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莉西从破门缝里探进头来。“斯佳丽小姐,威尔先生叫我来陪黑妈妈,让你吃早餐。迪利拉说你这阵子看护黑妈妈,累得精疲力竭,她特地切一大块火腿,加了肉汁,给你过玉米粥。”
    “给黑妈妈喝的牛肉清汤呢?”斯佳丽急问道“迪利拉不是不知道每天早上应该先端碗热汤来的。”
    “我手上正端着呢。”普莉西用肘拐儿推开门,端出盘子。“可是黑妈妈还没醒来,斯佳丽小姐。要不要把她摇醒,喂汤给她喝?”
    “把碗盖紧,放在炉边就可以了,等我回来再喂她。”斯佳丽饥肠辘辘。牛肉清汤的香味,惹得她的空肚子直抽筋。
    斯佳丽火速到厨房洗净手脸。上衣也脏了,那是免不了的,等吃完早餐再换件干净的。
    斯佳丽走进饭厅,威尔正要离座。庄稼人是浪费不起时间的,尤其是窗外朝阳金光灿灿,保证今天是个晴朗、暖和的好天。
    “让我帮你好吗,威尔姨夫?”韦德满怀希望地问。他跳起身,差点弄翻椅子。一看到母亲走进来,脸色马上黯淡下来。他必须待在桌子上,表现得乖乖的,否则她会不高兴。韦德慢慢走过去为斯佳丽拉开椅子。
    “真有礼貌啊!韦德。”苏埃沦温柔亲切地说。“早上好,斯佳丽,你不为你这位小少爷感到骄傲吗?”
    斯佳丽面无表情地看看苏埃伦,又看看韦德。老天!他只是个孩子啊,苏埃伦这么赔着笑脸的甜言蜜语究竟干什么啊?不明就里的人光看她的样子,还以为韦德是个值得挑逗的抢手舞伴呢。
    斯佳丽惊异地发觉,韦德长得的确漂亮。就他的年龄来说,个子算大的了,看起来像有十三岁,而不是十二岁。不过,如果苏埃伦得为这个长得好快的小孩买衣服.就不会认为长得快是件好事了。
    老天哪!我该如何打点韦德的衣服。以前这类琐事都是瑞特在做,我对小男孩穿什么,该去哪里买,一点概念都没有。瞧他的手腕都露出袖口一大截了,也许每样东西都得买大一号给他,而且要赶快买。
    学校想必也快开学了,如果还没开学,我连今天是几月几号都不清楚哩。
    斯佳丽砰地一声在韦德拉着的椅子上坐下。如果韦德能把她必须知道的每样细节都告诉她就好了。不过吃早餐的事最要紧。我嘴里的口水多得都可以漱口了呢!
    “谢谢你,韦德。”她心不在焉地说。粉嫩多汁的火腿镶着香脆的棕色肥肉,看起来美味极了。她拿起餐巾,摊都不摊开就往膝上一摆,举起刀叉。
    “母亲?”韦德小心翼翼地开口。
    “斯佳丽用刀子切开火腿。”
    “我可不可以到田里帮威尔姨夫干活?”
    斯佳丽顾不得进餐礼节的规矩,嘴里含着食物便张口说话,火腿实在大好吃了。“可以,可以,去吧!”她双手忙着切下另一块肉。
    “我也要去。”埃拉尖声说道。
    “我也要去。”苏埃伦的女儿苏西同声附和。
    “没人要你们去,”韦德说。“耕田是男人的事,女孩子家应该待在屋里。”
    苏两放声哭了起来。
    “瞧你做的好事!”苏埃伦对斯佳丽说。
    “我?弄出那些吵声的又不是我的小孩。”回到塔拉之后,斯佳丽总是尽量避免与苏埃伦吵架,但是一辈子养成的习惯实在难改。她们从小就开始吵架,从来没有真正停止过。
    天晓得我饿了多久,可不能让她破坏第一顿饭啊,斯佳丽边吃边想,一面专心地将奶油均匀地浇在白得发亮的玉米粥上。韦德随威尔出门后,埃拉跟着苏西嚎哭,她连眼都没抬一下。
    “你们两个给我住嘴!”苏埃伦大声喝道。
    斯佳丽将火腿肉汁倒在玉米粥上,将玉米粥倒在一片火腿上,然后用叉子搅拌。
    “如果瑞特叔叔在,他一定会让我去。”埃拉呜咽地说。
    我不要听,斯佳丽心想,我只要堵上耳朵,好好享受我的早餐。她舀起火腿、玉米粥、肉汁,放进嘴里。
    “妈妈妈妈,瑞特叔叔什么时候回来?”埃拉的声音尖厉刺耳。
    斯佳丽听到了这句话,嘴里的美食顿时变成嚼之无味的木屑。她有什么话好说呢?她怎么回答埃拉的问题才好呢?“他永远不回来了。”这是答案吗?她自己也不相信。她以嫌恶的眼光瞪着她哭红脸的女儿。
    一切都好好的,硬是给埃拉破坏了。她就不能少烦我一些,至少也让我好好吃顿早餐?
