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地图折服了功高气盛的潘季驯,苏昊这个工部河道主事算是得到了治河最高长官的承认,下一步他再要做什么事情,都容易多了。他送给潘季驯的老花镜、放大镜等物,也深得老爷子的喜爱。苏昊原以为潘季驯会虚套地问一问这些东西多少钱之类的话,谁知人家根本连提都没提一句,就笑纳了,没准在老爷子心目中,能够收下苏昊送的礼物就够给苏昊面子的了,苏昊没有感激涕零,就算是没有眼力价了。

    马玉等人也得到了潘季驯的好评,在得知他们几个人曾在江西主持过大型水库建设工程的情况之后,潘季驯亲自考问了他们一些问题。马玉等人对于潘季驯的提问对答如流,给潘季驯留下了良好的印象。潘季驯当着众人的面,连说了几句“小子可造”之类的话,又要求他们要经常到河道总督衙门来参加议事,言语中流露出了要提携他们几人的意思。

    马玉等人对此自然是欣喜若狂,潘季驯是正二品的官员,如果不出预料,加个太子太保衔也是早晚的事情。有这样一位高官罩着他们,他们的前途可谓是一片光明。

    在随后的曰子里,苏昊、马玉等人便按部就班地开始了他们的工作。在河道工程中,工部负责的是工程的实施工作,主要是组织役夫修缮河道,并对工程质量负责。马玉、江以达、谭奇都是有工程经验的人,他们分成几路,深入工程一线,监督工程的进度和质量,这些自不必细说。

    雇佣役夫的工作,苏昊仍然交给章襄等人负责,假装对他们收取“火耗”银子中饱私囊的事情无知无觉。在暗地里,他却指示马玉、陈观鱼等人秘密地联络工地上的役夫和下层管理人员,与他们交朋友,建立自己的内线,以待时机。

    每隔三四天,潘季驯就要在河道总督衙门召开例会,处理河道工程中出现的各种问题,同时集思广益,讨论河道治理的思路。苏昊等人都正式地获得了参会资格,能够坐在大堂上与来自于方方面面的大小官员们共同议事,在这个圈子里也算是混了个脸熟。

    苏昊在潘季驯面前提出的治河方略,被拿到例会上进行了多轮讨论。众人从各自的专业、眼界、利益等方面出发,对这个方案提出了不同的意见。这些意见褒贬不一,但总体来看,大多数的人都倾向于接受苏昊的思路,并且还做了不少有益的补充。

    在这种情况下,潘季驯下令组成一个班子,对淮河穿黄工程进行评估,包括穿黄涵道建设的技术可行姓,以及淮河穿黄之后入海通道的规划等等。这个班子由潘季驯的亲信熊恩正负责,苏昊、马玉等人都是班子里的成员。熊恩正因为被苏昊顶撞过几次,心里总是有些疙瘩,难以释怀,但他与马玉等人却是交情极好,没事还会在一起探讨一下文章、对对诗赋之类。这些文人之间的游戏,对于苏昊来说,是可望而不可及的,这也是苏昊难以融入他们这个圈子的原因之一。

    苏氏商行的水泥厂也在淮安郊外建立起来了。苏昊写了封信,许下优厚的待遇,把原来在丰城造水泥的许宗等人召到了淮安,并且把郝以宗设计制造的球磨机等关键设备也运过来了。在整个大明,还没有其他人能够制造出同样的设备,这就使得水泥生产的工艺即使被其他人窥破了,他们也无法模仿着把水泥生产出来。

    水泥厂生产的水泥样品被送到河道工程上进行了试用,其结果自然是令人十分满意的。在以往,工程上都是使用石灰、糯米汁等作为石料的粘合剂的,其姓能远远不及水泥。潘季驯命令大量采购水泥用于河道工程建设,这一笔订单给苏昊带来了丰厚的利润。

    除了河道方面的事情之外,勘舆营扩编的工作也进行得极其顺利。由于有韩文和潘季驯的支持,苏昊可以在淮安府的各州县以及河道工程的役夫中间挑选合格的人员,选择余地很大,兵源的质量也就有了保障。

    经过连年的灾荒,当地百姓生活十分困苦,能够当兵吃粮,对于许多人来说都是非常好的一条出路,所以募兵榜一出,勘舆营的大门几乎都要被报名者挤破了。

    要到勘舆营当兵,有一个硬门槛,那就是必须识字,而且懂一些算术。淮安这个地方素有读书的传统,文化人不少,而就业机会却不足,所以上门来报名的人当中,不乏身有秀才功名者,甚至还有不得志的举人。

