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瑶!”
    温云的声音再次传来,“我都知道,久珹那孩子……是我没有教养好他,我待他向你谢罪。”
    洛久瑶顿住脚步,没有回头:“我与皇兄的恩怨已经了结,娘娘曾照看我多年,不必这样说。”
    温云却费力起身。
    “久瑶。”
    她依旧在后轻唤,“对不住。”
    她喃喃着。
    “终究是我对不住你。”
    --
    回宫时,天已将亮了。
    几乎一天一夜未得休息,洛久瑶却不觉得困倦。
    心间思绪杂乱,她只觉无力,好似怎么也无法将过往厘清。
    “你回来了。”
    殿内,洛久珹仍未离去。
    他等她许久,迎上来:“你可有将那封信交给母亲?”
    洛久瑶乏得厉害,寻了椅子坐下。
    “我有没有给她,你不是都瞧见了?”
    她抬首瞥一眼洛久珹,开口道:“皇兄,我与容妃娘娘说的话,你听到了多少?”
    第53章
    许是自知理亏, 洛久珹没有说话。
    洛久瑶没什么好同他周旋,道:“皇兄的武功又进益了。”
    她并不说清道明,言语也并不中听, 显然是在暗指洛久珹跟在后潜入棠西宫一事。
    可听她这样说,洛久珹反倒在侧坐了下来。
    洛久瑶不看他,自顾自道:“皇兄想同我说些什么?”
    洛久珹这才开口,支支吾吾问:“我听到了, 当年的甜汤……”
    他欲言又止,洛久瑶接过话茬道:“那碗甜汤确是我故意换了其中药物,又将其作为谋害淑妃的证据禀报上去的。”
    “当年棠西宫内早有宫侍被收买,若那碗剧毒端到寿安宫去,不仅不会要了太后的命,还会被当做证据,害死更多的人。”
    洛久珹敛了敛眼睫,没有说话。
    他底气不足时话总是要少些,而眼下他为当年之事心存愧意,半个字也难说出口。
    洛久瑶看得出。
    可她无意打断他的愧疚, 更不愿开口宽慰什么。
    虽然当初的洛久珹并不知那碗甜汤中的玄机,她也从未打算自证清白, 但她那时所经历的一切却如何也无法抹去, 即使已过了许多年,在若芦巷中经历的种种也始终令她难以释怀。
    于是她没有开口, 任凭洛久珹攥紧了指节,歉疚之意盈满双眼, 呼之欲出。
    殿内安静了许久。
    终于, 洛久珹再次开口:“你……你如今既从我母妃口中得知了当年的事,之后打算怎么做?”
    他生硬地岔开了话语, 没有再提及当年的甜汤。
    洛久瑶望着将亮的天色:“离当年过去太久,只当听过便罢了,没什么打算。”
    洛久珹皱眉,颇有些不忿:“皇祖母……太后娘娘她先后害了先皇后与许美人,你只说当听过便罢了?”
    他似是还想说些什么,却难以再如常日那般揣着一股令人的盛气,语气平白弱了许多。
    天色渐渐亮起来,有些晃眼的天光自殿门的缝隙钻进,照亮殿堂。
    洛久瑶垂了垂睫羽。
    照落在眉眼的光亮被她的睫羽遮挡住,本浅淡的眼瞳竟也成了深沉的颜色。
    “是。”
    她不愿多说,起身拂袖,一副送客的架势,“天亮了,信已在容妃娘娘手中,你也亲眼见她并无大碍,若没什么旁的事,皇兄便回宫去罢?”
    许是心间愧意难以消下,又或许是洛久瑶的言语太过冷淡,洛久珹竟没再同她辩驳,乖乖起身,转身离去了。
    殿门开合,屋室再次安静下来,洛久瑶的视线略过那道离去的背影,转瞬又移开了。
    当年之事终于明晰,她却始终没办法松下一口气来。
    时移世易,纵然她与洛久珹已将过往的恩怨尽数坦明道出,但却再也没办法如孩童时,吵闹之后只消一方稍作示弱便能和好如初。
    而在此事上,容妃不愿洛久珹知晓,她也不愿他参与其中。
    洛久瑶在殿中坐了许久。
    清晨,殿内空荡荡的,尘埃飘散,纷扬飞旋在赤金的光柱里。
    看起来是个好天气。
    洛久瑶起身,穿过那道光线,推门走了出去。
    --
    回到寝殿,门前却跪着一道影。
    远远得见,洛久瑶便能认出,是青棠。
    自那日在棠西宫见她与容妃一处后,青棠总是有意无意躲着她,近几日的起居更衣都是桃夭在旁服侍,洛久瑶已许久没有与她面对面说过话了。
    似是跪了许久,听到脚步声,青棠动作有些迟缓地转头:“殿下。”
    不等洛久瑶开口,她先一步俯身叩首,道:“奴婢有错。”
    “青棠。”
    洛久瑶弯身。
    她看着她,缓缓道:“你如今跪在这里,跪的是我?是太后?是容妃?还是与你有恩的……先皇后?”
