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久瑶这才侧首,退出人群,反手牵住他的衣袖。
    “这些西境的商贩是何时来到燕京城的?”
    沈林僵着动作想了一下,道:“大概是一月前了。”
    洛久瑶心念微动,再瞥一眼那几方摊铺。
    她本也只想瞧一瞧西境的药品,对旁的没多大的好奇,瞧过便也作罢。
    倒是沈林朝商贩的方向望了一会儿,目光落在商贩腰间那柄嵌了琉璃石的匕首上。
    洛久瑶留意到他的视线,问:“公子对那柄刀感兴趣?”
    沈林摇头:“西境的刀,只是瞧着有些特别。”
    洛久瑶再次看向那匕首,想起腰间还佩着晨时候沈林交给她的短刀,道:“说来公子交给我这柄短刀,我却并不会用刀。”
    沈林收回目光,瞥过她牵住他衣袖始终未松的手,又看向她腰间的短刀。
    他道:“本只是出门在外防身所用的……阿瑶想学用刀?”
    洛久瑶点点头,攥住他衣袖的指节更收拢了几分,道:“若是沈哥哥愿教,我自是想学的。”
    沈林微愣,耳侧有些许发烫,转头移开了目光。
    “好。”
    他轻声说。
    话音落下,忽有一道影子自人群中窜出,猛然撞在洛久瑶肩侧。
    那人力气很大,撞得洛久瑶踉跄一步,下意识抓住身侧人的手臂。
    沈林及时扶住她,将人往自己身旁带了带。
    人影匆匆而来,半声歉语也无,错身走远了。
    洛久瑶稳了稳身体,摊开掌心。
    她的掌心里躺着半枚干净的签纸。
    她骤然抬首,可那道身影却已消散在人群中,望不见了。
    沈林垂眼瞧着纸上的求签年月,亦思绪沉沉。
    二人心照不宣地没有开口,转朝市集外走去。
    --
    昔日常有人来往拜访的贺府已冷冷清清,有守卫在外封锁,寻常人未持手令难以靠近。
    因是私下调查,沈无虞将马车停在临近处一条不起眼的暗巷中。
    二人才走出巷子便有侍卫上前——走在最末慢悠悠挪着步子的青年名为李齐,正是程惊鸿提到的那一位。
    程惊鸿已嘱咐过,见是沈林前来,李齐挥退周遭侍卫,行了个礼:“沈大人,许久不见。”
    沈林亦弯身:“李统领,多有叨扰了。”
    “大人客气了,一桩小事而已。”
    李齐直身,又看向沈林身后,“只是贺府如今是涉案重地,还请大人让护卫在外等候。”
    沈林不慌不忙道:“统领也知我的武功早已荒废,出门在外总要有人在身侧相护,无忧跟随我多年,最是得力的。”
    李齐是个直爽人,听他提及过去,恻隐心微动,便也点了点头。
    入府,洛久瑶悄声打量周遭。
    前榆后槐,东瓶西镜,贺府的布置遵了风水,物件精致,摆放亦十分讲究。
    贺尚书与贺小姐骤然丧命,案情未水落石出前奴仆都需留在府中,前去辨认尸体的管家和贺小姐的贴身侍女问话后并无嫌疑,也暂送回了府中。
    眼下府中依旧整洁,下人各司其职,好似主人只是出门远游一般。
    贺府的老管家从临原镇时便跟在贺尚书身边,虽如今上了年岁神志仍清明,见李齐带着沈林二人走入前堂,低弯着脊背行礼。
    沈林上前去扶,搀着他坐在靠椅上。
    李齐在旁低声交待:“大人,大理寺已录过这老仆的口供,据他说,当日贺府的车马在宫门处等了许久,直到宫门下钥多时也未能到贺大人,侍女记挂贺小姐交待的药,几人这才离开。”
    “也正是离开后不多时,宫里便传出消息,说是贺大人与贺小姐都遇害身亡了。贺府的下人都经审问过,所言的时间过程全部吻合,没有半分纰漏。”
    沈林点头,侧首看一眼洛久瑶,道:“当日跟随贺小姐一同赴宴的那位侍女在何处?我有话想要问她。”
    李齐应下,命人将侍女带入堂中。
    洛久瑶隔着一层轻纱仔细瞧。
    那日在怀明湖与贺令薇相遇时她曾远远瞧过一眼,跟在贺令薇身旁的侍女的确是此人无疑。
    她朝沈林点点头。
    沈林回首,目光转向侍女:“你是贺小姐的贴身侍女,听闻她当日曾遣你提早回府?”
    侍女行了个礼,恭敬道:“是,大人,奴婢名玉竹,那日小姐留宿南蓉园,身边有宫侍照顾,便命我先随车马出宫,到城西的康济药铺抓些治疗风寒的药。”
    沈林:“听闻你家小姐颇懂医理?”
