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脸上沉醉的表情令人惊讶以外,安志杰已经完全安静了下来。
    许杏的心沉到了谷底,果然被她猜对了。
    堂中之人全都惊住了,没人说话,甚至没人敢动,安志杰深深的呼吸吐纳声格外清晰。
    长青虽然猜到这种让许杏如临大敌的东西不简单,却还是被眼前的景象惊住了。
    可是更令人又惊又怒又怕的还在后面。
    安志杰享受了一小会儿,那点药膏就烧没了。他比刚才稍微好些,多少有了一点理智,便直奔许杏,跪在她面前恳求:“范夫人,我认识您,您是县令大人的夫人,求您把那灵膏赏我,我让我爹给您送银子!”
    许杏握紧了手里的瓷瓶,没说话。
    安志杰却似乎越来越难受,顾不得尊卑规矩,一把抓住许杏的裙角,就要抢夺那个瓷瓶。
    他的手刚握住许杏的裙子,同喜就抬脚踢了上来,把他踢翻在地。
    他却像不知道疼似的,大声叫喊:“夫人求您了!您救救我吧,您把那灵膏给我,您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堂上众人都露出了惊惧之色。
    就在他的手碰到许杏裙子的时候,长青就站了起来,看他被同喜踢倒,便又坐了回去,等到听到后面这句话,他终于发问了:“夫人,可否为本官解惑?”
    许杏便转身,正色道:“大人,今日我偶然得了一瓶名为‘福寿灵膏’的东西,据说是极为贵重的补身之物,只是我从前偶然听说过类似的名字,知道此物绝非如此,本想请郎中帮忙验看,却在路上遇到了这位安少爷。安少爷的症状和我知道的很像,我便试验了一下,果然如我所猜,这‘福寿灵膏’是邪恶之物!”
    衙役们有人倒吸口气。
    长青问:“据夫人所知,此物如何邪恶?”
    “此物初时令人身心舒泰,有百病全消之感,但是几次之后就会成瘾,慢慢侵蚀人的身体心志,上瘾之人就如这安少爷这般,一旦离开此物,就痛不欲生,毫无尊严。”许杏的语气平淡,说出来的内容却让人不寒而栗,尤其是活生生的例子现在还在院子里挣扎呢。
    “更重要的是,一旦成瘾,所需的剂量就会越来越大,直到死亡。”许杏道,“因此,为了得到此物而倾家荡产、作奸犯科者屡见不鲜。此物若泛滥,于个人是家破人亡之祸,于国家则是亡国灭种之危!”
    “所以,”许杏忽然跪下来,仰起头看着长青,脸上是长青从未见过的郑重,“恳请大人彻查此事!”
    在场之人无不动容。
    长青点头:“魏捕头,限你三日,查清此物在安龙县内的所有流转之处,所有囤积、销售此物之人一律关押严审!相关店铺、住宅直接查封!本官现在就下令,禁止吸食此物,如有违反者,也一起关押!”
    魏大河刚才看了全过程,已经是冷汗涔涔了,现在听到命令,立刻抱拳:“是!”
    安志杰算不上犯人,但是要通过他找到引诱他吸食灵膏之人,因此也被押下去了。谢安德倒是无辜的,只是想想今天见到的病例,回去的步伐都有些虚浮,毕竟他是医者,太明白这样的危害了。
    人都散去了,长青便大步走到许杏身边,扶起她道:“你还好吧?”
    许杏靠在他手臂上,又说了一遍:“这个事情,真的要彻查,太危险了。”
    “放心吧,我会的。”长青和同喜一人一边扶着许杏往回走。
    接下来的几天,安静了许久的县衙大牢又热闹了起来,而长青的神色却一天比一天难看。他对许杏说:“兹事体大,绝不是安龙一处就能解决的,我得上书陛下了。”
    第112章 三年任满
    长青高度重视,许杏也就放了些心。她也知道,这事儿肯定不可能只发生在安龙县一处,只是不知道是本国的奸商利令智昏还是其他国家的阴险计谋了。
    清查工作进行得很快,但是成果不大,和之前人贩子的案子一样,能抓到一些小喽罗,可是这福寿灵膏究竟是哪里来的,是什么人在组织销售,却完全查不到。
    今年这个夏天格外炎热,八月的秋老虎也异常凶悍,热得让人心浮气躁的,再加上县里闹得沸沸扬扬的福寿灵膏的事,虽然今年手头宽裕了不少,可百姓们还是觉得日子不好过。
    让他们更加难过的是,县太爷范大人三年任满,要走了。
    长青的最终考核结果和新的任命都下来了。不出意外,他连续三年的考绩都是上等,又有赋税、人丁、教化等许多方面的突出政绩,户部批复回来的考核公文上也都是嘉许之辞,最后则是他的新去处:南龙府通判,正六品。
    “这是跨过了从六品,直接官升两级?”之前长青就给许杏透过底,根据段知府透出来的口风,他肯定是要升迁的,许杏有心理准备,可是没想到的是他是越级升迁。
    升了官,长青自然是很高兴的,当然对于通判一职,他是有一点意外:“之前只知道前通判卷进了贩卖人口的案子里,已经被收押到省城去了,却一直没有听说有新的通判到任,竟没想到,这个差事竟是落在了我的头上。”
    “不好吗?”许杏不懂官场的事,一下子就想歪了,“难道是明升实降?”
