他一个司礼监掌印,在此时开这扇门问题不大,不过人多眼杂,他也不能乱来,要是丢了皇上的脸,叫人给参上一本,皇帝的板子也是要打到他屁股上的。
    “李阁老、谢阁老,希贤公这是何意?便是连两位阁老也进不了这门?”
    李东阳这也确实是苦笑了,摇摇头说:“几十年了,他这个脾气从未改过。”
    “那你们也是刚到?”
    “有一会儿了,众人不愿离去。”
    刘瑾‘嘶’了一声,做出一个‘坏了’的表情,“那这如何是好?陛下还叫咱家带了礼物呢。可这门都进不去,咱家如何向陛下交差?”
    皇帝还带礼物给一个贬官?
    这也倒是极少听说。
    谢阁老讲,“既然是陛下的意思,希贤公总是要开门的。”
    “诶,话可不能这么讲。陛下只是派咱家送礼,没派咱家闯门。这礼送到就是,收不收可不关我的事了。”
    “我再来敲门。”李东阳提了提袖子,往前蹬上两层阶梯,“司礼监来人,这门还是要开的。”
    刘瑾抿着嘴笑。
    这些人又等了一会儿,大概是管家通传,之后刘府大门才打开。
    刘健不愿意接客,一是因为自己心情不好,二是这待客之礼不好安排,往常他是首揆,甭管谁来都是他的‘下官’,可现在,朝廷里有许多都是他的上司了,你叫他怎么弄?
    再者,这样大肆宴请,搞得像过年一般,传到宫里去,你让皇帝怎么想?
    但司礼监来人就不一样了,当今圣上还是约束着内官的,既然司礼监来了,那必定是皇帝的意思。
    所以这门,他又如何继续紧闭呢?
    刘瑾和李、谢二人并排进来,说句不好听的,出了宫他就是代表皇上,可不能什么都不讲究。且他也是聪明之人,知道刘健的为难,就当众高声说:“刘府不是奉天殿,此刻也不是朝会,我们来了是客人,除了客人便没有其他的身份,所以怠慢了谁也不要说希贤公没顾及你的脸面。说到底希贤公是看在皇上的面子开了门,否则,咱们连口热茶都合不上,所以除了皇上,咱们都没有面子!”
    “不敢不敢。”也为难刘健了,他要在极短的时间把心态调整好,位置摆正,他向众人拱手,“今日是刘某照顾不周,请各位海涵!”
    他这话的力量此时就不如司礼监掌印的刘瑾了,他说了没那么多规矩,那么自然也就是可以随意一些。
    但是刘瑾坐下后就只顾吹凉热茶,而不再讲话了。
    李东阳一看气氛有些沉默,就开口询问:“刘公公,陛下可有口谕?”
    “也没有。”刘瑾笑着说,“陛下就是让司礼监来凑凑热闹,希贤公一心为民、即将赴任,陛下说送行的人中不能少了宫里。”
    众人心里嘀咕,虽说人数多了不怕。但是皇帝心里到底有没有对他们聚于刘府不高兴,这事儿也很难讲。
    现在刘瑾既然来了,有些话也就不好讲了。比如说要替刘健可惜可惜的那种场面话,那要怎么说?
    如此一来,气氛竟然有些怪异起来。
    “陛下胸怀广大,乃一代明君本色。”谢迁也只能就着话,讲一些没什么营养的,但大家听了其实也没什么感觉。
    刘瑾一看一屋子老头面面相觑,心里有些不以为然,随后问道:“李阁老,谢阁老,你们都在府外等了许久了,应该是有话要对希贤公讲吧?”
    “是。”李东阳无奈,“今日我是以老友身份来的,圣旨已下,希贤不日就要奔赴山东,这其中……”
    他本想说从内阁到布政使,这其中肯定是有委屈的。但是也没能说出口……
    真要讲起来,是不是就在埋怨皇帝啊?而且真有问题午朝讲啊,当时不讲背后讲什么意思,再说布政使这官当不得你还怎么地,朝廷你家开的呀,你要当啥就是啥。
    “……希贤,多多保重。陛下已经讲了,只要为民做官,今后我们依旧可以在京重逢。”
    刘健摆了摆手,回京他是不想了,他走之后李东阳继任首揆。几年后他又回来了,这位置要怎么摆?
    那些烦心事,他可不想再来一次了。
    “宾之,我现在越来越觉得陛下说的对。为官,造福百姓,问心无愧才是真的。现今能为百姓做点事,已是偷天之运了。”
    也许这是刘健的真心话,不过大多数人听了还是疑虑,官越当越小,还当出满足感来的?我们要真觉得您这么满足,那还来啥?
    不过那些带些怨气的话,当着刘瑾的面,许多人还真不敢讲。
    刘瑾多聪明的人,慢慢也就瞧出来了,他有些不屑,甚至嗤之以鼻,而且替皇帝感到不平。
    这其中许多人拘谨的样子还真是让他瞧不上。
    所以他也干脆起来,不再磨叽,“希贤公,陛下叫咱家带了礼物来了。一般的俗物想必希贤公也瞧不上,便将这一支青毫笔送上,去了山东以后,虽说见不着皇上,但希贤公还有笔,若山东有不公、害民之事,还望递疏进京,使圣上知晓!”
    这个礼物送的……好像有那么点意思……皇帝还信任刘希贤!
    这是要让他多干几年不成?
    “陛下如此厚礼……臣如何敢受?”
    刘瑾嘴巴也会讲,道:“这礼还是要受。不受,山东的事如何说?”
    那意思,就有点像圣命了。
    刘健没有办法,接过笔来,面向宫中跪拜,“臣谢陛下大礼!”
    好话说完,刘瑾就开始变脸色了。
    “礼物送到,咱家这就走了。免得在这里影响了谈性。说起来陛下派了咱家过来,旁得没提,就说要给希贤公撑场面,防止有些人觉得人家日落西山,有意刁难,到时候一个布政使当得比内阁首揆还要难,岂不是害了我大明一方百姓?就是不知道希贤公这一府的客人,叹息人生起伏之间,心里想的是官位、品级、宦海无常,还是山东的百姓!陛下忧虑希贤公为政不便之处,在座的各位可有想到?!”
    这话说得很是嚣张,许多人握紧了拳头,脸上也有愠色。但人家是司礼监的一号人物。
    皇帝也借此再一次显现了亲民、为民之心,那座道德的山峰,他就是霸着不下来了。
    刘瑾话讲完后,在众人目光之中亦毫无惧色,大摇大摆的离开了刘府。
    等到人走后,才有人怒甩衣袖:一个太监,也敢在这儿妄谈天下、百姓!
    闵珪嘲讽:“刘公公在时,你倒是讲!”
    “各位!”刘健高声,“若是真心来送刘某,刘某以茶水相待,若是来此吵闹,就请恕待客不周了。”
    这样即使制止,倒是也还好。
    刘瑾回宫之后复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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