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次说白了就是一个棋子。
    用来转移怒火的。
    而且也就只有这一个作用。
    至于其他的,根本就没有参与,甚至他本就没有参与,只是被通知了一下。
    不过就算扶苏让他去南海,他恐也不敢去,至于跟那些地方官员联系,这更是不敢,他可不敢去做这么冒险的事,这若引起了殿下跟陛下的猜疑,他的仕途可就到顶了,甚至不仅是仕途到顶,只怕想保命都难。
    想到这。
    张苍再度长长叹气一声。
    他感觉自己陷入到了一个很尴尬的境地。
    他知道的事太多了。
    多到已让他有些寝食难安了。
    这些积压在心底的事,眼下像是一条索命绳,随时都吊在自己脖子上,只要自己稍微做出一些出格的事,恐立即就会被索命。
    而且是没有半点活路的那种。
    张苍两手一摊,满眼无奈道:“我怎么就沦落到这种地步了?”
    “我分明什么都没做啊。”
    “只希望日后殿下能念及我的功劳,对我多少包容一点,不然我张苍的命不长了。”
    张苍沮丧着脸。
    他现在已恢复了过来。
    双手抓着大案的案面,借力让自己站了起来。
    他看着外面晴朗的天空,心中却只感觉堵得慌,最终他还是决定去躲躲。
    他心绪实在难以宁静。
    他朝外面高声道:“来人,给我备车马,我……”
    “我要回家一趟。”
    他已做好了决定,这几日先避避风头。
    不然等殿下那边的消息传出后,自己这官署恐就会人山人海了,到时各种牛鬼蛇神都会来质问自己,他这小心脏可实在经不起这番折腾,可是偌大的咸阳,又有哪里是他能藏身的呢?
    须臾间。
    他想到了一个地方。
    可刚生出这个念头,就直接被他掐死了。
    他可不敢往那个地方去。
    哪个地方要命!
    哒哒哒。
    在张苍坐上马车回家避风头时,扶苏已来到了丞相府外。
    距离这事公布还有几日,他需提前做好相应之事,以便后续相关政事的开展。
    听闻扶苏前来,李斯跟冯去疾都很重视。
    扶苏这大半年的变化很大,眼下为大秦储君,又开始接管历练国务,他们作为大秦丞相,理应对秦储君负责。
    李斯跟冯去疾在正厅见会了扶苏。
    大宾常礼,豁达亲切。
    扶苏此刻显得很是谦恭厚重,他朝两位朝廷重臣深深一躬,依旧如过往般谦逊,毫无倨傲浮华之气。
    三人说开政事。
    相对坦率相向,很是相得。
    李斯跟冯去疾早就料到有此一事,这几日也早就差人下去整理,因而应对起来很是轻松,见李斯跟冯去疾提前做了准备,扶苏心中还略微一惊,但更多的还是欣喜,毕竟得两位丞相相助,他在南海的事想必会轻松不少。
    李斯笑着道:“老臣之见,军中士官退伍转职之事交殿下总揽下,若有疑难或者需朝廷出力,老臣再参与斟酌即是。”
    扶苏一拱手道:“总揽士官退伍之事,扶苏力所不能也,扶苏所欲也,师从丞相修习国事处置,丞相幸勿推辞为是。”
    李斯摆了摆手,沉声道:“不然,殿下纵然师从老臣,老臣亦当因材施教,殿下少学有成,又去过边地历练过相应军政,见识胆识多有口碑,完全具备领事才具,若殿下果真以修习吏员居之,历练进境必定缓慢,老臣之意,殿下已当自领国事,重担在肩,修习则事半功倍也。”
    闻言。
    扶苏神色略显迟疑。
    最终,也是拱手道:“丞相如此说,扶苏领命。”
    “这次南海士官转职之事,就由扶苏全权总揽,若有不解或困惑之事,再请丞相出手。”
    “理应如此。”一旁冯去疾笑着搭话道。
    前面的交涉其实很简单。
    就是分清职能。
    扶苏虽要创建事务府,但毕竟不是太子府,因而只能挂名丞相府下,所以总揽职能按理当在丞相府,只是李斯跟冯去疾也清楚,这次的政事其实就是扶苏的国事历练,因而并不会轻易插手,前面也只是把话提前说明。
    互相都心知肚明。
    一推一谦就将此事说明了。
    气氛融洽。
    这时。
    李斯爽朗大笑道:“殿下谋划南海之事久矣,不知殿下之臂膀可有物色定也?”
