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汉叫卢宗元,与陈校辉同乡。陈校辉家境小康,家里几百亩地。卢宗元除了自己的二十亩地,还向陈家租佃了五十亩地,是以二人从小认识。
    宋朝时候,地主和佃户之间的关系不像后来明清时那样等级森严,但分别还是有的。卢家的人对陈家的人一向恭恭敬敬,甚至有些巴结。直到卢宗元和陈校辉,从小两个人就玩在一起,卢宗元并不让着陈校辉。直到后来陈校辉入了学,与卢宗元见面就少了。
    特别是今年,王宵猎用官钱建营田所,有些甚至就是营田所的村庄。田地是官府的,佃户条件比民间好得多,引得佃户地位上升得很快。陈校辉家把地租出去,收入也不多,与卢家的地位拉近了。
    现在卢宗元在附近的码头做搬运工,由于身高力大,成了一个小首领。最近被官府和同行推为工头之一,地位直线上升,陈校辉也不敢小看。
    连喝三碗酒,卢宗元把碗拍在桌上,道:“你们这些人,读过两本书,会写几个字,便就喜欢喝这种米酒!没有一点酒味,喝了淡出个鸟来!”
    陈校辉笑道:“是我的错了。哥哥来了,该当拿烈酒才是。”
    叫过小厮,吩咐上了烈酒来。一连喝了两碗,卢宗元才满意地放下酒碗。
    连吃了几块牛肉,卢宗元斜眼看看陈校辉,道:“今日有什么好事情?你请我喝酒吃肉,定然心中快活极了。”
    陈校辉左右看了看,见并没有客人,才低下头压低声音道:“今日我到金银铺里,换了五十两银铤。”
    卢宗元一惊,急忙问道:“用的你画的会子?”
    陈校辉重重点了点头,嘴角带笑。
    卢宗元道:“这可了不得!有这门手艺,你以后发达了!”
    陈校辉叹了口气:“可惜是我画的,不是印的。会子这个东西,如果不能印,终是发不了大财。用了半年时间,我才攒出一百贯,太慢了!”
    卢宗元笑道:“贪心不足蛇吞象!半年一百贯,一年就是二百贯,你做什么生意能赚这么多钱?兄弟,做人不要那么贪心,细水长流就好。”
    陈校辉点了点头。是啊,一年两百贯,不少钱了。多少大财主,表面上看着穿的是绫罗绸缎,实际上也赚不了这么多钱。一年赚这么多,相当于一个低级官员了。
    感叹了一会,陈校辉道:“今日到金银铺里换银铤,我心里也是七上八下。交钱的时候,也许是钱太多,那个收钱的拿到一边看了好久。那时候我这个心啊,都跳到嗓了眼了!还好最后他没有看出来,把钱收下了。”
    卢宗元道:“金银铺里收钱的,可都是人精。一辈子看过多少钱?我们看不出破绽来,不代这些人看不出来。”
    陈校辉点了点头:“是啊,是啊!要是当面看出来,不知道多么尴尬!可这么多钱,若是买其他东西,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花完。不买金银,那买什么?”
    卢宗元饮一杯酒,皱眉沉思,没有说话。
    陈校辉道:“今日到金银铺一趟,我这个心啊,直到现在还卜卜跳个不停。六哥,你帮我想个办法。你的手下有几百个人,总能想出办法来。”
    第873章 分销
    从酒馆出来,太阳已经西垂,看看就要下山了。告别了卢宗元,陈校辉信步来到了会通桥。
    桥头,一个人立在夕阳里,静静看着桥上的人流。看了一会,低下头,专心地画着什么。
    陈桥辉站在柳树下,看着这个人,满眼都是羡慕之色。
    桥头的人是张择端,这些天每天傍晚,都在会通桥头看桥上景色,看各色人流。陈校辉偶然发现了他,经常从会通桥走过,看他观察人流的样子。
    这是画院的人,一年画几幅画就够了,可以这样长时间揣摩。哪里像自己,拿起画笔,一幅画顷刻画就。如果画得慢了,就可能会饿肚子。
    人与人不同,画画的更加不同。
    陈校辉有一样天生的本事,照着临摹,画得惟妙惟肖。不管对着实物,还是对着旧画,皆能得其神韵。但一旦自己画,不是这里比例不对,就是那里的颜色不对。行家一看,就都摇头。
    画画不是画得像就可以了。它包括两个部分,画家对世界的认识,表现这种认识的能力。陈校辉缺了一样,他的画就少了神韵。每日里只能在市场卖画,混个温饱。只能算是画匠,不是画家。
    看到画院的人,陈校辉特别羡慕。可是知道自己的身份,不敢上前搭话。
    看了一会,陈校辉叹了口气。到桥对岸坐了马车,回到自己的住处。
    这里是洛河北边的毓材坊,南边不远处就是纺织业集中的教业坊、积德坊。由于到厂里打工的人很多,毓材坊是一处河南府安置流动人口的地方。
    流动人口聚集,自然是龙蛇混杂,社会关系复杂。有富的,租的单门独院。有穷的,四五个汉子挤在一间房子里面。街道上各种各样的流动摊贩,叫卖声此起彼伏。
    这里的房屋都归属于河南府属下的店宅务,形制比较统一。都是一、二层小楼,外面一个院子。院子比较大,除了种些花啊草啊,还可以种菜,可以种果树。不过大小不一。小的就是三间瓦房,外带一个院子。大的有八间,又分作上下两层,十六间房。带上院子,面积非常广大。
