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岁月放在凡尘之中,那当真是极端漫长,足够兴盛而庞大的王朝历经几度兴衰,改朝换代好几次了。
    但一千余年的岁月放在山河上,未免显得太过短浅,短到不可思议的程度。
    人们常常论及情谊之时,常常用到海枯石烂几个字。
    海水干涸;石头朽烂。
    以此来形容极长的时间或不可能实现的事情,来表达意志的坚定程度,永不改变的信念。
    那代表着人对于天地的粗浅认知,也佐证着山海是极其难以发生太大的变化。
    更何况,周山可不是什么寻常小山——它曾被称之为天柱!
    正是因为其高不可丈量,深不可揣度,便是宗师望其高耸如云之姿也只能兴叹,对于凡俗而言,其宏伟程度简直不可想象。
    如今便是倒下了,仍旧化作一整片接天连地的山脉,直接覆灭了数个国度,影响了周遭数十个国度!
    它的宏伟,似乎用任何词汇来形容都显得干瘪而无力,唯有简单而纯粹的‘天柱’二字,才足以勉强与之媲美。
    但如今,天柱塌了,天却并没有就此倒下。
    所以大家逐渐不再呼唤它本来的天柱山之名,而是以不周山脉称之。
    可任何亲眼见过不周山脉恢弘程度的人,都不会觉得曾经的‘天柱山’名不副实。
    其虽倒,仍让人震撼不已。
    但是现在,庄生竟然说如此恢弘庞大的山脉,它的出现才不过短短一千余年?!
    这未免太过于匪夷所思!
    若是河流改道,千年大变倒也正常。
    可这般恢弘庞大的山脉,千余年何德何能出现如此的变化?
    若是地脉搅动而成,为何仅有一个天柱山?
    “非常不可思议,但若无差错的话,这应当就是实事。”
    庄生一点也不含糊的继续说道:“根据我所收购到的各种史书来看,第一次出现关于‘天柱山’以及‘周山’记载的书籍,分别出现在距今一千一百三十二年的《地异志》,以及一本名为《大兴正典》的史书上。
    虽是用的不同描绘,但根据对比,两者说的皆是如今的不周山脉,这已是能够查证的,距今最远的关于周山的记载。再往前,似乎从未有这一座山存在。
    就连关于周山的种种神话传说,也都是近千年来民间编撰而成。”
    提及这些事情,庄生侃侃而谈,成竹在胸,非常自信的说道:“其中流传最广,也最为人熟知的传说故事,便是在说当初周山并不存在,但在周山笼罩的疆域之下,有一个名为‘胡’的国度。
    其国君残暴非人,嗜血疯狂,喜食人心。就连他的子民也莫不是残暴凶狠,经常屠戮四野流民,就连周遭国度也苦不堪言,不得已之下,诸多国君开设祭坛,请求上天降下责罚,惩治胡人。
    于是在祈求的七日之后,一座接天连地的山巅坐落在大地之上,将胡国彻底埋葬,连带着它的国君与子民,也世世代代被镇压在了周山之上,不可再霍乱人间。
    周山便是仙人看守人间的大门,镇压一切牛鬼蛇神,维护世道的不修丰碑,蕴含仙人伟力。”
    这个传说故事,顾担也曾听过。
    只是一笑置之。
    理由也很简单,这种传说故事就和某些十八杆子都挨不着的小地方流传的美食一样,非要跟某某某沾点边,好给自己镀上一层光辉履历,增加回味和记忆点,听个乐子也就完了。
    至于神话故事中的各种隐喻,以及埋藏在其中的细节——不好意思,传说实在是太多了,关于周山的传说故事又何止是这一个?
    或许千年前真的有一个胡国,也经常四处征伐,所以四周的国度都很厌恶它,于是各种编排就安排上了,这也是很正常的一件事。
    如果每一个神话传说都要拿出来掰开揉碎仔细斟酌揣摩,那就啥事儿都不用干了,关键是那些神话传说彼此还有着极大程度的冲突,究竟该信谁不信谁?
    仅仅只是如何分辨,都足够让人头疼!
    一般人,真没这种闲情雅致。
    还好,庄生不是一般人。
    “除了‘周山镇胡’这个广为流传的传说之外,还有说周山是镇压一尊旷古邪魔的,说周山是用来固定天地重量的……以此种种,不一而足。
    但这些神话传说无论如何考证,它最早出现的岁月,也绝不超过一千三百年,再往上的历史,几乎已无法再去考证,里面蕴含太多关于仙人的事迹,而真正涉及到了仙人,就没有道理可以去讲了。”
    最终,庄生如此说道。
    仙人拥有改天换地的能力,这一点也不假。
    而正是因为仙人拥有这种能力,凡尘中的统治者,那些皇帝们,哪里会说自己是肉体凡胎?
    不给自己整点什么‘天命所归’,那简直是白来世上一遭,皇位都坐不安稳。
    出生之时最少也得有个瑞兽从天上下来逛荡十天半个月,再不客气点的干脆紫气东来三万里,甚至还有母亲踩了巨人脚印莫名受孕,出生之时即可口吐人言,身含天宪之辈!