    话音落下,举殿皆寂。
    扶苏眼中也不禁露出一抹异色。
    李斯入秦已近三十年,在做丞相之前,李斯始终是奋发精进专于功业,从来没有就朝局人事用过心思,然而这次这么突然对自己的开府官员这么上心了?
    李斯同样心思微妙。
    他过去的确没有对朝局人事动过心思,只是自取代王绾成为丞相之后,他心中不自觉地生发出些许微妙心思,但遇大事,他都开始不自觉地要从朝局人事多做考虑了。
    这种改变李斯自己都没有察觉。
    只是一旁的冯去疾却是很明显的感知到了。
    他也清楚这究竟是为什么。
    李斯相较于贵族,其实算是布衣出身。
    从当上蔡为小吏时,李斯就对自己的人生很清醒。
    但随着李斯在大秦的功业越发厚重,眼下更是封侯拜相,显然已是位极人臣了,更是达到了自己的功业巅峰,到了这步,再想往前走,便只能是一件事了,便是当如何保住功业,如何保全已经蓬勃繁衍起来的巨大家族了。
    这种感觉他冯去疾同样感同身受。
    其父冯亭战死沙场,冯氏瞬间分崩离析,家道中落,少年青年的拮据滞涩,使得他对贫贱屈辱有着极深的烙印,这种烙印,并没有随着身份地位的提升而改变,甚至还在不断攀升,甚至已化作了灵魂深处的一丝隐隐的恐惧,一种让人不愿提及的记忆。
    未达人臣巅峰之时,他们是顾不得去想,更顾不得回首顾盼,只是拼命的向上奋争着。
    只是一旦达于巅峰,蓦然回首,对这股记忆更是有种恍若隔世之感。
    但同时对过去的惨淡遭遇更是深恶痛绝。
    正是因过去潦倒过,而今更是已拥有了,所以更害怕失去。
    扶苏眼下为大秦储君,未来也必是二世皇帝无疑,对扶苏已不能纯粹以公事论,而必得以储君论,甚至要尽可能多的体察这位未来皇帝与始皇帝之间的不同,尤其是政风,他们想保住权势,必须要做到自己在扶苏心中的分量不下于蒙恬。
    正因为此。
    李斯对扶苏与他的共事生出了一种从来没有过的心思。
    他要在扶苏身边安置一些自己亲近的人手。
    以此来加深跟扶苏的联系。
    最终。
    达到提高在扶苏心中分量的目的。
    无人想再做厕中鼠。
    扶苏深深的看了李斯几眼,沉声道:“我已将人物择选交给了奉常胡毋敬跟张苍御史,想必在这几日就能拿到名册,所以丞相现在问我会选何人为臂膀,我恐是答不出来,顶多回复丞相一个奉常一个御史。”
    李斯点点头,笑着道:“既然殿下已有人选,那倒是臣多心了。”
    见状。
    冯去疾开口几句,将话题给转移了。
    其间,扶苏询问了一些国事相关的处理情况,李斯跟冯去疾自是具体答之。
    在一番问询之后,扶苏直接离开了。
    目送着扶苏走远。
    李斯眼中却露出一抹后怕之色。
    他现在已惊醒过来,自己前面说错话了。
    但更令李斯有些毛骨悚然的是,他之前对此竟毫无察觉,而且是完全没有意识,若非扶苏直接回绝了,他甚至都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竟跟过往变了这么多,他过去何曾这么在意过朝局人事?
    眼下位极人臣,竟让他渐渐迷失了。
    一旁。
    冯去疾轻声道:“我们这位殿下,现在的成长速度实在惊人,对我等都生出了防范之心,不愿将具体的名册告知我等,只是我若是没记错,胡毋敬前段时间分明得罪了殿下,为何殿下还要将此等重事交予他?”
    “这实在有些奇怪。”
    “难道殿下跟胡毋敬暗中还有什么事?”
    冯去疾眉头一皱。
    他一时有些想不通其中的门道了。
    李斯缓缓道:“既然殿下心中已有人选,我们只需按殿下吩咐去做即可,至于其他的,想必殿下自有主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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