    “你是举人?”苏昊看着站在公堂上穿着补丁累累的长衫的一位中年人,诧异地问道。在他印象中,举人是很有地位的,怎么会沦落到要当兵吃粮的份上呢。

    其实,明代读书人的地位高,也只是相对而言的。尤其是到了明朝中后期,由于社会经济发展到了一定的程度,文化较明初更为普及,读书人比以往要多得多了,所以地位也就逐渐下降了。据当时文人的笔记记载,在生员之中,“贫不能葬、身无完衣、长无家室”的情况,并不罕见。有些地方,贫困生占着学校生员的比重,甚至可以达到一半以上。

    与生员相比,举人的情况要好得多,一般都能够成为地方官的堂上之宾,可以鱼肉乡里。然后,也不排除有少数的举人因为不擅长交际、情商太低而混得落魄潦倒的。苏昊眼前的这位,就属于这种情况。

    “在下周汝员,字耕书,是万历戊子科的举人。”那中年人答道,他竭力想装出几分清高的样子,无奈底气不足,说话的时候多少还是带上了一些谦卑之意。

    苏昊问道:“你既是举人,为何不去官府谋一份差使,你不知当兵又苦又累,而且还没什么名份吗?”

    周汝员支吾了一下,答道:“周某倒也曾谋过一些差使,不过最终都没有做下去。周某本想归隐田间,了却残生,孰料天灾连连,全家人衣食无着,所以……”

    “归隐……”苏昊有点想笑,他问道,“你是说那些差使你都没有做下去,原因何在呢?”

    “或许是因为周某不愿为五斗米折腰吧。”周汝员答道。

    苏昊道:“周举人,既是如此,那你现在为何又想折腰了?你可知道,军队里最讲究的就是服从,令行禁止。为了这五斗米,别说折腰,让你下跪你也得听从,你愿意吗?”

    “只要不是做有悖圣贤之道的事情,周某吃点苦、受点委屈也无所谓。”周汝员说道。

    “这么说,你过去的东主,是让你做过有悖圣贤之道的事情了?”苏昊抓住了周汝员话里透露出来的意思,追问道。

    周汝员垂下头,叹了口气,说道:“将军莫要追问此事,周某只是不愿意与他人同流合污,才落到这般境地。将军放心,周某不是桀骜之人,只要将军让周某做的事情不违背周某的良知,周某定会言听计从的。”

    “那若是违背了你的良知呢?”苏昊呵呵笑着问道。

    周汝员道:“那周某自会躬身而退,决不会泄露将军的半点机密。”

    “嗯,好吧。”苏昊点点头,对身边的邓奎说道:“老邓,把他收下吧,到帐下做个随军记事,你看如何。”

    邓奎看看周汝员的身子板,也知道这种人要去当测绘员是没戏的。他有待说不要这个人,但苏昊已经发了话,他也不好否决,只好点点头道:“好吧,我先把他收下。”

    周汝员退下去之后,邓奎才有机会对苏昊问道:“苏千户,这个周举人也没什么突出之处,你为何要收下他?”

    苏昊叹道:“唉,我实在是看他可怜。好歹也是一个举人吧,混到要来勘舆营当兵的地步,也是够惨了。”

    邓奎道:“这种人我过去也碰上过,多半都是高不成、低不就,最后混得连饭都吃不上。别看他有个举人功名,论做事,我觉得连熊家兄弟的本事都比不上呢。”

    “先招进来试试吧,你没听他说吗,全家衣食无着了,我估计如果我不把他招进来,他全家人就只能喝西北风了。”苏昊说道。

    邓奎无奈地笑道:“苏千户就是心肠软,依着我,才不会招这种废物呢。”

    “废物也有废物的用处吧。”苏昊说道。

    由于报名者众多,勘舆营的规模很快就扩展到了300多人,大多数的新兵都是文化程度高、身体状况好、家世清白的农家子弟。新兵进来之后,勘舆营原来的那些士兵都当上了总旗、小旗一类的基层军官,他们一个个腰杆子挺得笔直,说话做事都不自觉地模仿着郝彤、邓奎的样子。

    新兵训练还是沿用了在丰城时候的方法,包括队伍里的文化,也照样贯彻了苏昊的精神,倡导团结友爱、互相帮助。那50多名老兵在新兵面前以身作则,这使得老勘舆营的传统,在扩编后的勘舆营中得到了有效的传承。

    老兵徐光祖闲来没事的时候,也会到勘舆营来当当编外的教习,给大家传授武艺和行军打仗的经验。据他的评估,勘舆营的战斗力,在整个大明军中,可以处于中上游的水平了,这主要得益于高强度的训练,以及充足的营养保障。须知,明军中没有哪支部队里的士兵是能够保证顿顿吃饱、而且隔天就有荤腥的。

    训练部队的这些事情,有邓奎和徐光祖管着,苏昊尽可放心了。他不会成天泡在军营里,因为还有许多其他的事情要做。比如这一会,他就正坐在淮安府署的二堂里,与知府韩文聊着淮安府的政事。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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