    埃拉长着她父亲弗兰克肯尼迪那样的一头赤红色容发,像一卷杂乱的锈铁丝,竖立在泪水横溢的小脸蛋四周,不论普莉西沾多少水将它紧束成辫子,仍会挣脱而出。她的身材也像铁丝,一身瘦骨。她七岁,比六岁半的苏西大一丁点,但是苏西已高她半个头,也比她壮许多,所以有事没事老爱欺负她。
    怪不得埃拉要盼瑞特来,斯佳丽自忖。他倒是真的关心她,而我却不。她跟弗兰克一样,总是叫我心烦,不论我多尽心尽力,就是无法爱她。
    “瑞特叔叔什么时候回来,妈妈?”埃拉又问一次。斯佳丽将椅子往后推开,站起来。
    “大人的事,小孩子少管。我要去看黑妈妈了。”此刻斯佳丽不能想瑞特,等她心情好转了一些再想吧。哄黑妈妈喝汤才是当务之急。
    “亲爱的黑妈妈,再喝一小口,我就心满意足了。”
    老妈妈别开脸,拒绝再碰汤匙。“累了。”她叹口气道。
    “我知道,”斯佳丽说“我知道。那么你睡吧!我不再来烦你就是。”她低头看着还有九分满的汤。黑妈妈的食量一天不如一天了。
    “埃伦小姐”黑妈妈无力地轻唤。
    “我在这里,黑妈妈。”斯佳丽答道。每当黑妈妈认不得她时,她就很伤心。每当黑妈妈误将自己那一双把其照料得无微不至的手当成她母亲的手时,斯佳丽就告诫自己不该把这事放在心上。照顾病人的是母亲,不是我。母亲对待每个人都那么亲切,她是天使,是淑女。我应该因被误认为是她而感到莫大的光荣,假如黑妈妈最爱她,我要妒忌就该下地狱问题是,我不再信这世上有地狱也不信有天堂。
    “埃伦小姐”
    “我在这里,黑妈妈。”
    老迈的眼睛张到一半。“你不是埃伦小姐。”
    “我是斯佳丽,黑妈妈,你最亲的斯佳丽。”
    “斯佳丽小姐我要见瑞特先生,有话跟他说”斯佳丽一愣,牙齿嵌入唇肉。我也要他呀!她在心中呐喊着。迫切渴望看到他。可是他走了,黑妈妈。你要的我实在没法给。
    她见到黑妈妈又昏睡过去,顿时舒了口气。至少黑妈妈可以暂时摆脱病痛的折磨。而自己的心却痛得犹如插满刀子。她多需要瑞特啊!尤其是现在,在黑妈妈渐渐步向死亡的时刻。要是他能在这里陪我,分担我的忧伤,该有多好。瑞特爱黑妈妈,而黑妈妈也爱他,他说,除了黑妈妈,他一生中不曾费如此大的功夫去赢取任何人的心,更不曾如此在乎任何人的意见。他若听到黑妈妈去世的消息,准会伤心,后悔没能向她说声再见斯佳丽扬起头,睁大双眼。当然!她怎么傻到没想到这一点呢!