    长青愣了愣,难得的大笑起来:“夫人啊,你向来聪明,怎的这次犯了糊涂?明升实降的把戏都是大人物们用的,哪里轮到我一个七品小官?再说通判一职也有实权,我是货真价实的升官了。”
    “哦。”许杏皱皱鼻子,“我又不是你们官场中人,哪里懂得这些,还不是看你喜悦之外还有几分疑虑,这才担心的嘛!”
    “是是是,夫人所虑极是。”长青再次确定,许杏经历过的事情和当下截然不同,所以才对他官场中事一窍不通,又或者在另外的世界里,她并非高门千金。这样也好,这样她才不是一个无所不能的人,才让他觉得真实。
    许杏掰着手指盘算:“其实你还有不少事情没有完成的,说起前通判,人贩子的那个案件也没有下文了,还有那个福寿灵膏的事儿,也没查到灵膏的源头。我现在有点儿担心,你到了府城,说不定要面对的事情就更难做了。你不也说嘛,前通判为人做事都不错,居然卷进那个案子里,只怕幕后的黑手手眼通天,万一再盯上你怎么呢?”
    长青摇头:“这事儿倒不怕,已经被抖出来了,短时间内这伙人不敢妄动,手应该伸不过来。那福寿灵膏的事儿确实是棘手,我就担心,那东西很可能已经流入了其他州县和府城,通判也负责一府刑狱,必然要跟着查,那之后会有什么后果,就很难预料了。”
    许杏担忧归担忧,却也没有沉浸在恐慌里,毕竟当官、当有作为的官,就要触动某些人的利益,既然走了这条路,担忧焦虑都是自己选的,总要继续大步走下去才好。她收拾了心情,问道:“你什么时候和新任县令交接?咱们何时启程?”
    “唔,我这任命和新县令的任命是同时发出去的,想来再过十几日,新县令应该就要到了。”长青道,“交接倒不复杂,主要是文书印鉴这些,至于具体的县内事务,有杨县丞、老魏和唐九渊这些人,他们自然会向新县令介绍。因为新县令也要带着家眷上任,所以咱们就提前两日住进官驿去便是。搬出的日子当在八月二十左右,还得烦劳你盯着些家里的事情。”
    “既这么着,那我就先安排下去,收拾东西、清理杂物也需要几天呢。”许杏觉得还有些许时间,便跟长青又商量起另外一件事,“你那边若是不忙了,咱们就把同文和同乐的喜事办了吧,毕竟你过几日就不去衙门了,同文不需要天天跟着你,也好给他几日婚假,不然等到了府城,你公务繁忙,同文得跟着你,就不得闲了。”
    长青跟许杏说过同文跟同乐的事之后,又跟同文说了,让他自己去求亲,同文就求到了许杏这里。许杏本就没那么多主仆规矩,又有后世的观念,所以对他们俩这种奴婢私下的来往并没追责,问过同乐的意思之后干脆答应了亲事,只是具体时间没有定下来。
    “行。叫你那两个丫鬟帮着张罗便是,没得下人成婚,你这个主母还要替他们操办的。”长青不是很在意这个,大手一挥就同意了,“反正同文是只要能得了同乐,如何都行的。”
    于是许杏就宣布了同文和同乐的婚事,因为很快就要离开安龙县,他们的婚期就定在了八月十四这一天。
    “夫人是没瞧见,同文那乐得啊,直说他娶个媳妇好过节,他也是有家能团圆的人了。”同贵帮着筹备婚事,有了进展就回来跟许杏报告。
    许杏仔细观察她,发现她神色坦然,说起那对未婚夫妻,语气中除了些许打趣,并无什么异样,也放下了心来。同贵同乐几个和同文是一起到了许杏和长青身边的,这也六七年过去了,难保不因为相识已久生出些心思来,若是有个什么多角恋可就不好了。许杏尤其担心的就是同贵,平常她跟同文见面说话最多,关系也不错,现在看来,倒是没有什么私情了。
    “要不人家都说‘娶个媳妇好过年’呢,大约这中秋节也是一样的道理。”放下了心,许杏调侃了一句。
