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姀垂了眼眸, 恼得只能捏住手指。心难定, 却忽而察觉有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微微发热。俄顷,窦平宴坐回椅子:“二姐造的孽还不够多么?”
    此言一出,四周皆瞠目。
    窦姀不敢置信地抬头, 只见弟弟望向邻座的二姐。而窦云湘, 却不解地嗔怪一笑:“难怪三妹要说你偏心,怎么,如今也觉得二姐不好了?”
    “二姐一身干干净净,多的是人觉得二姐好。本来顾虑二姐颜面, 二姐的风月场,自是自己痛快了, 爱怎么便怎么来,做弟弟的即便知晓, 也会替二姐瞒下。可是二姐,”
    窦平宴突然蹙眉,“人心不足蛇吞象,世事到头螳捕蝉,你为何要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起争端?”
    闻声窦姀一惊,
    那件事,他竟然也知情吗?
    窦云湘依旧维持脸上的静笑:“好弟弟,莫要胡说了。我心知你还在为你筝姐姐和姀姐姐的事恼我呢,是我不好,嘴太快,方才真不是有心的。”
    “你不信是吗?”
    只见窦平宴一拍手,一个五花大绑的男人被两个小厮推进来。腿弯处遭人猛然一踹,这汉子疼得嘶声,直直跪下。
    窦姀随着众人的目光,也不由打量起这个男人。
    男人粗眉方脸,模样倒还算好看,很年轻,约莫不上二十五。这男人头裹黑色布帛,身上粗布褐衣,脚穿麻鞋,像是府上做活的长工。
    窦云湘一见此人,脸色就变了。
    “他叫戎北可是?”
    窦平宴瞧了眼那男人,倏而转向窦云湘:“你做局,这人便替你料理,杀人放火,做过不少事吧?”
    众人俱惊,窦云湘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只见他的目光从那男人身上扫过,又似一笑:“二姐终究还是要嫁到范家,此人若留着,恐污了二姐名声。不如我替你杀了如何?”
    戎北...
    窦姀骤然想起,这个名字苗巧凤也提过。戎北就是春莺消失当日,送“雪桃”和两个婆子出门的马夫。
    窦云湘紧紧盯住地上五花大绑的男人。
    就在窦平宴抬手,要把人拖出去打死时。她突然扑过去,拦住两个小厮拽人的手。
    那汉子始终垂头一声不吭,却被窦云湘死死扯住衣角。云氏怎么也没想到往日谦顺柔婉之人竟会如此,急忙喝斥:“湘姐儿!你给我回来!和一个下人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窦云湘置若罔闻,死死拽着人不肯松,眼急得通红:“不要!不要!你们不能杀他!”
    可她根本扯不动,眼见戎北就要被人拖走了。窦云湘急哭,忽然朝云如珍直直跪下,头一个接一个地磕:“母亲!大娘子!求求您饶他一命!求您不要杀他!”
    “不要?”
    窦平宴忽而冷笑:“为什么不要?二姐舍不得?爱上这奸夫了?”
    云氏眉头深深凝着,屋里众仆婢皆是惊骇万分。
    她们见过的湘二姑娘,向来端庄有礼。起先见二爷说她与野男人勾搭,还没人肯信,莫不是查错了?可此刻见她这般又哭又闹的举动,已经坐实到不能再坐实了。
    窦姀早先撞见过这二人在车轿房偷情,倒比众人的惊骇少些。
    起先独坐高台,看戏的还是窦云湘。风水轮流,没想到也能轮自己身上。
    窦姀悄悄摸了块点心。
    那戎北一直被小厮往后拖着走,从头到尾没吭声过。
    却在听到窦平宴话的时候,突然奋然,两腿一折跪了地,大声道:“姑娘勿要替贱奴求情了,原是贱奴奸污了姑娘,贱奴死不足惜!”
    “好。”窦平宴甚是淡漠:“你有自知之明就好。”
    窦云湘垂泪,两眼圆睁,急得堪堪要滴血,又跪着寸寸爬去,抱住弟弟的腿便哭道:“好弟弟!你别再说了,我求你饶他一命!求你们饶他一命!你要我做什么都行!”
    窦云湘哭闹着,屋里混乱一通。
    窦姀只觉她要哭得自个儿脑门疼,不免稍稍一闭眼。
    云如珍示意一通,屋里仆婢,连同窦姀在内都去了院子。
    彼时已残阳如血,半喇喇的垂在天际。
    本也没自己什么事了,窦姀一路往回走。
    快走到梨香院时,身后却有丫头追来。
    一看,是伺候云氏的小丫头。
    “姑娘走好快,真让奴婢好赶一通!”
    那小丫头气喘吁吁,又说:“姀姑娘再回一趟主屋罢!大娘子有事要找!”
    云如珍现在找她,恐也是什么要紧事。
    窦姀心里隐有不好的预感,再不想去,却也只能随人回去一趟。
    只是不知...弟弟还在不在...
    刚刚走之前,他还在主屋里。
    莫不是他给他母亲说了什么事,才又把她叫去?
