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旭忙抬手示停,面色沉敛得如同被埋没在了鞘中。
    岑衍速噤了声,这才留意到杨旭身后一人也无,且周围来往的兵卒都被屛退了。他心下了然,迎杨旭进入内后复又守在了外边,已是恢复了警惕。
    只是云卿安此话何意?
    杨旭一时间实在是猜不准他的心思,便只得稳妥道:“风过折帆本就是常事,择良船而栖,不求破浪而求稳进。云督吩咐即是。”
    杨旭猛地一抬头,心跳已如擂鼔,然而他面前的云卿安只是神色淡漠,仿佛他是死是活、作何决定,皆无关紧要。
    “来了?”云卿安将手中拿着的护心鳞甲放下,回头望着他时似笑非笑。
    “步步高阶,踏之甚危,非同舟,无共难。杨千总还是当心着些。”
    “田参将坐镇州城劳苦功高,静候佳音即是。”司马厝道,转身走下城楼。
    沉郁的肃杀之气似乎都凝固在了这间小小的军帐内,进到里时压力顿增。杨旭的嘴唇白了一瞬,继而又紧抿成了一条深线。
    如今羌戎呈环形包围边关,支援不容再拖,而最合适的途径便是驻入岐山,迫敌退让以击破围局。
    仅仅用一个礼拜的时间整顿着实是匆忙了一些,但能有此成效也实在难得。
    若永远都靠不到彼岸,也配称良船?
    一封密函被递到了杨旭手中,他迅速将之藏好退下,状若无事。接下来该如何做便不需要云卿安再多吩咐了,自行办妥便是他的能力。
    “哈哈好,来日当洗盏铺席恭迎凯旋。”田遂良目送着他走开,背回手时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
    杨旭深吸一口气,躬身抱拳道:“杨某不才,愿听候厂督差遣,不敢违逆。”
    瓮城门敞开之时,兵将整装待发,默然肃立。
    云卿安打量他少顷,目光深邃。
    云卿安沉默了片刻,指尖在手背一圈一圈地划过如在冬日雪花中吐出的烟圈,却没有这般从容优游的气氛,他只是不置可否。
    一地重将,遭了战败被俘这样的耻辱,虽逃过一劫,但心态难免发生一些转变,也在情理之中。
    田遂良苦笑了声,道:“说来惭愧,自陇河兵败,我被调任退守此处,汲汲营营却终究是太过于保守了一些,让侯爷见笑了。”
    立于城楼之上时轻易能将之收入眼底,田遂良不由得感叹:“在下原不知,将弓弦拉满才是训兵之道。”
    “本就是让他们量力而行。”司马厝系上了臂缚,那浑如刀刻的面容上沉肃一片,“不足为道。”
    田遂良悠悠一叹,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道:“岐山地势复杂,若要先行兵至岐山以图谋跃进之策,派出的侦查通信斥候须得万分谨慎,我麾下的人较为老成些,侯爷只管放心用。未能与侯爷并肩作战,实属一大憾事。”
    司马厝道:“参将自有考虑,并无过错。”
    所做之事本就是受嘱而为,行险路,线标也自是错综复杂。魏玠安排的线人原是杨旭,云卿安等了多日都不见动静,料想是他被司马厝整得分身乏术,因而难得寻机来见。
    马道覆雪被清,袒露的土砖延展成了不安。
    司马厝踏过其上之时,麾下众人皆已准备就绪,铁盔明甲,刀光鲜亮,风霜征尘都充作拭刀麻,非寒夜朔雪不洗,非穷虏溅血不休。
    时泾却略有些忐忑地小跑了过来,急急地对他低声说:“云监军亲手接了战检活,把原先的负责人都给撵了,我寻思着去重检一遍却被拦下来了,我怕他……”
    司马厝闻言却没多大反应,“他检查了谁的?”
