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贩夫走卒对局势毫无影响。”
    “动跟贵族、豪强、官吏捆绑很深的土地、粮食、贷钱,无疑是在引火烧身。”
    “因而大秦只能选择动盐铁商贾!”
    “盐铁在天下商品中,相对处于上不上,下不下的位置,价值没有田地、人口、贷钱来的高,但又比最底层的贩夫走卒获利高,只是要花费大量时间去走商,去经营,加之要征收泰半之税,因而并不为贵族官吏看重。”
    “然盐铁又为天下之必需。”
    “所以作为当下的破局口最为合适。”
    扶苏暗暗点头。
    听到嵇恒的解释,他才恍然大悟,为何嵇恒会选择动‘盐铁’,而不是动田地、粮食等了。
    一切都是经过利弊权衡的。
    “既然盐铁在天下商品中不上不下,为何会让先生认为可能引动关东之乱?”扶苏问道。
    他一脸不解。
    嵇恒给自己倒了一铜爵的酒。
    大口饮尽。
    一股沁心脾的凉意涌上心间,嵇恒冷声道:“那其实只是一种推测。”
    “五五之数。”
    “但大秦输不得,更输不起。”
    “因而一旦输了,那也意味着大秦……”
    嵇恒摇摇头,声音慨然道:“气数已尽,注定当亡!”
    第105章 楼会塌吗?!
    屋外柳林的鸟鸣隐隐传来,沉沉院子静如幽谷。
    扶苏脸色已是惊变。
    他从没想过,针对商贾,会有这么严重的后果,他也实在想不到,区区商贾,如何能断绝大秦气数?
    嵇恒没有理会扶苏,押了一口酒,淡定道:“天下之事,无关乎大小,全靠对天下的影响,若是牵一发而引动了全局,就算是微末小事,也会变成弥天大事,反之亦然。”
    “官山海。”
    “实际事情并不复杂。”
    “只是将盐商铁商的生产权收回。”
    “若只关系到商贾,对天下世人而言,不过米粒大小,根本不会太上心,只是会稍加留心,官府接手后,天下盐铁价格会如何变,等到真正影响到价格时,至少也要大半月。”
    “因而短期对天下影响甚微。”
    “但若不止商呢?”
    “不止商?”扶苏眉头一皱,凝声道:“这次针对的不是只有盐商铁商吗?难道还会引出其他?”
    嵇恒沉默些许,目光严肃道:“这就是棘手之处。”
    “齐商定会滋事。”
    “这一点近乎是肯定的。”
    “齐商从盐铁经营中获利数百年,岂会甘心把到手利益吐出?等到朝廷政令下去,齐地的商贾定会教唆底层盐工、隶臣闹事,甚至齐地很有可能会爆发不小的动乱。”
    “不过仅齐地的盐工、隶臣闹事,朝廷其实可以很轻易平定。”
    “甚至都动用不了多少兵力。”
    “若是手段凌厉,还可借此大肆搜刮财富,用以充实少府,毕竟齐商在齐地经营上百年,积蓄的财富只怕是海量,朝廷只要针对得当,完全可以从中大发横财。”
    “然我并不太建议。”
    扶苏疑惑道:“这又是为何?”