    青棠抬首,对上洛久瑶坦荡荡的目光,一时说不出话来。
    洛久瑶直起身,言语冷淡:“若你跪的是我,有话想说便起身相告,若你跪旁的什么人,去寿安宫,去棠西宫,去长景殿,不要在我这里跪。”
    院中安静无声。
    好一会儿,青棠再次叩首。
    她的双膝有些发颤,勉强站起身,道:“奴婢曾处心积虑来到殿下身边……即便如今,奴婢依旧对殿下有所隐瞒,是奴婢对不住殿下……奴婢该死。”
    洛久瑶却轻笑一声,道:“我以为你不会说的。”
    “奴婢本不愿隐瞒殿下,只是事急从权……不得不这样做。”
    青棠匆忙道,“殿下与七殿下去见过容妃娘娘一事,是奴婢同太后所言。”
    洛久瑶了然:“所以清明祭祖时,她才会派人杀我。”
    与秦征的婚约未成定局,一切的走向都犹未可知,太后居于深宫多年,即使如今情势不利,也断不会这样快就沉不住气,贸然对她出手。
    她能做此决定,定是有所笃定,比如笃定那日容妃同她说了些什么,认定了她会因容妃所言投奔秦家,之后帮衬着秦家对她行不利之事。
    她是真有所为,才会如此恐惧心虚。
    青棠歉疚道:“奴婢没想到太后娘娘会丝毫不留情分,这样快对殿下下手。”
    洛久瑶又问:“容妃娘娘所用的毒,也是你为她带去的?”
    “是。”
    青棠不置可否:“容妃娘娘自决定告知殿下当年事时,便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她以身涉险,只是想殿下能知晓当年之事,早日看清太后所为。”
    洛久瑶一瞬不眨地看着她,“真的只是如此吗?”
    青棠顿了顿话语,一时不敢直视洛久瑶的眼睛。
    “青棠,我昨日不做丝毫掩藏再次前去,是已经猜到了你们的盘算,你如今既打算对我坦诚,何必还要有所隐瞒?”
    洛久瑶轻声叹息,“凭太后在宫中的眼线,我去过棠西宫的消息大概已传到她耳中,她知我独身一人前去,容妃定是同我说出了所有过往真相,此后只会义无反顾地对我出手。”
    “而我,除了与她鱼死网破,再无旁的选择了。”
    “殿下……”
    青棠双膝一软,再次跪下身。
    她俯身垂首,却一时说不出更多辩驳的话来,只道:“殿下,当年先皇后薨逝,宋家没落,太后娘娘的确也元气大伤,因而不理六宫事多年。但她心思深沉手段狠厉……奴婢与容妃娘娘一样,的确存有为主报仇的私心,但依太后过往所为,即使殿下不与她为敌,她早晚有一日也会如舍去先皇后娘娘那般舍出殿下……”
    “殿下如今与多方势力都有所联系,何不早做打算?”
    洛久瑶终于听到她真心所言。
    为了多年前的仇怨,为了先皇后。
    而她离开棠西宫时,容妃所言的歉语亦是为此。
    关切是真的,言语中的善意却是掺了假的,而她本已卷入皇城的风云变幻中,她们索性再推她向前一把,彻底让她涉足这场争斗。
    她忽而觉得很累。
    延箐宫不是她的避世所,偌大的皇城也只是冰冷冷的围盘,弈子是冷的,执棋人的心也是冷的。
    而她前世曾身处这座围盘中,好不容易有了离开的机会,又因一封临终托孤的信不得不回到这里,守着这里。
    生在这里,死也在这里。
    她像是被这里困住了。
    洛久瑶没有继续留在宫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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