    即将卸任的县令大人家的奴仆成亲,自然不是什么大事,这消息甚至都没传出县衙的高墙。但是县令大人离开安龙的日子却是人们争相打听的问题。
    赏了二十两银子之后,许杏确实没有再插手操办同文同乐的婚事,她在盘点她的财产并安排镖局接下来的业务。夏天的那一批火腿卖了之后,她就把作坊转给了岳娘子,这样手里能有进项的就只有镖局一个了,大致算算,预计到年底,加上老家的作坊收益,她手里能有现银六千八百多两,花用是够了,可是作为一个六品官家,这些家底也不算什么,看来到了府城,她还得再找找项目才成。至于镖局那边,他们只是搬到府城而已,并不是离开了南越省,反正镖局做的就是行路的生意,有事来见许杏也不是不可能的,故此一切都不需要大改,只是跟杨镖头和一个管事交待一下就好。
    新来的县令岁数也不大,不过三十上下,看着倒也精明,身边带着师爷,处理各项事务上手很快,交接的工作十分顺畅,因此几日后,他们就准备启程去府城了。
    出发的那天是个多云天气,他们担心一会儿会有雨,早上早早的用过了早饭,就准备上路了。
    可是他们的两辆马车刚从驿站里出来,就被人群堵住了去路。
    许杏打趣道:“难不成是百姓们太爱戴你了,给你来个十里相送?”
    长青摇头,打开车帘,却被眼前的景象触动了,迟迟没有说话。
    许杏听不见外头的动静,就干脆挑起车窗边的窗帘朝外看。
    这一看,她也瞪圆了眼睛:有没有十里她不知道,可是整条主街都站满了百姓,为首的几个人还合力举着一把大伞,正在向她所坐的马车行礼。
    “大人是青天大老爷,您今日高升,草民们做不来别的,就来送送您,只盼大人长命百岁,步步高升!”前面的一个人大声道。
    许杏眯起眼睛,仔细看了看,认出了这个人,他正是孙女被秦三老爷害死的那个赵老汉,虽然看上去又老了一些,可是大概是因为大仇得报、心无挂碍的缘故,老人家精神倒还好,大声一喊,中气十足的。
    又有些人高喊着类似的吉利话。许杏一一看去,发现了不少熟人。山上村的高老汉被儿子搀扶着来了,山下村的岳里正夫妇来了,就连在街头开米粉铺子的妇人罗郑氏都领着两个孩子站在人群里,从拐子手里救回的孩子们和爹娘也在,就连初步戒除了毒瘾但身体依然消瘦的安志平也站在路边。除了他们,县衙、县学里的差役、夫子、学子们分别在杨县丞、魏捕头和唐九渊的带领下,身着便服,站在官道旁,对着他们的马车遥遥施礼。
    “各位乡亲,各位同僚,多谢大家来相送,范某铭记于心!”长青的声音有一丝颤抖,显然他此刻的心情并不平静,“范某此去府城任职,若是给位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尽可以来找我,我必然尽力而为!”
    许杏放下了窗帘。
    这场景有些煽情,是她完全没想到的。
    “大人为官一任,造福一方,安龙百姓感激您,也永远不会忘记您,此物乃是我等心意,还望大人收下。”杨县丞的声音响起。
    长青似乎迟疑了一下,过了一会儿才跳下车,却没听到他说话。
    片刻之后,长青回到车上,马车便动起来了。
    许杏发现长青的眼眶居然是红的!还不等她开口询问,长青又拉开了车窗处的帘子,向外看去。许杏顺着他的视线,也朝窗外看了一眼,却惊讶的发现,外头的百姓们没有离开,而是让开了主路,跪在了路边。
    这是……许杏想起了从前看过的电视剧。原来现实中真的有百姓十里相送!
