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筠元一边伸手替他替换腿上的伤药,一边与他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
    对于她是如何连日不歇爬上萨阳雪山的,赵筠元虽然只是一句话带过,可陈俞心里却明白她为了找到自己,这两日应当接近不眠不休,心中不免愧疚。
    他下意识低下头,声音艰涩道:“小满,你跟在我身边受苦了,等我回了陈国……”
    赵筠元给她包扎的手一顿,就听他声音渐渐小了下去,他的头也低得很低,最后那句话赵筠元几乎要听不清。
    他说的是,“还能回得去吗?”
    刚刚被送来北岐的时候,陈俞也曾坚定以为他很快就能回去。
    他是陈国的太子殿下,在被送来北岐之前一直都是人人景仰的存在,陈国永远不可能舍弃他。
    可到了北岐,日复一日的等待与折磨,终究让他生出了动摇。
    毕竟已经四年了。
    这四年的每一日,他都过得无比痛苦,也越发怀疑,怀疑故国早就将他遗忘。
    “能。”赵筠元却在这时候握住了他的手,毫不迟疑道:“殿下,我们一定能回去的。”
    赵筠元不记得小说剧情中的陈俞是在第几年回到陈国的,但她知道,陈俞肯定会被接回陈国,而且还会成为陈国君主。
    掌心的暖意仿佛融化了他指尖的冰霜,他愣愣的抬起头来,撞见她眸中的坚定,片刻后,他控制不住拉着赵筠元的手将她带入怀中,“对,一定会回去的。”
    这时的赵筠元只顾着安抚陈俞,却没有瞧见他敛在眼底的狠戾。
    ***
    他们就这样一路歇歇走走,是在又过了五日,也就是十二月二十一这天方才回到了北岐皇宫。
    赏春日正是十二月二十日。
    也就是说陈俞虽然将冰川雪莲带了回来,可却没来得及赶在赏春日之前交到贺宛手中。
    原本,贺宛也并没有多么看重那冰川雪莲,她本就贵为公主,每年赏春日能拿出来的奇异花卉都是难得一见的稀罕物,她让陈俞孤身一人攀上雪山去采摘雪莲,无非是闲来无事,又想出一个折磨人的新法子罢了。
    可昨日的赏春日,贺宛却实实在在的丢了脸。
    她带去的赏春日的花是一株开得正好的墨色牡丹,北岐并非是个适合牡丹这种娇贵花卉生长的地方,甚至连寻常牡丹在这儿都是难得一见的,可贺宛带去的还是一株异色牡丹,其珍贵程度自是不必多说。
    所以贺宛方才吩咐底下人将这牡丹搬上来,便惹得众人啧啧称奇,贺宛听着那些夸赞之言,面上虽然不显,心里却很是得意。
    可等赏春日近了尾声,她要将这株墨色牡丹送给贺澜时,却被他摇头拒绝,“阿宛,这牡丹原本就是珍稀难得的花卉,异色牡丹便更是难得,兄长并非钟爱此道之人,赠予我,却是浪费了。”
    贺宛听了贺澜的话,脸色虽然不好看,可还能勉强忍着。
    只是后边却见有人给贺澜送上了一株冰川雪莲,而贺澜还当众收下了那株冰川雪莲,说这雪莲是难得的治伤良药,说那女子有心。
    这般举动自然无异于是当众打了贺宛的脸。
    贺宛当着贺澜的面,不好当面发作,只能等回了宫之后再去找那给贺澜送上冰川雪莲女子的麻烦。
    那女子不过是一个寻常婢女,按理来说贺宛想要处置那女子就如同捏死一只蚂蚁一般简单,可她派去的人还没出了宫门,就被王后的人截住。
    王后还因为这事狠狠将她斥责了一番。
    原本王后的那些话她是听不进去的,可王后大约也知晓她的性子,便开口道:“你若是还在乎你兄长是如何看待你的,就最好不要在这事上边犯糊涂。”
    王后见她神色变了变,知道自己的话戳中了她的内心,便又接着道:“那婢女当众给澜儿送来亲自采摘的冰川雪莲,谁人都知这事驳了你的面子,若是在这当口那婢女出了事,澜儿怎会不知这事与你有关,你也知道你兄长的性子,到时候怕是要与你生气。”
    贺宛说不出反驳的话来,也确实不敢再因为这事再去找那婢女的麻烦。
    可她心里憋着一团火,总是要找个口子发泄的。
    而这时候她刚好听辛兰禀报,说陈俞回来了,一听到这消息,贺宛满腹的怒火一下子就有了发泄处。
    她顺理成章的将所有的一切都归结到了陈俞身上。
    若是这小哑巴能中用一些,能早些将冰川雪莲带回来,那给兄长送上冰川雪莲的人就会是自己,哪里还能轮到那个小婢女?