    窦姀再次回来主屋时,天已经黯了。
    屋里只有云氏和瓶翠两人。云氏见人来,又吩咐瓶翠再点两盏烛灯。
    许是云如珍看出了窦姀的紧张,连忙让瓶翠搬条凳子给她坐。笑容反而可掬起来:“好孩子,不用怕,我今儿独独叫你来也不是要罚你的。”
    话虽如此,窦姀却未觉得多安心,只轻轻应是。
    接着,她的手便被云如珍拉住。
    那只带翡翠镯子的大手,不断抚摸过她的手背...摸得窦姀心跳一蹙一蹙。云氏连话也放得更缓了:“你若要嫁宴哥儿,我不拦你,毕竟你也是我看着一点点长大的。母亲知晓你的心性,是个能持家的好孩子。至于主君那儿,我会多劝劝,你也无需太过担忧......”
    窦姀抬头一看,瓶翠正低首,站在云如珍的身侧。
    今日的瓶翠和以往很不一样。瓶翠不喜欢她,以前仗着自己是一等一的大丫头,身后又有大娘子撑腰,见到她时总是横眉冷目。
    但是现儿,瓶翠神色却无比温和,甚至时不时小心抬眸看她两眼。
    窦姀越听越奇怪。
    自己怎么就想嫁给窦平宴了?云如珍不情愿,要拦不是易如反掌,今日这话又是怎么回事?
    她正心奇。
    忽然,云如珍便转头看了眼瓶翠,催促道:“你快来给姀姐儿奉一盏茶,说两句好听的。若是做的不好,姀姐儿不喜,以后你就甭在我跟前晃悠了。”
    此话落下,窦姀更加瞠目结舌。
    她惶惶不安,却看见瓶翠忽然羞羞答答从云氏身后走出,端了一盏茶。突然就在自己跟前跪下,温眉顺目,两手直直奉上:“奴跪安,请小娘子用茶——”
    这是瓶翠头回,朝自己行这样的大礼。
    窦姀一愣,忽然便觉眼前这盏茶像烫手的山芋,不能接。
    她微懵地看向云氏。
    云如珍却不怪她犹豫,反而脸上笑意愈盛:“瓶翠这是以妾室的礼向你奉茶呢,你这做正头娘子的,快快接了!”
    窦姀心一跳,她不敢接,也不能接。
    接了,便意味着自己是真想嫁给窦平宴。虽不知云如珍到底怎么想,亦或只是在试探自己?
    窦姀连忙便站起,朝人跪下:“大娘子明鉴!姀不敢妄想嫁给弟弟!”
    可这一跪,云如珍却站起,亲自扶她起来:“傻孩子,什么妄想不妄想的,你也是母亲的孩子,金枝玉叶,嫁给宴哥儿怎么了?母亲没逗你,说的都是真心的。你接了瓶翠的茶,便是认下瓶翠做妾。”
    窦姀一回头,只见瓶翠还跪在地上,正无比盼望盯着自己。
    不对...这并不对...
    大娘子一向重视瓶翠,若要瓶翠做弟弟的妾,不过一句话就能定的事......为何还要瓶翠行如此大礼?
    窦姀垂下头,努力张皇挤出两滴泪:“大娘子于姀已是恩情万重,姀如何做出背弃大娘子之事?姀不能嫁给弟弟。”
    话已经到了这般地步,云如珍忽然凝思,想起自己儿子从前般般举动,眼前这个还倒真是不喜欢宴哥儿,不愿嫁的。
    可不管她愿不愿嫁,在云如珍看来这都无妨。反正愁的是窦平宴,又不是自己。
    而眼下,另一事才是最要紧的——
    云如珍念罢,摆摆手招瓶翠起身。
    “罢了,你若不愿便不愿吧,母亲又能如何逼你?只是有一事,母亲还需你来帮衬一手。”
    话见了口子。
    窦姀一默,果然......料是如此。
    “母亲想让瓶翠去伺候宴哥儿,你只需去把他哄醉了,灯一灭,人一走,其余什么事都不用你做,交给瓶翠就是。”
    云氏说罢摸向她的头,又一笑:
    “姀姐儿,你若肯帮母亲这个忙,日后你想要什么,母亲也给你做个人情,如何呢?”
    第46章 乞巧
    真是见鬼了, 竟还是自个儿用过的招数?
    窦姀不可思议,只觉这世间事冥冥中荒诞又滑稽。
    她想起上一回的下场,本来不敢应下,却在听到云如珍后半句话时, 目光微微一亮。
    做个人情...
    倘若大娘子愿意做个人情, 那跑...岂不是更容易些?
    窦姀揣摩几分,并不着急应下。
    她垂下眼, 手却仍由云如珍握在掌中:“姀粗笨...只恐给大娘子办砸了事。若是没办好, 怕是还惹您烦心......”
    云如珍却笑:“好孩子,母亲知道你机灵善变, 眼下这事你去是再好不过。”略一思索, 又道:“那这样,你只管尽心做去, 不论成与不成, 母亲都欠你这个人情债, 不加责怪,如何?”
    最后半句,才是窦姀最想要的。
    她心头惊喜, 却不能表露半分。而再迂回, 又显得自己不知好歹。遂恭顺道:“大娘子待姀如此好,便是为了大娘子的恩情,姀都要尽力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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