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愉妃说,“你若不放心,母妃打发人出去看看?”
    谢锦嘉长长望着愉妃许久,忽然苦笑着摇摇头,“不必了,看一眼又有何用。我知道都是我连累她了。”
    “明明是我的无知和愚蠢,却连累她受了罚。”
    沉默了会儿,“母妃,你让青彩走吧。”
    “她故意推我下水,也是您指使的对吗?这样的人,我身边怎么敢留。”
    “是又如何,难不成母妃还会害你?你如今不是得偿所愿了么?”
    愉妃没隐瞒,见女儿如此伤心,忍不住道,“你为一个女官伤心至此,又怎知她没有别的心思?”或是争宠,或是争权。她在这后宫待久了,这些女人的想法什么看不明白。
    “所以呢?”谢锦嘉抬起头,睁着眼郑重道,“她害了我吗?”
    “没有她,母妃此番又能成事吗?”
    愉妃竟一时无话反驳。
    只道,“我儿终究长大了。”
    谢锦嘉吸了吸鼻子,转头拉上被子,没力气再说什么,“我累了,想睡觉。”
    ——
    云泠直直跪在大殿中央,即便没有人看着,也不曾有一刻的松懈。
    膝盖处渐渐涌起刮骨的疼痛,过了许久,渐至麻木。
    殿内空荡荡,连一丝人气也无。
    黑压压了许久的天,终于噼里啪啦下起了大雨。
    她就这么笔直跪着。
    一动不动。
    ……
    等着谢珏定夺的事一件一件堆叠而来,天下民生的大事,耽搁不得。
    不知过了多久,谢珏放下御笔,叫来安忠,“人怎么样了?”
    安公公汗流浃背,小声说,“还……还跪着……”
    谢珏忽地冷冷抬眼。
    从他下令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两个整整两个时辰,再跪下去,腿也要废了。
    顿时立即起身,走过安公公身边时,漆黑的凤眸在昏沉的夜色里,冷薄又危险,嗓音不带任何温度,“别人不知孤的情意,你也不知?”
    “你敢任由她跪两个时辰?”
    太子此话,算是言明了。
    落在安忠耳中,吓得心脏都快从嗓子眼跳出来了,欲哭无泪,“奴才早就着人去扶了,可是姑姑,姑姑她不起来啊!”
    他实在是没有办法。
    殿下前脚下的令,他着人偷偷把姑姑扶起也就罢了,可是姑姑不起,他也不敢正大光明找人把姑姑抬走,更不敢,报到他跟前!
    谢珏:“废物!”
    转头快步去了东宫。
    ……
    大雨倾盆,雨水沿着屋檐滚落,似断了线的珍珠。
    树枝在风雨中飘摇,摇摇欲坠。
    大风灌进空旷的大殿,发出令人胆寒的呼号。
    更吹得殿内跪着的纤瘦身影似下一秒就要被折断。
    云泠努力支撑着,不曾趴下。
    她直直地跪着,望着上方的宝座。
    她没有将愉妃拦下,成全公主,亦是为了自己。
    可搅了萧祁白的婚事,毁了太子的计划,她不是不愧的。愧对萧祁白,愧对太子。她借了太子的势,又是东宫女官,本不该违背他的旨意。
    所以她甘愿跪在这殿中,是受罚,也算是赎罪。
    殿内唯一一盏烛在风中渐隐渐灭。
    忽然间身后光芒大亮,宫门打开又重新关上,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紧接着手臂被人狠狠握住,以不可反抗的力道将她拉起,耳边是他咬牙切齿的声音,“你这双腿不想要了是不是?”
    云泠一抬眼,撞入他深黑带着薄怒的眼眸。
    头发湿了一半,俨然是从雨中穿梭而来。
    谢珏捉住她的手臂,
    “孤罚你跪,你就真的跪到现在,安忠扶你起也不起,平时怎么没有这么守礼。”
    “是觉得孤会不忍心,还是觉得委屈?你知不知道自己犯了多大的错?!!”