    想到这些,她心头的火气越烧越旺,冷着脸大步踏出了漪芳殿。
    ***
    赵筠元从那老太医那儿取了药回来时,沉春殿已是一片狼籍。
    陈俞被贺宛带来的人制住,身上裂开的伤口渗出来的血已经将他身上那件薄薄的里衣染红,贺宛就站在他的面前,脚下是那株已经被碾碎的冰川雪莲。
    赵筠元心里一慌,连忙将好不容易求来的药藏进衣袖里,却不想还是被贺宛身边的辛月瞧见,她快步走上前拽住赵筠元的袖子,质问道:“你往袖子里藏什么呢?”
    听到声响,贺宛皱眉看向二人,辛月连忙低头解释道:“奴婢方才瞧见赵姑娘往袖子里藏东西。”
    贺宛闻言眼睛微微眯起,一步步往赵筠元的方向走来。
    赵筠元捏紧了衣袖里那包药,脑子里急切想着该如何破解当下局面。
    显然,贺宛若是有心要搜,她藏在袖子里的这包伤药定然是躲不过去,与其如此,不如……
    赵筠元咬紧牙关,主动将那包药拿了出来道:“帝姬,这只是给太子殿下用的伤药。”
    贺宛的目光落在那包伤药上,而后冷笑,“你难道不知本宫一早就下了命令,宫中医室若没有本宫命令一律不得给这陈国太子治伤,不知你手中这伤药是从何而来?”
    赵筠元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俯首叩头道:“帝姬您是知道的,太子殿下本就伤了腿,又因为您的命令孤身去了一趟萨阳雪山,如今身子羸弱,他要是真的出了什么事……”
    “行了!”她的话还不曾说完就被贺宛不耐烦的打断,她正欲发火,却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左右盯着赵筠元瞧了瞧,“你说的有道理,陈国太子不能死。”
    “可是你呢?”
    “你不过是伺候陈国太子的婢子而已,你死了,应当根本就无人会在乎吧?”
    赵筠元对上贺宛的目光,片刻后她轻轻叹了口气,道:“是。”
    第四章
    陈俞意识到了什么,有些慌乱的抬起头来,苍白到几乎透明的脸上满是无措,他央求道:“别伤她……”
    贺宛忽的笑了,“从前不管怎么折磨你,你总是一副淡漠疏离的模样,就算打断你一双腿,都没法从你脸上瞧出什么别的情绪来,可今日本宫还不曾说要如何处置这赵筠元,你就慌成这副模样?”
    说着,她仿佛找到什么趣事一般,笑着开口道:“既如此,不如你索性跪下求一求本宫,说不定本宫心软,还真就饶恕了你们这一回。”
    陈俞几乎没有片刻迟疑,挣开制住他的宫人便朝着贺宛跪拜了下去,“求您,别伤她,她不过是听了我的吩咐做事,即便做错了什么,也是我的过错。”
    赵筠元看着他向来笔直的腰身屈了下去,跪倒在贺宛面前卑微的乞求着,这是她第一回 见到陈俞如此卑微的模样。
    毕竟从前,就如贺宛所言,他是宁愿受尽折磨也不愿低头分毫的硬骨头,若是他谄媚几分,圆滑几分,或许能少受些皮肉之苦,可他从不肯在这些事上让步分毫。
    像他这样的人,若是要让他跪下,那便只能打断他这一双腿的。
    可今日,他却为了赵筠元心甘情愿的跪倒在了贺宛面前,赵筠元如何能不动容。
    贺宛见他卑贱如狗的模样,心头积着的那一团火气终于是发泄了出来,她得意的笑着道:“打断一个人的腿让他不得不跪下确实不如让他心甘情愿的跪下来得有趣。”
    “不过……”她拨了拨手腕那串兽骨珠子,喟叹道:“可惜越是如此,本宫反而越是想瞧一瞧若是赵筠元死了,你会是何种模样?”
