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沉默不语,肩膀却低低耸动,无声的抽噎着。
    陆执眼中清明,有些谜团一瞬解开了一般。
    梦境中的结尾,他听见周遭议论取笑谩骂声。
    “沈家女不知检点,勾引太子。”
    “沈灵书好歹也算世家出身,竟就这样爬上了储君的床榻。”
    是以他刚刚故意说出轻薄羞.辱那些话,想看看她的反应。
    果然和他猜的一模一样。
    那梦境,定不是他失魂臆想出来的。
    陆执声音缓和了些,一字一句,极轻极缓地问:
    “袅袅,我们是不是还有前世?”
    沈灵书杏眸湿红,泪珠断线一般簌簌掉落,低声道:“我不知你在说些什么。”
    她矢口否认的太快,反而验证了她的做贼心虚。
    陆执心中洞悉有数,却也明白不急于一时,他定要搞清楚,他们之间,亦或是曾经,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起身下榻,捡起自己的外袍披在她身上,随后将人拦腰抱起。
    沈灵书紧张地勾住他的脖颈,羽睫发颤,不知他又要做些什么。
    “怎么抖成这样?”陆执皱眉问道。
    沈灵书水眸怯怯,目光躲着他,勾着他脖颈的手轻轻扯着他领口边缘,显然是抵触的。
    “你要带我去哪?”小姑娘憋了半晌,还是忍不住问道。
    陆执掂了掂她悬空的小腿,哑声问:“不洗洗了?”
    这人的心肠是黑的,心知肚明的事儿偏偏要揭到台面上明目张胆的说。
    于是,他便眼看着那瓷白的耳垂一点地染上因他而变的绯色。
    沈灵书闭眼,小脸涨得通红,生生憋出了几个字:“我回去自己来。”
    男人不再同她交涉,换句话说他不在她的想法,略抬高了声音:“凌霄。”
    槅门骤然被推开,凌霄低头进屋,目不斜视的盯着地板:“殿下,软轿已备好。”
    他虽低着头,可余光还是瞥见自家殿下抱着沈姑娘,只瞧那一地不整的衣衫,便知这屋里发生了什么。
    他素来冷俊的脸也有些红,原来殿下喜欢在这种地方,咳咳。
    太子“嗯”了声,便欲出门。
    凌霄又补了句:“圣人酒兴颇高,正派苏公公里寻殿下。今日万寿节,殿下不露面不大合适。”
    陆执本想送她回去,略沉吟片刻,还是将人抱了出去,只是在软轿身边停下,对怀中女郎细细嘱咐:“孤让书槐送你回去,伺候你沐浴。”
    沈灵书紧紧咬牙,杏眸瞪着他,却又不敢大声说话。
    陆执又道:“孤已在暖间外的楹窗上加了横木,袅袅若再想逃,最好换个法子。”
    说到最后,隐隐含着威胁。
    沈灵书深呼了一口气,劝自己不与这人一般计较。
    四人抬的软轿稳稳当当起身,很快便消失在夜色中。
    待沈灵书走远后,凌霄才硬着头皮说出了第三个消息:
    “属下刚从大宴来时,听见了圣人为长亭侯府的小侯爷曹澜和沈姑娘赐婚。”
    太子脚步一滞,偏过头去看他,眉宇间隐隐黑色,冷声道:“你说什么?”
    凌霄还欲再重复一遍,那绣金线的黑色长靴已没入翩然夜色中。
    陆执回到宫宴时,宴会已至尾声,达官显贵都起身准备离席。
    苏公公瞧见小主子终于出现,“哎呦”了一声顿时上前接迎道:“殿下金安,奴才终于把殿下盼来了,陛下此刻在书房,正等着殿下呢。”
    太子“嗯”了声,径直朝书房走。
    绕过疏影横斜梧桐影,陆执下了曲廊,待踏至御书房门外,立住了脚步。
    御书房门敞开着,嘉元帝似是微醺,倚在身后龙椅上,桌案前站着长亭侯和其嫡子曹澜。
    苏公公精明的眼睛转了转,心中舒了口气,总算将人带到了。
    “沈琮身后,就这么一个女郎,朕把她接到宫里养了四年,如今这以后的日子,便要你家澜哥费心了。”
    长亭侯急忙弯身鞠躬,满头大汗:“陛下严重了,微臣不敢。微臣一家定会待县主如同亲生女儿般看待,决计不会怠慢。”
    嘉元帝眯起眼,透过长亭侯的身后瞄了眼,浑然笑道:“澜哥如此心爱沈家女,私底下也求允了朕数次,朕也不好不成人之美。朕乏了,你们且退下吧。”
    “微臣告退。”
    “臣告退。”
    曹澜父子的声音隐隐约约从里间传出来。
    太子唇边掀起一抹讥讽,看向苏公公:“想必父皇不是挂念孤,而是故意要让公公引孤来看这一出吧。”
    苏公公惶恐,低头不语。
    太子殿下说的是大实话,他不敢接茬。
    龙威难测,圣意难裁。这场父子之间,他还是闪远些。
    “孤已听见了,就不打扰父皇圣安,公公可以交差了。”太子声音冷冽,拂袖而去。
    苏公公哆哆嗦嗦捧着浮尘,默认了太子的话,弯身福礼,不再阻拦。
    离开御书房后,太子偏头问道:“祁时安走了?”
