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请上吏宽谅。”
    扶苏道:“无妨,只是作为辅证。”
    翟尤沉思了一下,开始讲了起来,道:“当年非子先祖为周穆王赏赐,封到了秦亭,当时的秦亭跟现在不同,四周遍及了戎狄,在我翟氏的口口相传中,当时天下的戎狄,主要是赤狄、白狄、长狄,戎则是山戎、北戎、西戎。”
    “不过跟世人知晓的不同。”
    “戎狄其实都是华夏近亲,也都是炎黄之后。”
    “其中还有不少姬姓戎人。”
    “他们之所以被称为戎狄,主要是商周两代都定鼎中原,而这些部族因地处边缘而文化落后,语言风俗也与周室不尽相同,加之他们不愿意臣服于周王室的统治,所以被占据中原的周人,视作不服王化的野蛮人。”
    “在商时,这些野蛮人称为方。”
    “周时为戎狄。”
    “而在周孝王时,非子先祖被封到了秦亭。”
    “享有诸侯之实,但并无诸侯之名。”
    “不过当时秦人地位低下,即便勤勤恳恳的为周王室效力,也始终不为周王室正视,在一些场合更是会直呼秦人为‘秦夷’。”
    “而且那时总有秦人被西周的贵族抓去当奴隶服役。”
    “在接下来一段时间,秦人一直在周人跟戎狄的夹击中艰难求生,不过在周厉王时期,秦人便渐渐获得了正视。”
    翟尤说的很简略。
    他对很多事情也知之甚浅。
    嵇恒在听了一阵后,翻开一份竹简,补充道:“周厉王继位后,并没有遵循旧历,启用世为卿士的旧贵族,而是任用了在经济和军事上有所专长的荣夷公和虢公,当时周王室国势日渐衰弱,荣夷公为挽救周王室的经济,便采取了山林湖泽为王室专利的措施。”
    “最终此法致使民怨沸腾。”
    “周厉王还在舆论上采取了高压政策。”
    “凡是诽谤天子的人都会遭到刑杀,而后世闻名的‘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便出自此事。”
    翟尤点了点头,道:“的确如此。”
    “在这条命令颁布几年后,周人就手持棍棒围困王宫,叫嚣要攻杀周厉王。”
    说到这。
    翟尤不禁笑了笑,说道:“吊诡的是,在这时周厉王还命令臣下领兵护卫,却被那些将领直接回怼,‘大王,我们寓兵于国人,国人即兵,兵即国人,国人皆暴动,大王又能调集谁呢?’”
    “因而周厉王只能带着亲信逃离国都。”
    “最终客死他乡。”
    嵇恒将一份竹简合上,摇了摇头道:“周厉王或许是有不道之处,但从你口中所述,以及一些竹简上的记载来看,我认为就这么认定周厉王是昏庸之君有些偏颇。”
    “当时史书多为专职的贵族记载。”
    “而周厉王的所为,明显跟旧贵族相悖,也损害了旧贵族的利益,所以史笔所载不能尽信。”
    “周厉王的一些举措是值得肯定的。”
    “他或许是一位想有作为的君主,甚至的确做到了一些作为,不然当时国力强悍的楚王熊渠,断不会因为惧怕周厉王的征伐而自去王号。”
    “因而对于周厉王的评价,不当只从中原的史书,还要结合蛮夷戎狄的看法。”
    翟尤眉头微皱。
    他却没想到嵇恒会为昏君说话。
    不过他也并未反驳,只是安静的坐在一旁,任由嵇恒将这些话记下,只是在细想了一番后,似想到了什么,嘀咕道:“这位上吏说的倒也有几分道理,当今大秦推行的‘官山海’及前段时间的‘焚书坑方士’,跟周厉王所为,未尝没有几分相似。”
    翟尤的声音并不大。
    但在寂静的亭长室,却让人听得分明。
    扶苏等公子脸色微变。
    嵇恒抬起头,缓缓看了翟尤一眼,又看了几眼脸色铁青的诸公子,淡淡道:“两者某种程度而言,的确有相似之处,不过周厉王的举措更为激烈,他几乎将所有的旧贵族及周人都给得罪了,因而注定会失败。”
    “我们这次前来,就是要记下这些。”
    “以便后世以史为戒。”
    听到嵇恒的话,扶苏等人面色稍缓。
    但依旧面色清冷。
    唯有扶苏深深的看了嵇恒一眼。
    他想到了嵇恒之前所说,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只是同一事物不同角度的阐述,对比周厉王的改革,以及大秦相关的改革,未尝不是印证了这句话的正确。
    不过嵇恒吸取了经验。
    这才没让大秦重蹈周厉王的覆辙。
    嵇恒缓缓道:“从相关史书来看,秦人因周兴而衰,也因周衰而兴。”
    “不管历史的真相究竟如何,周王室在当时的确是日渐衰落,这一点无可置辩。”
    翟尤点点头,道:“的确如此。”
    “在族中一些书籍中记有,当时以猃狁(xiǎn yun)为首的戎狄,也加强了对周王室的反抗,就在周王室大厦将倾之际,周王室为了自保,开始大规模动员一切能动员的力量,其中就包括了秦人。”
    “也是从这时起。”
    “傲慢的周人终于向自己长期轻视的秦人低下了高贵的头。”
    翟尤眼中很是兴奋。
    仿佛自己就置身于当世,看着周人向秦人求援,过去不可一世的周人,自此再也不能对秦人目空一切了。
    嵇恒摇了摇头。
    他对秦人跟周人间的爱恨纠葛不感兴趣。
    他感兴趣的是周幽王的悬案。
    这几天,他一直在看带来的史书,看的越多,越感觉周幽王的事扑朔迷离,只是当年申侯犬戎攻破镐京后,焚烧了大量的周史,很多历史真相也为之被掩埋。
    他心中已隐隐有了些猜测。
    但还不够。
    只是了解的越多,越认可成王败寇。
    翟尤道:“也是在这时,秦人彻底迎来了浴火重生。”
    第118章 烽火戏诸侯?