    她俯视着身形枯槁的老妈妈躺在棉被下,小得几乎没有重量。“哦!黑妈妈,亲爱的,谢谢你,”她吸口气。“我回来向你求助,期望你帮我把一切重新推入正轨,而你也将和以前一样,不会令我失望。”
    她在马厩里找到了正在替马擦抹的威尔。
    “哦,真高兴能找到你,威尔。”斯佳丽说。她的绿眼珠闪闪发亮,双颊呈现绯红的天然脸色,而不是昔日涂抹的胭脂红。“能借用你的马和马车吗?我要去一趟琼斯博罗。除非——难道你正巧也准备去琼斯博罗不成?”她憋住气,等待他的回答。
    威尔平静地看着她,他比斯佳丽心目中认为的还了解她。“有什么能为你效劳的?我正打算去那里。”
    “哦,威尔,你真好。我是很希望留在黑妈妈身边,可是黑妈妈嚷着要见瑞特,而他一向是那么喜欢她,我必须让他知道黑妈妈目前的情况,倘使他让她失望,他决不会原谅他自己的。”斯佳丽抚弄着马鬃。
    “他现在人在查尔斯顿处理家务,他母亲要没瑞特指点,连透口气都不成。”
    斯佳丽拾眼一看,看到威尔毫无表情的脸,立刻又把目光移开。她开始编鬃毛辫子,当它是艺术珍品般的细瞧着。
    “所以,如果你愿意替我发封电报,我就把地址给你。这件事最好由你出面,威尔。瑞特知道我一向敬爱黑妈妈,一定会当我在夸大黑妈妈的病情。”她昂着头,粲然一笑“他总认为我没什么头脑。”
    威尔心里明白,那真是弥天大谎。“你说得对,”他徐徐说着“瑞特准会尽快赶来。我这就立刻骑马过去,骑马比坐马车快多了。”
    斯佳丽的手这才放松。“谢谢!地址就在我口袋里。”
    “我会赶回来吃晚餐。”威尔说。
    斯佳丽帮威尔将马具移开。她感到浑身精力充沛。她确信瑞特一定会回来,如果他一收到电报就立刻离开查尔斯顿,两天内就可到达塔拉。
    两天过去了,瑞特并没回塔拉。到了第三、第四、第五天,他仍未出现。斯佳丽衣衫不整,仔细倾听着车道上是否有车轮或马蹄声。就在她绝望之时,有一种别的声音引起她的注意,那是黑妈妈挣扎着呼吸的恐怖喘息声。躺在床上的那副消耗殆尽的衰弱躯体,似乎连将空气吸入肺叶再吐出来的力量都使不出,黑妈妈却一次又一次的做到了,皱瘪的颈脉不时凸起、颤动。
    苏埃伦陪斯佳丽一起值夜。“她也是我的黑妈妈,斯佳丽。”长久以来,存在姐妹俩之间的妒意与怨恨,在合力照护老妈妈之际,全抛到九霄云外。她们将整栋屋子的枕头全拿来撑住黑妈妈的身躯,不断把水壶煮得嘟嘟开。在她龟裂的厚唇上涂奶油,一滴滴喂水。
    但是一切努力都无法减轻黑妈妈垂死的挣扎。她用怜爱的眼神看着她们。“别把自己累坏了!”她喘着气嗫嚅道。“你们帮不了忙的。”
    斯佳丽伸出手指搁在黑妈妈的唇上,恳求道:“嘘!不要说话,省点力气吧!”为什么?哦,为什么?斯佳丽心中对上帝发火了,在黑妈妈神志不清的弥留之际,你为什么不让她安乐地死去呢?你为什么要叫醒她,残酷地折磨她呢?她一辈子都在做好人,做好事,都在为别人做事,从不为自己设想。她理该得到善报,只要我活着一天,决不再向你低头祷告了。
    然而她却向黑妈妈大声诵读床头柜上那本破旧的圣经,她念诗篇,平静的声音听不出内心的痛苦和不虔敬的愤怒。入夜,苏埃论点亮灯,接过斯佳丽手中的圣经,翻着薄薄的书页,接下去念,念累了,再由斯佳丽接昏,两人如此轮流,直到威尔将苏埃伦赶回房休息。
    “你也回房休息,斯佳丽,”他说“我留下来陪黑妈妈。虽然念得不是顶好,不过圣经里有不少故事我记得很牢。”
    “你念你的。我不走,我不能离开黑妈妈。”她坐到地上,疲惫地背靠墙,倾听可泊的死神声音。
    当第一道曙光射入窗口,黑妈妈的声息突然改变,呼吸声变得更沉浊,两次呼吸之间的沉寂拉得更长。斯佳丽一骨碌爬起。威尔也从椅子上站起来。“找去叫苏埃伦。”他说。
    斯佳丽立刻移到床边的椅子上。“要我握住你的手吗,黑妈妈?让我握你的手。”
    黑妈妈的前额吃力地皱起。“好累。”
    “我知道,我知道。累就不要多说话。”
    “要等瑞特先生”
    斯佳丽咽下口水。她现在千万不能哭。“不必再等了,黑妈妈。你安息吧!他不会来了。”厨房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苏埃伦就要来了!还有威尔先生,我们全部在这里陪你,亲爱的,我们都爱你。”
    一道阴影往病床罩来,黑妈妈露出微笑。
    “她要我。”瑞特说。斯佳丽不敢置信地抬眼看他。“挪开一点,让我靠近黑妈妈。”他轻声道。
    斯佳丽站直身,感觉到他的接近,他的魁伟、力量,感觉到逼人的阳刚之气,她双膝便发软。瑞特掠过她身边,在黑妈妈床前跪下。