    等到完全看不见身后的百姓了,长青才转过头来,低下头看着手边的东西。
    “这是,万民伞?”许杏猜测着问。刚才她就觉得奇怪,明明没有下雨也没有烈日,不知道百姓们举着把伞是干嘛,后来想起电视剧,她忽然就悟了。
    长青的情绪已经平静下来,低头摩挲着那把布伞,轻声道:“为官一任,走时能得一把万民伞,我也没有遗憾了。”
    第113章 扶贫通判
    长青虽然觉得这三年来自己已经尽心尽力,可是对于百姓们流着泪送来的万民伞,他还是觉得受之有愧,拿着有些扎手。
    马车走上了县城外的官道,再也看不见身后的百姓了,许杏才轻声感慨:“难怪做官的人都想要一把万民伞呢,不光是政绩啊。”
    “是啊。”长青却没再多说,眼光落在万民伞上,兀自想着心事。
    他又想起了前世的时候。
    他读书尚可,却不知道怎么做官,更不知道怎么在穷乡僻壤树立威望、做出成绩,只凭本心,可以说是跌跌撞撞的做完了第一个三年任期,考核也不过中上。他连任的消息传开,百姓们也不过是照样过自己的穷日子罢了,没人闹事反对,也没人欢喜庆祝。他仅仅是一个面目模糊的县太爷而已。
    而如今……
    好一阵,他才道:“其实这几年,我做得也并不是十全十美的。此地百姓都说富裕了,实则不过是没有饿死人的事情罢了,每户人家平均一年也就是收入二两银子,堪堪够温饱。这还是平均的情况,穷的也有很多,至于佃户、鳏寡孤独者就更不用说了。至于案子,我总觉得当年丁云山倒得太快了,他身上很有可能还有些我没查出来的牵连,拐卖人口的案子交到上头去,府城里除了我这位好前任下了狱,咱们也没听说什么进展,至于福寿灵膏的事儿,更是还没有头绪。”
    “只有三年的时间,你能做这些已经不错了,难不成要百姓家家都一夜暴富?”毕竟许杏不是当事人,情绪也更冷静些,看出长青这是有些钻牛角尖了,便耐心的开解他,“日子要过好,都是一天天、一年年经营下来的,你自己不也说,无为而治就比什么都好么,咱们虽说不在这里做官了,可是到了府城,这安龙县还是在你的管辖范围内,你可以继续关注这里呀。案子的事儿就更是了,你作为通判,查案子也是你的职权,还怕没有进展吗?范大哥,百姓的爱戴认可是对你的激励,却不要成了压力呀!”
    长青深吸口气:“是我想左了。好了,不说这些了,难得出远门,你要不要看看外头?”
    许杏摇头表示拒绝:“还是不了,出了安龙的地界,这路颠簸得很,我再看一会儿,怕是要吐在车上了。”
    “那我读书给你听?”长青揽过她的肩,让她靠在自己身上,坐得舒服一些。
    “不了不了,我肚子里有多少墨水你还不知道?”许杏闭上眼,“上次去府城的时候只着急赶路了,也没有四下逛逛,不知道有什么赚银子的商机。”
    “夫人要是问我风土人情,我还能说上一二,你说这商机,那还真是问倒我了。”长青无奈道。
    “茶叶已经卖到府城去了,但是府城的茶商们自有格局,我当初都没从这儿赚钱,现在更不好插手进去。”许杏叹气,“香肠的生意倒是熟悉的,不过就那作坊的产量,我也拿不出多少货来。看来还真是得从头做起啊。”
    “夫人,南龙府除了府城一块以外,另外下辖十个县,除了安龙县,别的县也是极贫弱的,但是据我所知,也有山有水,有些物产,说不得夫人能发现什么商机呢。”长青想了一会儿道。
    “哦?那都有什么?你说说?”许杏精神起来,睁开眼睛,满含期待的望着他。
    长青微微一笑,摇头先说了句免责的话:“我所知也不多,而且若是真的有什么长处,也不至于如今都是下县了,但是夫人最擅长沙中掘金,去实地看过会有发现也未可知。我只知道,景江县的水质稻米都好,出产米酒。另外安岳县的山林里有极好的药材,以天麻杜仲为主,偶尔能得上好灵芝,只是颇为难寻,山民进山采药艰辛自不必说,还有危险。再就是……”
    他说着,却沉了脸,没说完。
    许杏听着这两样,已经是见猎心喜了,便十分期待最后一个,长青却住了嘴,她自然不肯放过,连忙追问:“再就是什么?”
    长青一开始不想说,却在她满眼的好奇和期待中败下阵来,便垂着眼睛说:“洪河县,哼,据说出美人。”
    “什么?”许杏万万没有想到是这么个答案,她瞪圆了眼睛盯着长青,“你也不是这样的人啊,怎么会知道这个?”
    “我不是好色之人,当然不会打听这些,是审讯拐子的时候知道的。咱们这边的拐子主要是拐孩子,洪河那边却主要是贩卖女子,甚至不用拐卖,而是直接从父母手中买。”长青说着,神色也沉郁下来,“当地贫困,教化不兴,百姓愚昧无知,不知伦常,竟是以卖女儿为生财之道。因是父母卖女,并不是拐子拐卖,官府也管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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