    翟尤道:“周厉王时,周王室已风雨飘摇,这时西戎开始大规模劫掠,不过因秦人位于周王室跟西戎之间,不得不替周王室挡下劫掠,非子先祖的哥哥,即申侯的外孙嬴成一脉,在这几次交锋中,全族被灭。”
    “也是从这时起,秦人跟西戎结下了血海深仇。”
    “等到后面周宣王继位,他将秦人当时的首领,秦仲先祖封为了大夫。”
    “让秦仲先祖继续率领族人抵抗戎狄。”
    “在秦仲先祖二十年时,先祖奉周宣王之命讨伐西戎,不过当时秦人被戎狄几经讨伐,实力羸弱,毫无斩获,不过秦人跟西戎仇恨很深,即便讨伐无果,依旧坚持在跟西戎作战,只是……”
    “在秦仲先祖二十二年,先祖在伐戎之战中兵败身死。”
    “而在秦仲先祖战死后,周宣王发动了轰动天下的城濮之战,也在这一战中,秦人终于夺回了被西戎占据的犬戎,而秦仲先祖之子秦也,也因此被封为了西陲大夫。”
    “等庄公先祖去世后,我世父先祖放弃了继承地位,将国君之位让给了襄公。”
    说到这。
    翟尤更是激动道:“当初世父先祖放弃继承国公,率领族人继续与戎狄作战,还因此立下了毒誓。”
    “戎人,杀我父祖。”
    “我若不能手刃戎王,报此血海深仇,终生不复回国都。”
    闻言。
    嵇恒嘴角一抽。
    他深深的看了翟尤一眼,已经明白为何翟氏会待在秦亭了,只怕是秦世父的毒誓没有完成,他们这一脉实在没颜面回国都,而当时秦人的国都在西垂,不能回国都,因而只能落脚秦亭。
    乱发毒誓害人啊!
    不过嵇恒还是小看了‘秦世父。’
    秦世父实际是领着秦人打了西戎六七年,不仅没能为自己的父祖报仇,最终自己还被西戎俘虏了,被整整关了一年多,最后还是秦襄公给西戎多次交涉才得以被放回。
    翟尤自是知晓这些。
    不过毕竟是自己直系祖上,他自不会多说,含糊其辞的说了几句,秦世父当时骁勇作战,然后飞速跳过了这段,不过扶苏等人如何听不出其中意味?念头稍微一动,就已猜了个七七八八。
    几人都心照不宣的没有揭穿。
    对于这个小插曲,嵇恒没有太多理会。
    他从翟尤的话语中,也听出了一些东西,周厉王周宣王时,秦人跟周人的关系恐并不好,不然秦人这么卖力阻拦,周宣王不至于无动于衷,就是后面出兵,也是等到秦仲死了后。
    这恐是有意在削弱秦人。
    毕竟,西周举国讨伐戎狄,最终获利的是秦人。
    因为是秦人跟戎狄接壤。
    非周人。
    若是不削弱一下秦人,秦人恐会因此做大。
    翟尤继续讲着,秦襄公明显比兄长秦世父聪慧很多。
    他不想再替周人挡刀,也不想再替周人消耗戎狄,因而没有再硬着头皮跟戎狄对战,而是选择韬光养晦,甚至还将自己的妹妹嫁给了西戎的丰王为妻,用以分化戎人部落,为自身养精蓄锐争取时间。
    另则。
    为了躲避跟戎狄对战,秦襄公也选择了迁都。
    从西垂迁到了汧邑,并开始向东方拓展势力,用以开辟新的生存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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