    “因为朝廷若从齐商手中抢夺到大量财富,可能会触动到六国余孽脆弱而又敏感的心弦。”嵇恒捏了捏铜爵,眼中露出一抹深邃,道:“这对大秦其实很危险。”
    “六国余孽是极不希望大秦局势好转的。”
    “他们只想让大秦继续糜烂。”
    “烂到无力回天。”
    “大秦施行另类的‘官山海’,其实从某种程度来讲,已经触及到六国余孽敏感的心弦了,只不过管仲变法一世而衰,加之大秦一副要竭泽而渔的态势,会让他们心中生出一抹侥幸,认为大秦已快要濒临崩溃。”
    “因而极大可能不会选择轻举妄动。”
    “但……”
    “大秦若从齐地搜刮到大量财富,无疑会大幅缓解钱财压力。”
    “这对六国余孽而言,显然是不能接受的。”
    “他们有极大几率闹事。”
    “固然六国余孽闹事,眼下掀不起太多风浪,但会加重朝廷的负担,每一次平叛,就要消耗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这对国力的损耗会很大,最终也都会传导到底层。”
    “底层会越发艰难。”
    “大秦眼下本就担负不起军功爵制的功赏。”
    “再来几次平叛,朝廷只会越发难兑现,次数一多,定会动摇军心。”
    “一旦军心不稳,大秦就真出事了。”
    闻言。
    扶苏脸色大变。
    他已听清其中的利害。
    大秦眼下已是在勉力支撑天下,若是因此触动了六国余孽心弦,只会加剧大秦的负担,六国余孽固然能清灭一些,但关东之地广袤,六国余孽往深山野林河泽一逃,朝廷也没什么太好的办法。
    最终耗费的只是大秦国力。
    固然大秦可通过搜刮齐商获得大量钱粮,但军功爵这个大窟窿,根本就不是齐商那点钱粮能填补的。
    北原三十万,南疆五十万。
    就算不是人人都能获爵、升爵,但十几万还是有的。
    若加上开国未完全兑现的,数量只会更恐怖,齐商这点钱粮,根本就是杯水车薪。
    大秦的军功爵制正在逐渐坍塌。
    大秦眼下能做的、要做的,就是尽可能延缓军功爵坍塌的速度,最好是让军功爵在天下安定后再坍塌,到时朝廷才有余力去集中解决,若是军功爵制在天下动荡时崩塌了,那对大秦的伤害无疑是毁灭性的。
    扶苏脸色煞白。
    他已非是当初的懵懂无知。
    也深知其中利害。
    大秦眼下稳定压倒一切。
    唯有稳定,才能给大秦拖延到足够改善的时间。
    大秦绝不能贪小利。
    他也彻底明白了嵇恒的心思。
    大秦当用最小的付出,实现天下的稳定,哪怕只是明面上的。
    以最小的代价,去平定齐商挑唆出的动乱,尽可能不触动六国余孽心弦,让天下局势就这么僵持着。
    以此来减缓军功爵制的提前崩塌。
    扶苏沉吟片刻,凝声道:“嵇先生,那朝廷当如何去做?”
    嵇恒摇了摇头,道:“这其实已无关朝廷反应,齐商会教唆齐地生乱,官府一定会出手,也必须出手,但关键是要控制在一定范围,不能将此事激化扩大。”
    “但朝廷就算有意控制,尽量控制在小范围,也只针对出头的齐商,也并不能决定事态最终走向。”
    “因为此事的决定权已不在朝廷。”
    “而在六国余孽!”
    “若是六国余孽反应强烈,在齐地生乱的同时,在其他五地也跟着生事,朝廷就注定会陷入拉锯,这对大秦非常不利,也会逐渐拖垮大秦,大秦对此并无太好办法,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拖垮拖死。”
    “若是六国余孽跟六国官吏不愿趟这趟浑水。”
    “那大秦就有了喘息之机。”
    “五五之数。”
    “现在就看盐铁的利益,加上五地对齐地的厌恶,会不会让他们‘见死不救’了。”
    扶苏心神一凛。
    盐铁的利益,他能理解。
    这是嵇恒故意抛给六地官吏跟贵族的。
    但其余五地对齐地的厌恶,这又是从何说起?
    扶苏问道:“齐地跟其余五地有冲突吗?他们不是都反对秦政吗?为何感觉在嵇先生口中,他们内部之间还有歧见?”
    “六国余孽并非铁板一块。”嵇恒很肯定的道:“但能不能压过对秦的恨意,这实际就难说了。”
    “大秦横扫天下时,跟其余五国都有征伐,唯有齐,几乎没有多少抵抗,就直接麻利的降了,因而齐人在关东并不怎么受其余五地待见,不过这并非主要原因,最主要还是齐国见死不救。”
    “当年秦灭楚。”
    “齐国边境驻兵二十万。”
    “一旦齐国出兵,秦军三线交战下,几乎不可能取胜,甚至在齐楚燕三面夹击下,还可能遭遇大败,到时天下局势可就难说了,其余三国未必不能趁机复国,但面对楚国数次请求出兵,齐国选择了按兵不动,坐山观虎斗,想等秦楚两败俱伤时,去坐收渔利。”
    “最终只等到楚国覆灭,燕国覆灭的消息。”
    “再则,其余五国基本都经历了战乱,唯有齐国,被秦军出其不意之下,几乎不费吹灰就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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