    陈校辉属于小康人家,租了一个三间房的小院子,月租金三贯足。这个价钱是官府的优惠价,如果是外面的市价房屋,就要十贯以上了。
    店宅务手中掌握了大片土地,一般是集中盖房,然后出租。一般是住宅比较便宜,商业店铺价格不定。
    像这一带的房屋,陈校辉这样的院子,会三家合租,租金一家一贯。如果是在工厂做工,一般的薪水是一个月三贯足钱,还是比较宽松的。
    进了院子,陈校辉快步走回自己卧房,把银铤藏起来。五十两银铤,对陈校辉也是一笔巨款了。
    藏好了银铤,陈校辉到院子里,坐到躺椅上,看着院子发呆。
    墙脚的两棵白玉兰,满树银花开得正灿烂。白玉兰旁边,是两棵桃树。满树红花,分外好看。
    发了一会呆,看看天色晚了,陈校辉站起身子。懒得再做晚饭,信步出了房门。走不了几步就是市场所在,灯火通明,各式摊贩纷纷叫卖。
    在路旁边,一个卖烧鸡的摊子,主人靠在车把上,并不呼喊。
    这个老板陈校辉认识,有一手极好的烤烧鸡手艺。只是烧鸡比较贵,不是一般人吃得起的,喊也没用。
    今得了一笔外财,陈校辉开心,便走到烧鸡摊前面,花三文钱买了一只烧鸡。又到旁边买了两个炊饼,买了一葫芦酒,在手里提着晃晃悠悠回家。
    离了酒馆,卢宗元回到自己住处,倒头就睡。睡到天黑,洗了一把脸,便出了家门。
    走不了几步,便到了洛河边。此时已是春天,洛河边上人流众多,非常热闹。卢宗元顺着河边向前走去,不多远就见前面灯火通明,人声鼎沸。旁边立了一个望子,上面挂着一盏灯,写着四个大字:人间烟火。
    进了门,小厮快步迎上来,拱手问好。
    卢宗元道:“水果行会的石员外和糕点行会的谷员外有没有来?泥瓦匠老侯呢?”
    小厮指着一个竹子隔出的小间道:“石员外和谷员外来了,在那边阁子里。侯员外倒是没见,应该没来。”
    卢宗元道:“好,我找石员外和谷员外有事。”
    说完,抬步走到小阁子里。
    石员外和谷员外两个人正在点菜,听见脚步声,抬头看是卢宗元。笑道:“偏你腿长!我们正要点菜,你就到了!”
    说完,急忙请卢宗元坐下。
    点完了菜,叫过小厮拿了菜牌去。石员外道:“我们两个想着晚来无事,便来吃条烤鱼。哪里想到卢员外闻到了味一般,巴巴找了过来。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你有什以事找我们。”
    卢宗元左右看了看,道:“还有泥瓦匠行会的侯员外,都是极好的,请他一起来吃吧。”
    石员外和谷员外对视一眼,道:“自然是好的。让小厮去叫就好。”
    说完,叫来小厮,让他去请侯员外。
    这三个人,加上侯员外,是这一带的风云人物。按照官督民办的原则,在一定距离内,各行各业都会有行首。行会团作,本来是因为官府收买民间货物,为了方便而产生的。现在王宵猎的政权,不再这样收买货物,会首行头就完全变成管理组织了。
    在一定的面积内,官府有一个督办的官员,直接管理这些会首行头。除了管理,这些会首行头也不允许超出范围发展会员,势力受到了限制。基本上,会首行头从类似胥吏的角色,变成了类似于差役的角色。
    上面有督办官员,下面管理行会会员的权力又不大,身上还有管理责任,会首行头不是什么理想角色。不过,消息灵通的好处还是有的,只是优势没有那么大了。
    在卢宗元的这一片面积内,四个行会的规模最大。分别是水果行会、糕点行会、泥瓦匠和码头力工,其他的规模都太小,没有什么影响力。行会行首就是这四人,卢宗元、石员外、谷员外和侯员外。
    如果官府管理不力,这四个人就是一方豪强,手下要人有人,要钱有钱。再加上他们关系很好,联合起来足以垄断一方经济。不过现在不行,要么是中产之家,要么就只是普通富户而已。
    鱼刚上来的时候,侯员外背着手,施施然地到了人间烟火。与各位见了礼,坐了下来。
    吃了几口鱼,喝过几杯酒,谷员外道:“卢员外有什么事情,现在可以说了。”
    卢宗元放下筷子,擦了擦嘴道:“今天我一个同乡,叫陈校辉的,找到我求一件事情。”
    见个人都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卢宗元道:“这个陈校辉,天生一件本事。不管什么字啊画啊,到了他手里,都能做件一模一样的出来。这些日子,他照着会子的模样——”
    “不会画了会子出来吧?”一边的石员外吓得睁大了眼睛。
    卢宗元点了点头:“员外说的不错,正是画了会子出来。不过因为是用手画,再加上平时事太多,画的不多。半年时间,也才一百多贯而已。”
    谷员外撇了撇嘴:“半年才一百多贯,这生意实在冷清了些。”
    卢宗元道:“谷员外,不是人人都像你一样,家大业大,不在乎这些小钱。比如我,就是平时吃吃喝喝,一年到头也赚不了一百贯钱。”
    侯员外道:“一年一百贯,不是小钱了。卢员外,你想怎么做?”