    刺骨麻痹的疼痛袭来,云泠靠着他手臂的支撑才勉强站住,点了点头,“我知道,我都知道。”
    “是我坏了殿下的大计,万死难辞其咎,殿下怎么罚我都是应该。”
    “你身为东宫女官,竟然敢为了一个公主,违背上意,背叛东宫,”谢珏握着她手臂的手指逐渐收紧,
    “萧祁白不日就会迎娶谢锦嘉,你可满意了?”
    云泠舔了舔干涩的唇:“是奴婢铸下大错。但好在萧大人迎娶五公主,英国公以后便能为殿下所用。”
    英国公其实是忠心之人,只是太子因为愉妃的缘故不用。
    谢珏:“一个英国公,孤还不放在眼里。”
    “我知,都是奴婢的错。”
    “你知道,你当然都知道,”谢珏冷声,“却还是什么都犯了,任性妄为,胆大放肆。”
    “不罚你,东宫规矩何在!”
    云泠闭上眼,眼泪从眼角流下,
    “是奴婢一意孤行,是奴婢违抗殿下,也是奴婢,有负殿下恩信。”
    她缓缓跪下,泪如雨落,抓着他一片衣摆,“奴婢有愧,愧对殿下隆恩,也无颜再做这东宫女官。”
    外面风雨交加,被摧残已久的树枝终于掉落。
    谢珏居高临下看着她,任由她紧紧抓着一片深黑衣摆,看她苍白着脸,泣不成声,眼睛红透,也无动于衷。
    “我知殿下若不罚我,有失公允,”云泠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一颗一颗砸在地板上,“从冷宫到如今,殿下虽满身荣耀,权力尽握,奴婢却知道,您走到现在的危机四伏,九死一生。”
    “是我错了,是我私心用甚,是我不可饶恕。所以我也绝不愿殿下为难。”
    谢珏目光未看她,却说,“真是好一张楚楚可怜的脸。”
    “花言巧语,珠泪滚烫,令人一次又一次的心软。”
    他终于低头看她,眸光似刃,“可你为什么就不能安分一点?”
    “奴婢愿辞去尚宫之位。”
    云泠眼睫上都带着眼泪,长久地跪着身体已经吃不消,双腿疼痛入骨,嘴唇苍白,虚弱地快要倒下。
    只望他,尽快降下处罚。
    谢珏高高在上,冷眼看着她虚弱到摇摇欲坠的身体,冷眼看她痛入骨髓。
    像是这殿内明明灭灭的烛火,下一秒就湮灭,再无声息。
    看着她良久。
    “孤自然要罚,”
    谢珏缓缓蹲下.身,“尚宫云泠,失职失责,过错甚重,革去尚宫之位。”
    云泠最后一滴泪从眼角滑落,“是。”
    滚到下巴的眼泪将衣襟沾湿。
    “甚好。”他道。
    从七岁开始,庆月宫中,过往种种,他厌恶至极,所以从来无意纳一宫女为妃。
    她伴他于微末,随他出生入死,受尽委屈,从未怨恨。他知她有所图,图他的势也好,图安稳也罢,便也从未在意。
    可是现在她流眼泪,他竟然会觉得心疼。
    简直荒谬至极。
    他唾弃之,却终究心软。
    “哭什么,”
    谢珏缓慢俯过身,将泪眼盈盈,纤瘦的女人抱进怀里,力道似要揉碎她的骨头。
    闭上眼,
    “既做不了这六局尚宫,那便,做孤的侧妃。”
    云泠下巴抵在他肩头,耳边传来他的声音,湿透的眼睫顿时抬起,瞳孔张大。
    侧妃……
    他要立她为侧妃?
    为什么事到如今,他还要立她为侧妃。以他的性子,以他对宫女的厌恶,明明不会这样。这完全不在她意料之内。
    不,这不可以。
    云泠靠在他怀里片刻,沉默了会儿,言语哽咽,“奴婢犯下此等大错,殿下若纳我为后妃,恐朝堂不满。”
    谢珏摸着她的发,“赏罚分明,你有错孤已罚。更何况孤的事,还轮不到他们插嘴。”
    “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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