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信手揪住一人问询,那人神色匆匆, 只道是圣上遇刺,幸而秦世子与五殿下在旁,秦世子替圣上挡下一剑,这才没有伤及圣上龙体。
    洛久瑶松开手。
    秦征, 为什么是秦征?
    但她没时间思虑更多,唤来桃夭:“桃夭,替我去寻一趟沈御史,就说……后山的堰湖,请他救我。”
    幸而洛久瑶熟识行宫中的小路,顺着近路奔至后山,在那处熟悉的石亭,她见到洛久珹的身影。
    洛久瑶有一瞬的恍惚。
    不管前世今生的路再如何不同,该发生的,难道还是会发生么?
    宫中搜查的守卫还未赶到, 另一道身影自旁侧的山石落下。
    正是昨夜那人,亦是上一世那个行刺的守卫。
    洛久瑶摸了摸袖中匕首, 悄声走去。
    守卫跪在洛久珹身前的一瞬, 洛久瑶手中的匕首横上了他的后颈。
    “洛久瑶?”
    洛久珹面染惊诧,“你做什么?”
    洛久瑶抬眼, 没有与他多做解释,只道:“兄长, 此地不能留。”
    洛久珹竟没有犹豫, 点头选择相信她,他的手法更为熟练, 三下五除二缚住那人,与洛久瑶一同朝园林更深处走去。
    天还没有黑下,堰湖却已被葱茏的草木映得幽暗森森。
    湖畔,洛久珹提着扭了手脚的守卫,问道:“你说,他想害我?”
    守卫抢着开口:“殿下明察,小人……”
    洛久瑶没有给他解释的机会,匕首横在他张开未合的唇上:“是谁要你这样做?秦世子?五殿下?”
    守卫颤颤道:“殿下,小人曾受过容妃娘娘……”
    洛久瑶替他说完:“你曾受容妃恩惠,想报答于她,本想在昭阳台与七殿下演一出舍身救父的好戏,不料他并不答应,昭阳台的戒备更是森严……”
    洛久珹打断她的话:“啰嗦死了,要他招供就是,你同他废什么话?”
    洛久瑶抬眼:“好过你明知有诈还来赴约,眼下父皇遇刺阖宫都在寻他,若是见他与你一起,你跳进这湖里也洗不清。”
    “行刺?”
    洛久珹这才皱眉,重新问那守卫:“你不是说你识得冷宫守卫,可以助我前去探望母妃吗?”
    “他也没想到你这样好唬。”
    洛久瑶眼皮直跳,转向守卫,“你不要交待吗?”
    守卫咬咬牙,抬着手臂企图攀扯洛久珹的衣袖:“殿下明察,小人真的只是……”
    远处传来嘈杂声响。
    见此人是在拖延时间,只等众人来此后嫁祸罪责,洛久瑶不再同他浪费言语。
    她对洛久珹道:“皇兄,此人不能留。”
    洛久珹反倒犹疑:“你是要我……杀了他?”
    洛久瑶平静道:“兄长过去都是差人动手,今日需得亲自动手,不敢了吗?”
    “什么差人动手?我从未与人有过仇怨,为何要差人动手?”
    洛久珹又皱眉,“他没有危及我的性命,我也没有做过,查出他背后之人自能证明我的清白。”
    远处的声响越来越近,脚步声隐隐,洛久瑶看向来时的小路。
    “皇兄是觉得,要把刀架在脖子上才算是危及性命?”