    可以说没有最离谱,只有更离谱。
    便是还在大月的时候,宗明帝执掌之时,哪一年不出个十来次祥瑞,那一年都算是白过了。
    就连太医院还整出来过‘五彩太岁’这种祥瑞呢,顾担自己就是亲身经历者。
    以今思古,倒也不必将古人一定想的过于高尚,人虽不是当时的人,但事还是当时的事。
    如果这件事被典籍给记录下来,那千百年后的后人们又该如何去看?
    这才是根据各种典籍,揣摩当时情况的最大难点。
    如今依据留下来的典籍来看,千余年前,仙人理应还在。
    越是如此,反倒越是真真假假无法分辨,也搞不清楚究竟真的是哪位仙人闲着没事儿干,还是后人为了给当时的贵胄们增添履历,博得欣赏,使劲往上着墨。
    顾担仔细思考片刻,庄生的说法,可信度无疑是很高的,起码他切实的查证过,逻辑推理也没什么大问题,别管周山为什么存在在这里,起码周山定然不是自古至今始终耸立。
    而是千余年前,突然有一天,周山就出现了。
    “诚如庄道友所言,如果不去理会周山究竟有何作用的话,周山的存在时间,理应是一千年左右。”
    顾担认可了庄生的说法,随即幽幽的说道:“那,在那个时间里,发生了什么大事呢?”
    一时间,两人相顾无言。
    在周山出现的节点上,一共发生了两件足以载入各地史册的大事。
    一件事,仙人消失。
    另一件事,顾担很熟悉,也已经听过很多次了。
    宗师之祸!
    但宗师之祸,其实是仙人消失之后,引发的一连串反应。
    所以如果将这件事真正归纳到一起,其实在周山出现的节点上,有且只有一件大事。
    仙人消失。
    仙人消失,周山耸立。
    而如今,周山倒了……
    一阵寒意沁入顾担的心头。
    这件事,他不相信与仙人没有任何的关联。
    千万不要忘了,周山之所以倒塌,并非是它自己塌的,而是在九十年前,顾担在大月时期的顾家小院中,目睹的那一场夜降天星给砸塌的!
    如此,才发生了后来的那些事情。
    仙人闲的没事儿干,回来之前还要先搞塌了周山?
    什么仇什么怨啊!
    区区一座山,就算它怎么高耸,再怎么宏伟,也是一座死物,如何能够招致仙人的敌意?
    甚至回来之前,还要先想方设法的将周山给砸倒?
    这是否说明,仙人在忌惮着周山,乃至是周山上的某种东西?!
    所以,才要先下手为强!
    而倒塌后的周山,突然就出现了灵气源泉,在仙人理应未归的情况下,能够开始修行仙道了……
    两人久久没有言语。
    直至顾担轻轻咳了一声,挤出一个略显苍白的笑容,继续问道:“对于黄朝堂主,你了解么?”
    “黄朝堂主?”
    庄生一怔,从不周山脉的历史谜团,忽然跳跃到了黄朝的身上,这幅度未免也太大了,也太僵硬了一些。
    “我记得你说过,你和他是老乡来着。黄朝堂主的英勇实乃吾生平仅见,所以便想多了解一番。”
    顾担并不解释什么,只是如此说道。
    但庄生当然是个聪明人,明白顾担既然这么问,理应是发现了什么,皱眉沉思了许久,方才缓缓说道:“黄朝堂主……没有太大的变化啊!我的师傅曾与他有过交集,此后相见,也没有说黄朝堂主有何不对之处。
    偶尔与我们谈及旧事,也极为清晰,并无任何的不妥之处。”
    “你的师傅?”
    顾担把握到了其中脉络,庄生的师傅当然就是清平子了,只是这么久,他都没有再见到过清平子,“你的师傅现在在何处?”
    “我的师傅没有选择来宁坊,而是加入到了水坊,他自己是水灵根。”
    庄生只是简单的说道,并不想将清平子也给牵扯进来。
    “嗯,那没事儿了。”
    没有从庄生这里得到什么关于黄朝有用的信息,顾担也并不失望。
    仅仅只是不周山脉的消息,便已不虚此行了。
    更何况,他手中还有着一份价码,可以自己去试探一次。
    无论结果如何,孔翟这个马甲,都是绝对不可能再用了,他也并不担心如此试探,是否会招致不一样的探寻。
    反正对方若真有能力逮到他,无论试与不试,都是一样的。
    但心里有底没底,对顾担而言可不一样。
    “这次出发,侥幸宰了火坊坊主冯乾,还准备找黄朝堂主领赏呢。”
    想问的事情问完,顾担笑着提起了那个包裹,“相信黄朝堂主应是言而有信之人。”
    “……”
    庄生沉默的看着眼前这位云淡风轻的说自己宰掉了筑基修士的人,目光略显一丝古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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