    说着,她一摆手唤了两人进来,吩咐道:“将赵筠元送去御兽场吧,听说兄长抓回来那只山猫受了伤,正需要人肉补补身子呢。”
    那两人会意,一左一右制住赵筠元便要将人拖下去。
    陈俞原以为只要按照贺宛的要求跪下,她就会放过赵筠元,可没想过他这举动反而激起了贺宛的兴致,眼见贺宛手底下的人就要将赵筠元带走,他绝望的想去阻拦,但却被贺宛的人死死制住,动弹不得。
    贺宛临走前还转头往殿内瞧了一眼,看到陈俞满脸悲恸,眸色如血的模样,不由得心情大好,朝他微微勾了勾嘴角方才离开。
    赵筠元知晓自己无法从那两个宫人手中挣脱,索性并不挣扎,任由他们带着自己往御兽场方向走去。
    其实御兽场这地方对于赵筠元来说并不算陌生。
    也不过是一个月前,她曾来过这里一回,那一回陈俞被关进了装着野兽的笼子里,在那些北岐人的哄笑声中,拿着一柄匕首与一只饿了三天的狮子搏斗。
    他经久未愈的腿伤便是那时候留下的。
    而这一回,要被送去御兽场的人是她。
    贺宛带着赵筠元来到御兽场时,恰好有几个北岐贵族子弟围在一只兽笼边上,那些人见贺宛过来,都纷纷行了礼。
    贺宛略一点头免了他们礼节,然后才转头将目光放在眼前这足足有两人高的兽笼之中,“这便是兄长抓来的那只山猫吧。”
    赵筠元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兽笼里面关着是一只通体雪白的山猫,它的身上虽还能瞧见黑色纹路,但却已经极淡,确实是一只极为罕见的雪虎,难怪那些北岐贵族子弟皆是一副惊奇模样。
    不过那雪虎的状态似乎并不是很好,它正蜷缩在角落里,低头舔舐着腹部的毛发,细看之下还能瞧见那里似乎沾染了发红的血迹,赵筠元想起贺宛在沉春殿说的话,便明白这只雪虎应当是受了伤,而且伤得还不轻。
    那几个贵族子弟听了贺宛的话都连连点头,其中一个身着绿色织金长衫,身量矮壮的男子瞥了赵筠元一眼,谄媚笑道:“帝姬这可是给山猫带了食物过来?”
    贺宛看了一眼辛月,辛月会意,吩咐那两人将赵筠元押到兽笼边上,然后才点头问道:“这山猫可吃过东西了?”
    那人连忙答道:“早上用了些新鲜的牛肉,午间还不曾用过,想来应当也饿了。”
    “那倒是正好。”贺宛抿唇一笑,“牛羊肉怎么比得上人肉补身子?”
    说着,正要打开兽笼将赵筠元推搡进去,却被贵族子弟中的一人叫住,“帝姬,这女子若是直接这样被送进兽笼,那恐怕不消片刻就要被撕成碎片了,那多无趣。”
    “哦?”贺宛大约也觉得这话有理,便扭头看向那人,“那不知穆柯有何高见?”
    这穆柯是北岐国师的养子,据说母亲是陈国人,所以贺宛一向瞧不上他,只是国师看重这个养子,再加上这穆柯原本也是圆滑之人,不过几个月便与那些贵族子弟打成一片,所以贺宛倒也不曾找过他麻烦。
    穆柯笑着从怀中摸出一柄嵌了蓝宝石的匕首,往前走了几步,将匕首递到了赵筠元手中,“猛汉与野兽搏斗咱们看得多了也有些腻味了,可这柔弱女子与野兽搏斗却是头一回见。”
    听他说到这,周围那几个贵族子弟显然都生出兴趣来了,一个个面上都带了些意味不明的笑,穆柯便接着道:“不知帝姬可否让咱们瞧个新鲜。”
    贺宛自然不会拒绝,她想杀了赵筠元原本也不过是为了找乐子罢了。
    毕竟赵筠元是陈国人,陈国人的性命在她眼中,向来是比畜牲还要轻贱的。
    兽笼被打开,赵筠元踉跄着被推进了兽笼里面,雪虎大约是觉察到有人靠近,它停下了舔舐毛发的动作,缓缓的站起身来,漆黑的瞳孔看着有些瘆人。
    雪虎的动作显然让周围的贵族子弟都有些兴奋了,有性子急的甚至忍不住催促着雪虎。
    可那只雪虎并未受到他们的干扰,只是贴着笼壁慢慢靠近赵筠元,虽然它现在并不算太饿,可是也不会拒绝送上门的食物。
    眼看着那只雪虎不断靠近,赵筠元的内心也紧张到了极点,从被带来御兽场开始,她就无数次尝试着唤醒系统希望能得到系统的帮助,可惜不管她怎么努力,依旧没能再度听到那道机械声音。
    赵筠元知道,这一回她只能靠自己。
    她强迫自己尽可能冷静下来,然后利索的从下裙中撕下两块布条,将拖地的长裙改到小腿处,然后又用那两块布条将宽大的衣袖束起以免碍事。
    兽笼外面的人虽然看见了赵筠元的动作,可他们并未在意,毕竟在他们看来赵筠元不管如何挣扎反抗,最后都逃脱不了成为猛虎食物的下场。
    等赵筠元做完这些,雪虎距离她已经只有不到五尺了,它停下了脚步,目光却变得越发锐利,显而易见,它已经将赵筠元当成了猎物。
    她甚至能感受到雪虎鼻子呼出的热气,手心不由沁出细密的冷汗来,她却分毫不敢放松,更是死死攥紧了手中那把匕首,眼睛也是眨也不眨的盯着那只雪虎。
    雪虎身子微微往后倾,接着以极快的速度往赵筠元的方向扑了过来,赵筠元的呼吸仿佛停滞,在这一瞬间,她猛地往边上躲去,虽说避开了雪虎这一扑,可却还是不可避免的被它锋利的爪子划破了手臂,还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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