    她又看向黑漆的湖水,眸色微沉,仍平静地像是在说一桩如就寝用膳般的平常小事,“兄长,他没办法助你去见容妃娘娘……我却已有了办法。”
    “你有什么……”
    不等洛久珹拒绝,洛久瑶伸手捉住他,径直将二人拽入水中。
    春日,湖水开始回暖,堰湖的水却依旧刺骨。
    洛久珹在落水时便明白过来,按下那守卫,任摇曳的水草若索命的水鬼般缠绕在那人的腿脚上,将人带到湖水的更深处。
    洛久瑶跌入水中,身上的伤口开始隐隐发疼,她顾不得更多,努力摸索着挣开张牙舞爪绕在手畔的水草。
    脚步声,呼喊声,隔着一层蜜蜡似的湖水分迭自岸上传来。
    洛久瑶在浑浊中睁开眼,刺痛感盈满眼眶,她望不清逐渐远去的水面,望不见岸上是否有人影,只能望见莹白一团衣摆展开,浮动在水下,起起落落。
    这是她回到这里后,第二次落水了。
    上一次是不得已被贺令薇拖下水,这一次,换她主动跃入水中。
    视线所及之处,一抹亮色似乎正朝她的方向飘来。
    是洛久珹。
    洛久瑶还记得,他的水性是很好的。
    他游来,扯过她的衣袖,顺势托住她的臂弯。
    洛久瑶四肢僵硬动弹不得,任他就这样托起她。
    她忽然想起许多年前,她与洛久珹也曾一同落水。
    那是八年前,诸侯前来燕京朝拜的千昭宴,宴上歌舞升平,一派热闹。
    洛久珹向来不喜盛事的场面,趁殿上气氛正好,偷偷带她离开正殿,跑到西宫的千鳞池去捞自元陵进贡来的金鲤。
    他说,棠西宫里有一方漂亮的白瓷口缸,正巧适合养这些稀罕的鱼种。
    孩童的手臂太短,只能扶着栏杆朝水下伸手,一时重心不稳,自栏杆翻了下去。
    眼见洛久珹翻下,洛久瑶毫不犹豫地伸手,拉住了他。
    他们就这样一同掉入千鳞池中。
    池水很深,洛久瑶紧紧扣住岸侧的山石,腕骨因拉扯脱臼,却始终没有放开洛久珹的手。
    直到宫侍们手忙脚乱救上二人,洛久瑶已因溺水失去了意识。
    自那日后,洛久珹花了许久的时间练习,最终熟知水性。
    她却开始怕水。
    冰凉的湖水带着腐烂的气息倒灌在口鼻中,洛久瑶始终忘不掉那种无孔不入的窒息感。
    好似她真的折手折脚,真的已经在湖中死过一遍。
    在与洛久珹共同生活的那几年里,她曾怕黑,洛久珹便拿走了她满室的灯烛,她惧怕雷雨声,洛久珹便在雷雨夜晚遣走所有的宫侍,将她一人扔在空荡荡的寝殿中。
    他总是很强硬,甚至以极端的手段逼迫她面对恐惧的事物,唯独怕水这一件,他从未逼迫过她。
    洛久瑶终于合上眼。
    眼睛看不见,耳朵听不到,她好似再次回到了许多年前,五感也被封闭在水中。
    可她伸出手,一只手却顺着她冰凉的指节,握紧了她的手。
    洛久珹的手攥上来的一瞬间,她的指节开始发颤,指骨蜷缩起来。
    她近乎逃避地不愿去触碰他,可心底的那个声音却在问——
    如果在这里,如果她把命还给他。
    他会收下吗?
    于是重获呼吸的一瞬,她好像听到自己真的问出了这句话。
    意识重新恢复清明时,洛久瑶才发觉,她已经回到了岸上。
    她身上裹了件干净的外袍,外袍之下,浸了水的伤口隐隐作痛。
    不仅伤口在痛,浑身更是发烫,要烧起来一般。
    她裹紧外袍,眨眨眼,看清面前几人。
    洛久珹与她一样,被捞出后身上还挂着湿淋淋的浮草,正半俯着身去拆黏在发上的水草。
    身侧,沈林的衣裳湿了半面,在旁是穿着单薄的沈停云。
    洛淮立在更远处,跟着面色漠然的洛久琮。
    见二人醒来,沈停云回身复命。
    洛久琮却走来,蹲身在洛久瑶面前,柔声问道:“九妹,这个时辰,你们二人怎么会在这里?”
    他穿着一袭锦袍,袍角绣线粼粼生光,洛久瑶心下微顿,本发凉的手心一瞬沁出汗水。
    昨日她在后山石亭见到的人,是洛久琮。
    他又穿了那件衣袍,明显没有要隐藏的意思。
    洛久瑶敛了眼睫,轻咳几声,垂下的发尾有水珠滑落。
    洛久琮打量她一番,伸手,扯过她身上的外袍替她盖在脑后。
    洛久瑶身上还发颤,裹紧外袍,怯生生道:“是我与七皇兄发生了口角……他一气之下推我入水,谁料湖畔湿滑,他也一同掉了下来。”
    洛久琮皱眉,不等再问,洛久珹冷声打断:“是你出言不逊在先,如今倒会倒打一耙。”
    “我没有说错,当年那个罪人是因害了淑母妃才被罚入冷宫,大家有目共睹。”
    洛久瑶看一眼洛久琮,又转头,呼吸有些急促:“为何这么多年过去,你还要将气撒在我身上?在宫中没办法报复我,便要在这里报复我?”
    洛久珹怒目而视,挣扎着扑来。
    洛久琮起身躲开。
    沈林见状,上前两步,拦在二人中间:“堰湖的水很深,一不留神便有送命的危险。索性臣等赶来的及时,两位殿下如今性命无虞,有什么恩怨,不若日后平和相谈。”
    闹剧演得激烈,洛淮始终立在原处。
    几人消停些,沈停云再次复命。
    他道:“陛下,后山是臣的人在把守,如今是臣失职。刺客既藏匿在后山,臣稍后带人到林间追查,定会捉住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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