    他来了!一切就会好转。斯佳丽跪倒在他身侧,肩膀触到他的手臂,在为黑妈妈伤心的同时,也感到快乐。他来了!瑞特就在这里,就在身边,我怎会傻到放弃再见到他的希望。
    “我要你为我做一件事情。”黑妈妈说。她的声音听起来坚强有力,似乎她保留了最后一口气就为了这一刻。她的气息浅短快速,几乎是喘吁吁的。
    “任何事都行,黑妈妈,”瑞特答道“你要我做什么,我都照办。”
    “替我穿上你送给我的那件漂亮的红绸衬裙,再把我埋了。你要亲自料理这件事。我知道露蒂早就看中它了。”
    瑞特仰头大笑。斯佳丽大惊。在临终病人面前他居然笑得出来?
    稍后她才发现黑妈妈也在默默微笑。
    瑞特把手放在心日上。“我发誓,露蒂连看它一眼的机会都不会有,黑妈妈。我保证它会随你一起上天堂。”
    黑妈妈的手伸向他,示意他把耳朵贴近她的唇。“你好好照顾斯佳丽小姐,我不行了,她需要关怀。”她说。
    斯佳丽屏住气。
    “我会的,黑妈妈。”瑞特说。
    “我要你发誓。”黑妈妈的命令虽微弱,但很坚定。
    “我发誓。”瑞特这一说,黑妈妈才静静地叹口气。
    斯佳丽泪汪汪地说:“哦,亲爱的黑妈妈,谢谢你。”她哭着说“黑妈妈”“她听不到你的话了,斯佳丽,她走了。”瑞特的大手轻轻掠过黑妈妈的脸,合上她的眼睛。“这是一个完整世界的陨落,一个世纪的结束。”他温柔地说“愿她安息吧。”
    “阿门。”威尔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瑞特站直,转过身。“喂!威尔,苏埃伦。”
    “她最后想到的人还是你,斯佳丽,”苏埃伦哭叫着。“你一向是她的心肝宝贝。”她开始嚎陶大哭,威尔将她搂入怀里,拍拍她的背,让他的妻子偎靠着他的胸膛掉泪。
    斯佳丽跑向瑞特,高举双臂想拥抱他。“我好想你。”她说。
    瑞特却一把扼住她的手腕,拉下她的双手。“不要这样,斯佳丽。
    一切还是老样子,没有任何改变。”他的语气相当平静。
    斯佳丽不敢相信他竟会如此狠心回绝她。“你是什么意思?”她大声哭问。
    瑞特退缩了。“别逼我再说一次,斯佳丽。你当然明白我的意思。”
    “我不明白。我不相信。在我爱你,迫切需要你的时候,你不会真心要离开我的。哦!瑞特,不要用那种眼神看我,你为什么不伸出你的手臂,抱住我,安慰我?你答应过黑妈妈的。”
    瑞特摇摇头,唇角泛出淡淡一丝微笑。“你真是个孩子,斯佳丽。
    你也认识我好几年了,怎么把那些教训都忘得一干二净。这只是一个谎言。为了使一位善良可爱的老太婆得到临终前最后一刻的快乐,于是我撒了谎。记住!小乖乖,我是个无赖,并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说完,瑞特扭头就朝门口走去。
    “不要走!瑞特,求求你!”斯佳丽啜泣道。她突然两手捂住嘴,若再求他,她永远都没有自尊了。由于不忍目送他离去,她猛地转头,瞥见苏埃伦眼中幸灾乐祸的表情及威尔眼中的怜悯。
    “他会回来的!”她把头抬得老高说“他总是会回来的。”假如我常常这么说,也许我就会相信,她想着,也许日后会成真。
    “总有一天。”她深深吸口气“苏埃伦,黑妈妈的红衬裙呢?我要亲眼看她穿着它下葬。”
    一直到为黑妈妈净身、穿衣后,斯佳丽才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可是当威尔抬着棺木进屋,她不由颤抖了,就此不告而逃。
    她在饭厅倒了半杯威士忌,两三口便把热辣辣的酒灌下肚,一股暖流贯透疲惫的身子,这才止住颤抖。
    我需要呼吸新鲜的空气,她心想,我必须离开这栋房子,离开所有的人。厨房里传来孩子们惊恐的叫声,她听了紧张得浑身都如针刺,于是提起裙摆便跑。
    室外早晨的空气新鲜沁凉。斯佳丽深深吸了一口,领略这股清新。
    一阵和风吹起粘在她汗水淋漓的颈子上的发丝。她最后一次梳一百下头发是什么时候?她怎么一点儿都不记得?如果被黑妈妈知道,不气昏才怪。哦——她将右手指关节塞人嘴巴,忍住哀伤,然后蹒跚地跑下山丘,穿越茂密的草原,直冲入河边的参天树林。耸入天际的松树闻起来芳香扑鼻,树下的一层软软厚厚的针叶,仿佛已经静躺了数百年。在那大自然的掩体下,斯佳丽独自躲在宅外。颓然无力地踏上铺满落叶的地面,背靠着树干席地而坐。她得理出头绪,一定有个办法可以力挽狂澜,她不愿相信一切都变了!