    凌霄想了想,摇头道:“他家夫人今日也进宫了,想来此刻还没走。”
    “喊他来书房。”陆执揉了揉眉心,边走边道。
    “是。”
    凌霄即刻派人去通传后,犹豫了半晌,还是道出心中疑惑:“圣人已经赐婚了,殿下就没什么打算吗?”
    陆执来时的愠怒散了几分,此刻声音还算平静:
    “父皇喜好纯臣,生平最恨结党营私,曹氏投靠了后党,即便长亭侯没站队,但曹家的身份已不纯粹。沈家乃功臣之家,他家的女儿和后党的人结亲——父皇不会自己打自己的脸。”
    “何况。”他顿了顿,唇边掀起弧度:“曹澜那样性子的人,和她没缘分。”
    凌霄不解:“那圣人为何还要演这一出,折腾一通呢?”
    陆执抿唇,心中渐渐浮现出一个答案。
    父皇是要看自己能为她做到哪般吗?
    那他做便是。
    见太子不再说话,凌霄也不再多问。
    殿下心中有数就好,虽然小侯爷人品端方,实乃君子。可他吃着殿下的俸禄,私心里还是希望殿下能和沈姑娘修成正果。
    毕竟有沈姑娘这段日子,他瞧着殿下脸上的笑容好像比从前多了些。
    一炷香的功夫,两人到了东宫书房。
    祁时安早早等候在里间,见到太子进来后,弯身行礼便说起了那日搁置的案子:
    “京兆府递上的舞弊案中有一人名叫王石,祖籍扬州,中了新科进士后去了翰林院,任职七品编修。前几日他为了个粉头杀人,却没有被即刻羁押,反而是走了保释,舞弊案发后递上来的名单有他这才查出来他身上有人命官司。”
    陆执敛眉:“何人给他做保,可查清楚了?”
    祁时安道:“京兆府少尹陈昌。”
    他顿了顿,慢条斯理道:“此人是二皇子离京前提拔上去的。”
    两个男人四目相对,言下之意,顷刻不言而喻。
    二皇子陆运因督办金陵洪灾一案办事不力,被圣人罚去戍边一年,才去了三月有余。
    陆运人不在京,却还是安插了眼线到京兆府这样的权柄部门。
    萧后膝下无子,早早就朝嘉元帝开口亲自抚养二皇子。
    母子连心,这必定少不了萧后背后的暗中操持。
    太子眉宇渐渐蹙起,冷笑了声:“薛怀这个京兆府尹是怎么当的,手底下混进了别人竟懵然不知。”
    祁时安替薛怀开脱道:“萧后和二皇子做得隐蔽,也不怪薛大人没查出来。”
    陆执“嗯”了声,略略思忖。
    一介七品编修,又无根基,萧后为何会扶持王石?
    “臣将王石祖上七代查了遍,他与宫中的沈县主是表亲的关系,他父亲是扬州王家大房,早些年本欲送到二房长女王碧夫君帐下,也就是镇北将军沈琮,可不知为何又没去,而是入宫科考,他的案卷也是萧后找人提前找监考官要的答案。”
    陆执揉了揉眉心,萧后为何会对袅袅如此凶险恶毒,却背地里扶持王家大房。
    会跟镇北将军沈琮有关吗?
    萧后娘家也是军侯出身的武将之家——
    难不成王家知道写沈家与萧家之间的秘密?
    除此之外,他实在想不出答案。
    陆执淡声道:“将王石单独关押,孤明日单独审问。”
    祁时安削薄的嘴唇微微抿起,七品官员的案子就值得你陆景宴这般上心?
    那位沈家女郎当真有手段。
    案子聊完,陆执起了八卦的心思,想起凌霄方才探得秘闻,抬眸问道:“你家薛夫人给你戴帽子的事,你可知道了?”
    祁时安神色没什么变化,一副什么都知道的样子:“与她偷.情的,不止王石这一个。”
    谈起这种别人家后院着火的事,陆执清冷的神色也变得促狭道:“祁大人好胸襟,孤甚为佩服。”
    祁时安未出声,似是不置可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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