    “就……就爷您一人的。”时泾答。
    司马厝淡应了声,没作过多的表示,越过时泾大步朝前而去。
    时泾苦了脸难掩忧心,忙也亦步亦趋地跟上去。虽说他这担忧来由多少是些站不住脚,监军本就是理因同主将肝胆相照的才是,没有理由陷害对方。但是他又确实觉得云卿安这种人不靠谱,甚至是不怀好意,若趁着检查军备时动上些手脚也不是不可能。
    就怕万一,谁又说得准呢?
    在那队伍前方,猎猎卷旗之下,褚广谏单刀在手同贺凛并排站着,两人皆神色严肃,大有分毫不退的架势。
    “监军无事还是莫多逗留,总兵先行带兵突袭岐山,后边只需过些日子缓行、将锱重运送抵达即可。”····区区监军还是留在后方做些后勤事务的好,云卿安来到前边来做什么?还想要行使指挥权,让全军都听他的号令不成?
    等到司马厝从军械帐所内出来时见到的即是这样的一幕。
    云卿安静静地守在一旁,恭顺异常,并没有与那二人争执冲突,也没有要退下的意思,只堪堪僵着维持一个平衡。
    琉璃会在荆棘中残碎,蔷薇该在月光下浅吟。他不该来的。
    司马厝走到云卿安跟前时停了停,却是转头对着时泾道:“监军心思细腻,定保不出纰漏。”
    这话倒不知究竟是说给谁听的,反正该听的、不该听的人一个都没听进去。
    面对着从四周投来的各色各异目光,云卿安只是浅浅一笑,如若无人地用手轻抚上司马厝的心窝处,在他耳边温声说:“恨无翻云手、覆雨踵,不佑侯爷定河山,惟念高枕暖夜与卿安。”
    相见清欢绕了这急欲破去的旌旗,卿语怜,可人念,却偏偏烧上了一壶烈酒,激得褚广谏等人皆是愤不堪言。
    自家主将怎可容这般调戏?又更何况是当着三军的面,落了威风不说,还容易让人产生不好的臆测,这佞宦也着实不知廉耻。
    司马厝寒着脸,将云卿安搭过来的手提举了起来,那玉洁皓腕便露在了凉风里,受着往里灌的刺骨寒。
    “病好了?”司马厝冰冷冷开口。
    这般不消停。
    云卿安笑容未收,道:“还病着,不经凶。”
    条件有限,若是身体抱恙便只得寻军医来看,好与不好都是命数。那夜里,云卿安被司马厝晾在了城墙之上下不来,等到岑衍带人来寻时方才得了助。
    当时云卿安就看着司马厝跃落后对他不管不顾离去,他没有喊他回头,便也就如同司马厝曾经历无数次的那样,在深夜乘上寒风,盯着这似乎无明日的夜幕。有期无祈,不悲不喜。“是把我的话当作了耳边风,还没吹够吧?”司马厝沉声道。
    “换换枕边风或许可以。”云卿安叹了口气。
    不忍卒听。
    司马厝没功夫同云卿安瞎扯,不耐烦地拉着他的手将他带出数丈远,转身回到队伍前,翻身上马,反手提枪在后。
    其余众将亦纷纷准备动身。
    禁喧疾行的命令一发出,四周静寂一片,惟余马蹄踏雪,整齐划一的沉沉脚步声,如潮水般朝一个方向而去。
    云卿安垂眸不语。
    只是想来送送他,仅此而已。
    浩荡的兵马从身边掠过,战意凛冽。而云卿安的眼前只有那片枯地,被碾压出来的那么一点黄黑色的沟壑,坑坑洼洼,终究没能被雪覆盖,便也就埋葬不了昨日。
    他没有去看那人端坐于马背之上离去的背影。
    踏痕太纷乱了,踪迹也无处可寻。
    “督主,回去。”岑衍道,声音弱得仿佛一被风吹就要散了。
    云卿安没有再执着,轻轻地应了声,慢慢地同岑衍行上回路。
    却还没有走出几步,地上的一摊雪突然间毫无征兆地溅上云卿安的袍摆,像是恶作剧似的粘在那绯衣之上,星星点点。
    “监军若要做点什么也未尝不可。”
    颈间被枪缨轻轻扫过,又被那抵着的冰冷枪尖迫得抬起头,云卿安不无意外地看到了司马厝那隐于兜鍪之下的面容,以及他嘴角边戏谑的弧度。
    “温酒热枪,选哪样?”