    玉竹:“大人说的不错,奴婢自临原镇时跟随小姐左右,小姐还在镇中时曾行医,为不少人开过方子。”
    沈林:“贺小姐当日交给你的方子眼下在何处?抓回的药又在哪里?”
    玉竹一怔:“回大人话,方子交给了药铺的掌柜,抓回的药放在小姐的院子里。”
    李齐便又命人拿了药材到前堂。
    纸包打开,草药的清苦味散出。
    沈林看过草药,皱眉:“大理寺没去药铺请这张方子?”
    李齐愣道:“药材都已抓回来了,请方子做什么?”
    沈林道:“菘蓝,蒲公英,连翘,金银花,大青叶……是清热解毒的方子,却尽是寒性之物,若是寻常人所写便罢,可偏偏贺小姐是懂医理的,怎会给自己开这样的方子?”
    玉竹的神色更僵了几分。
    沈林忽而转首看她,眉目微凛,冷言道:“你可知,你所言若有错漏亦或是有内情未吐,大理寺会再召你前去审问。届时若被押入刑部大牢,就再难见天日了。”
    玉竹冷汗直冒,双膝一弯,扑通跪在地上:“大人,求大人彻查……为我家小姐做主!”
    沈林垂首不语。
    屋室内一时安静,静可闻针。
    在死寂中挣扎了许久,玉竹瑟缩着,终于一五一十道:“大人,我家小姐是个苦命人,十七年来不曾有过什么好日子……当年贺老爷得了功名后将夫人和小姐抛在临原镇不闻不问,家中清苦,夫人患有心疾没有银两医治,小姐苦心钻研医术,因此对医理颇为熟知。可医治夫人的病所需皆是名贵药材,仅靠小姐问诊补贴家用的银钱根本不足支撑,夫人没几年便病逝了……”
    “夫人病逝的第二年,老爷忽而将小姐接来燕京,又定下了小姐与秦世子的婚约。”
    “小姐初来府中时一切都好,却未想偶然撞破妾室钱氏借老爷的官职在外受贿的丑事,之后便受到百般刁难虐待……如今小姐身亡,钱氏逃离在外,请大人明察,为小姐做主!”
    第22章
    话音落下,沈林抬首,问询老管家。
    老仆恭敬垂首,证实了玉竹所言。
    洛久瑶轻轻皱眉,悄声扯动沈林的衣袖。
    沈林察觉到她的意图,道:“劳烦姑娘带我到贺小姐的居所一观。”
    才走入小院,洛久瑶嗅到些许燃香的气味。
    非是瑞脑沉水一类的安神香料,也非是花果草木的清香,而是……寺庙中所燃的香火味道。
    沈林显然也留意到,侧首问玉竹:“贺小姐念佛?”
    玉竹点头:“我家小姐平日里勤于钻研医理,闲时也会抄些经文,书籍纸张都放在书房里。”
    几人便向贺令薇的书房走去。
    才推开书房的门,果然见玄关处供着一尊药师佛。
    香火幽幽经久不散,火星明灭,寸寸香灰便跌坠到香坛中去。
    走入房中,玉竹道:“小姐曾交代过奴婢,纵然远游,但佛像下的燃香不能断,奴婢这几日依旧燃了香火,摆了供品。”
    沈林便顺着她的话问:“贺小姐曾提及远游之事?”
    玉竹道:“是,自小姐来到燕京后,一直想回临原镇祭奠夫人。”
    洛久瑶听着二人言语,脚步却立在佛像下,移不开了。
    她抬手,拿起案上供着的佛经。
    誊抄经文的字迹清秀规整。
    “若我此生,若我前生,从无始生死以来,所作众罪……所作罪障,或有覆藏,应堕地狱……所作罪障,今皆无悔。”
    洛久瑶完完整整看过,皱了皱眉头。
    这经文不对。
    贺令薇命侍女不断香火,又抄写经文供在佛像下,任谁见了都只会说其念佛之心虔诚,可她有这样的心思,誊抄的经文却不止出现错漏。
    洛久瑶垂首,再瞧过一遍。
    多年为太后抄经的缘故,她所阅佛经众多,更誊抄过百十遍不同的经文,所以她绝不会记错。
    见她捧着经文久久未放回,沈林轻声问:“有什么不对?”
    洛久瑶没有点头,亦没有摇头,将佛经重放回供桌上。
    贺令薇的书房中除却佛经便大多是医书一类,几人探查一圈,未瞧见其余异常。
    玉竹的供词与沈林递交的半片签纸都将嫌疑指向了钱氏,供词需再次禀报大理寺,大理寺来人之前,沈林与洛久瑶先一步离开。
    回到沈府时,天已黑下了。
    沈林才一回府便被姜云清叫去,洛久瑶便先回了客居小院。
    用过晚膳后不多时,沈无忧来送煮好的风寒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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