    卢宗元道:“若只是平常百姓,一百贯就不是小数目了。说一句实话,想花一百贯,可不容易。陈校辉以前都是没事的时候,拿着几贯钱,到市场上花掉。几贯钱好办,一百贯就实在没办法了。今天他去了金银铺里,一百贯兑成了银铤。金银铺,那是玩钱的地方,付钱的时候被人家怀疑很久。”
    石员外一惊:“若是能被看出来,这钱就没有用了!”
    卢员外摆了摆手:“当然是看不出来。金银铺里什么法子都试,最后还是全部收下来。不过受了这一场吓,他也不敢到金银铺去了,托着我想个办法。我想着,就是他其他事情都不干,专心画会子,一年也不过几百贯。我们四个人一起,几百贯总能想出办法来。”
    几百贯钱,其实石员外和谷员外任何一个都可以。他们要进货,当作货款付出去,有谁知道?不过平白承担这样的风险,他不愿意而已。
    屋于泥瓦匠的行首侯员外,跟卢宗元差不多,指望不上的。
    想了很久,石员外道:“我们有什么好处?”
    卢宗元道:“我还没有与陈校辉商量,给不了你准信。不过,我想你们得两成好处还是可以的。”
    石员外代头不语。
    谷员外道:“只有两成好处,少了些。”
    卢宗元叹了口气:“这是金银铺里都看不出来的会子,没有丝毫风险,两成不少了。——好了,此事再与陈校辉商量,他也不是一个贪心的人。只要你们愿意,此事就好办了。”
    第874章 查案
    三月初五,已经暮春,洛阳已是草长莺飞,杨柳拂堤。每日里都有百姓三五成群,出城踏青。
    到了建春门外,王宵猎抬头看城门,不由心生感慨。去年离开洛阳时,正是天寒地冻,等到再回,已经是春暖花开了。城门外杨柳依依,树下面各种摊贩,极是热闹。
    这里是河南县五大镇之一,商贾云集的所在。王宵猎进驻洛阳后,又重新繁荣起来。
    陈求道和陈与义带着河南府官僚,早早迎在门外。见到王宵猎和叶梦得到来,急忙上前行礼。
    一切如仪,众人进了洛阳城。到了府衙略作寒喧后,把叶梦得安排在附近驿馆里,晚上设酒筵接风。
    接下来的几天,王宵猎接见官员,处理公务,格外忙碌。到了第三天上午,王宵猎正在官厅里面处理公文,管银行的郑克进来,上前行礼。
    王宵猎抬起头来道:“自我回来,你便要求见我奏事。今日得闲,有什么事情你说吧。”
    郑克从怀中掏出来两张纸,呈给王宵猎道:“近日洛阳发现了假币,属下搜了集些,宣抚请看。”
    听说是假币,王宵猎不敢怠慢。急忙拿起看,果然与外面通行的会子一样,只是拿在手里有一种怪怪的感觉。仔细观看,见纸张花纹有些不同。
    看了一会,王宵猎放下纸币道:“画的极像了,几乎找不出破绽。不过印会子的纸是特制的,外面买不到,这假币也是一样。看着再像,用的纸张却不同。”
    郑克道:“外面的商户,哪里会知道纸有什么不同?这是一家金银铺收的。收的时候,收钱的人就觉得怪怪的,但怎么也找不出不对的地方,只好收下了。收下之后,他们立刻到了银行。下面银行的人也看不出哪里不对,只是感觉有些奇怪。送到上面来,才最终确定是假币。”
    王宵猎道:“这种假钱,外面多吗?”
    郑克道:“我研究了很久,确认这钱是画的,不是印的。能够画得一模一样,这样的人很少,画出来的钱当然也不会多了。到现在为止,各方搜寻,除了金银铺收的一百足贯外,只发现了二十多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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