    云卿安抬头注视着司马厝,不躲不避地迎着他在马背上的俯视。
    风袖飘起,发丝飞扬。
    云卿安深邃的眼眸里泛着幽幽光华,长睫冷凝寒霜,梨霜缱绻在凝脂的肌肤上,衬得风骨傲立,孤清而绝艳。
    未久。
    擦着枪尖而过的,是撞刺的吻,自薄唇舌尖流出的鲜血顺着云卿安的脖颈缓缓流下,殷红染上苍白。
    “侯爷要的,可是这样?”
    (本章完)
    第37章 无粉色 他的娘亲。
    针势采措,适则功半。
    司马厝没有冒进,而是采取了一条措施:合,把数万军队集中起来,抱成一个团,这样就不能被羌军各个击破。率军从济州城出发,采取“建立饷道,步步为营,边战边进,解围函壇”的策略,兵到岐山之后击退羌军设立大营,同期建立粮道以图进取。
    硝烟起,度日飞。
    待得胜岐山战捷传至时已过月余,后方运粮队伍加快进程抵达岐山之时,绵延恢宏的山营都被笼进了傍晚的暮色中。
    放哨巡逻的兵卒们依旧警惕异常,并未解甲落器,但他们面上的神色却得以难得的短暂放松。陆陆续续的,火把点燃了岐山,一场虽草但重的庆功宴即将拉开帷幕。
    车马颠簸,云卿安被岑衍搀着缓缓走上山道。
    “督主还是先行歇歇吧,劳顿伤身。”岑衍担忧劝道。
    本预计岐山退敌少说也要数月,今前方进程加快,后方自也不能落后。这一来,赶路自是压力顿增。
    云卿安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一般,不为所动。
    司马厝若无其事地往后靠了靠,“都别噤声啊,把战程说给监军听听,不然他给你们治一个军纪松散不作为之过。”
    没有人对监军来此感到意外,却又都是神色复杂,热火朝天的嚷声渐渐止息。
    大老远的匆匆来了,却又躲得远远的。
    番役被唤退,云卿安绕过人群行到一个偏僻的角落位置,绛唇轻启道:“本督不扰兴,诸位恣意就是。”
    十数名番役先涌上前来,按理来说,军中本该没有番役,他们应被收编入大军当中同大部分人一样听从主将调遣才是。可谁都知道那是东厂的走狗,不能保证能收为己用,那便只能由着,泾渭分明,只求互不干扰。
    当哨兵前来禀告后防已到达时,过风似乎停顿了片刻,连火光也都暗了暗,喧闹的氛围仍然存在,场面却仿佛一下子都黯然失色。
    司马厝缓缓抬眸,便对上了云卿安那垂敛的眉眼,对视一瞬即又都不谋而合地移开了目光。
    糊弄谁呢。
    露天场地中央的篝火缭缭升起,围放在四周的席案上摆满了烤肉烈酒,众人正酣。
    玉风盐
    每到这时候,云卿安看起来都像是乖顺,可那种假乖怎么也掩不住,密睫挡了挡,挡的也不知是来自他人恶意的窥探或是哀怜他的风尘,那狭长的眼尾也不见了轻佻。
    岑衍低叹一声。
    贺凛率先起身,一板一眼地将战况汇报了一遍,继而对云卿安问:“监军虽未参与,如今可有高议?”
    以往督主在澧都东厂时,受到的待遇自是不必提,高坐阁楼,运筹示下,不染风霜与纤尘。可自从跟了司马厝,默默在他身后打点担忧不说,还处处被人猜疑防备不受理解,甘受这军途劳苦,不怪不怨。
    “横刀奔马,破虏啖血,今我聊发狂,日后斩天狼!”贺凛起身一口将酒饮尽,哈哈大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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