    但是她无法阻止自己胡思乱想。她觉得好迷惑,好累。
    她以前也累过,情况甚至比这次更恶劣。当初在北军四面包抄下从亚特兰大回塔拉,她就没因累而退缩。当她迫不得已翻遍整座庄园,搜寻食粮,就没因四肢被死沉的重负所拖垮。当她采摘棉花,采得双手长茧时,当她像骡子一样将犁具套在身上时,当她克服万难,找寻活下去的动力时,就没因为一句累了,而放弃一切努力。现在她也不准备放弃,她的字典里没有“放弃”这两个字。
    她直瞪着前方,面对所有跟她作对的魔鬼。玫荔的死黑妈妈的死瑞特的离弃说明他们的婚姻已经没有指望。
    最糟糕的就是这项。瑞特走了,这是她必须硬着头皮面对的。她仿佛还听到他的声音:“一切还是老样子,没有任何的改变。”
    那不可能是真的!
    斯佳丽得想个法子挽回他的心。她总是有办法得到地要的男人。
    瑞特跟其他男人没两样,不是吗?
    不,他跟其他男人不一样,这才是她要他的原因,她颤抖了,突然害怕起来。万一这一次不能赢得他,怎么办?以前她总有办法赢得。
    想得到的东西,没有弄不到手的。而现在却没那种把握了。
    头顶上端一只松鸦发出刺耳的叫声。斯哇而抬头一望,听到第二声冷嘲的啼叫。“滚开!少来烦我!”她放声大吼。松鸦振翅飞走,一朵俗丽的青蓝掠过眼前。
    她得好好想想,回想瑞特说过的后。不是早上,不是昨晚,也不是黑妈妈撒手的那一刻,而是在他离开亚特兰大的家那一夜。瑞特说过什么?他滔滔不绝他说话、解释。神情是那么冷静,那么惊人耐性,就像对待那种不屑对之发脾气的人一样。
    她一闪念想起一句差点遗忘了的话,顿时忘了自己精疲力竭。斯佳丽找到了她需要的。对了,对了,她记得一清二楚。瑞特要求离婚,她悍然拒绝后,他曾说过:“以后我会常常回来就是了,这样别人也就不会说什么闲话了。”斯佳丽微微一笑,虽然还没能赢,不过仍然还有机会。这个机会够让她继续奋斗下去了。站直身,挑开衣服、头发上的松针。现在她看起来必定糟透了。
    浑浊的弗林特河沿着松木林下的岩壁缓缓流淌。斯佳丽俯首撒下一把松针在河面上,目送它们打着转逐渐流远。“继续向前,”她喃喃说着“就像我。不往回看,过去的就让它过去了。继续向前吧!”仰视着晴朗的蓝天,一朵朵灿烂的白云匆匆飘掠而过。看上去快起风了!天气就要转凉,她机械似地推想。下午的葬礼,我得找件保暖的衣服穿才行!她转身往回家的路上走去,草坡比记忆中还陡峭。不管了!反正她无论如何都要回去打扮整齐。每次搞得一身脏时总会惹来黑妈妈的大呼小叫,她得为黑妈妈将自己打扮得整整齐齐的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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