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交修道:“我想,之所以这样,是在王宵猎的心里,中牟的刘麟根本不值一提。他看重的,应该是在陕州的拔离速一军。所以中牟胜了就胜了,不是什么大事,根本不值得宣扬。”
    郑谌道:“或许如此了。”
    胡交修叹了口气:“一年多前,拔离速兵不满万,横行数路,破数十州,没人奈何得了他。最后到荆门,才被王宵猎击败。这次,听说拔离带有兵数万,两个人再次交手,不知结果如何。”
    说完,胡交修看着远方,若有所思。
    从最初听到金军十几万来攻,胡交修担心非常,生怕王宵猎顶不住。到现在中牟大捷,胜得干净利落,胡交修的想法改变了。或许,王宵猎不像自己想的那么弱?此战要是胜了,着实不得了。
    胜了拔离速,最重要的不是消灭多少人,而是让宋军克服对金军的惧怕心理,敢于跟他们作战。
    回到驿站,胡交修和郑谌早早休息,第二天早早起来。
    此时天色微亮,太阳还没有出来。胡交修在驿站里散步,等着早饭。突然听到外面传来喧哗声。
    左右无事,胡交修步出驿站。就见街道上停满了马拉的大车,在货场那里搬运粮草。每装好十车,便就有人带着一起离开。一时间人喊马嘶,吵闹非常。
    看着车队,胡交修知道这是王宵猎军中运粮草的。因为每十车,就插一杆大旗,上面写着某营某队,目的地是哪里。有军官模样的人带队,在那里指挥搬运。
    看来到了方城,就不再是由民间运送粮草了,而改由军运。军队的运输工具比较高级,是马拉的大车。这些大车形制统一。每车用三匹马,一个车夫,装多少粮草数量统一。车看起来大多很新,可能是统一制造的。
    从进入随州,见到的就是后方农民送粮,由乡到县,由县到州,一级一级集中。集中之后,统一运到方城来。现在知道,过了方城,就改由王宵猎的军队运粮了,统一送往前线。
    这种场景,是以前没有见过的。一般军队作战,后方的运输队伍都乱糟糟的。大多都是从本地百姓中征人,依靠人扛肩背,向前运输。运输粮草的大部分,都在路上被吃掉了。像王宵猎这样井井有条的,谁能做到?
    这种组织能力,才是保证前方胜利的关键。只是像胡交修这些官员,只是觉得好奇,并不知道这样做的威力。
    河南府衙,王宵猎放下公文,对汪若海道:“此次中牟一战,牛皋打得好!一战消灭了刘麟所部,有三万多人哪!”
    汪若海道:“是啊,不只是消灭了三万多伪齐军队,自己还没什么损失,甚是难得。如此看来,刘豫的军队不足为虑!这一战之后,短时间伪齐不敢再派军队了。”
    王宵猎点了点头:“不错,刘豫不必再多废精力了。牛皋正带曹智严部和解立农的三个团过黄河,要进占怀州和卫州。黄河以北,可是金人划给自己的地盘,跟黄河以南不一样。我们的对手,以后就是金人了。此次陕州一战,不知结果如何。如果打好了,我们就可以积极进攻河东路。如果打不好,只能退回黄河以南了。”
    说完,在位子上坐下,一时出神。
    汪若海道:“李彦仙说,全军已经集结到橐水岸边,明天一早进攻陕州。迟玉平的骑兵团,把陕州城以东牢牢控制住,金军还没有得到我军的消息。他们的炮不少,攻陕州应该不难。”
    王宵猎道:“火炮非常有用,比我们以前想的用处还大得多,应该好好利用。哎,我的心里啊,知道这样做才是正确的。但却总是怕,军中对火炮过于依赖,没有炮就知道怎么打仗了,那可就不好了。”
    汪若海道:“节帅想的太多了,将领们心中自然有数。现在火炮刚开始用,不管是金军还是伪齐,都没有对付火炮的办法。趁这个机会,正应该用火炮打些大胜仗才是。”
    王宵猎不语,坐在那里出神。过了好一会,才道:“正是如此!明天李彦仙和邵凌一起发起进攻,一攻陕州,一攻虢州。不出意外的话,应该不用一天就破城。这一战,真正看的是破城之后如何。”
    说完,站起身来,走到地图前。过了一会道:“攻破陕州后,如果拔离速向西逃,就由邵凌堵住,考验邵凌能不能一边与郑建义对战,一边能不能挡拔离速。如果拔离速向北逃窜,就有些麻烦了。”
    汪若海在位子上坐下。道:“节帅,打仗,其实打赢了就好。敌军逃窜,又能逃得了几人?自古至今,都是城池最重要。占住了城池,敌人纵然一时跑了,又有什么办法?”
    王宵猎道:“参议,当军有了火炮,你这样想就不对了。中牟和白沙,加上神山县,一战不过几个时辰。城上有火炮,敌人破不了城。攻城有火炮,城墙几炮就塌。以后的仗,城池没那么重要了。女真人口就这么多,所有的青壮年都动员起来,不过二十万兵。我们打掉几万,金人的势力就弱了许多。如果我们消灭十万金军,剩下的十万金军就不用我们动手了,被他们欺压过的契丹人、渤海人、西夏、蒙古,就足以灭掉他们!”
    汪若海笑了笑,没有说话。他感觉得出来,要打歼灭战几乎是王宵猎心中的执念,别人劝说不了。其实只要攻破了陕州,拔离速的一部分军队逃走又如何?逃亡路上,宋军只要追得紧,还是大部被消灭。
    打歼灭战确实是王宵猎的执念。一方面是前世带来的经验,战争要以消灭敌人的有生力量为主,不要计较一城一地的得失。只要兵力占了优势,地方很快可以夺回来。所谓存人失地,人地皆存;存地失人,人地皆失。
    只是这个年代,想打歼灭战谈何容易?大家所追求的,都是打击溃战,然后在敌人的逃亡路上消灭敌人。只是王宵猎知道,由于北方民族的特点,击溃战不可取。
    北方民族人口有限,战争中消灭掉他们一万人,他们整个民族就少一万兵。几场歼灭战,就会无兵可用。而如果打成击溃战,他们不可能靠一个人回北方,很快就会重新聚拢,消灭了其战斗力。
    第616章 包围陕州
    陕津渡在陕州城东,与风陵渡、大禹渡并称黄河上的三大渡口。解州产的盐由北边运来,通过黄河运往下游,地理位置非常重要,号称“铁码头。”
    金军占领陕州后,解州的盐不再南运,这两年冷清了很多。河上的许多渡船年久失修,系在岸边。
    宋军进攻陕州的作战计划,是由张驰率本部兵马,首先夺取渡口,渡河北上。占领黄河对岸的平陆县,封死金军北上的道路。为此,前几日就有人划小船过河,从茅津等村子运了船夫过来。
    借着星光,张驰看着夜色中的古渡口。问身边的茅八郎道:“白天看渡口的船已经破旧,真能渡得了人吗?”
    茅八郎信心满满地道:“太尉放心,渡得了。那些船是我们的衣食,平日里常有人过去看,我心里有数。等到过了河,我们村里还有近二十艘渡船,全开过来,大军很快过去。”
    张驰吸了一口气,轻轻地吐出来。道:“我三千大军,就靠阿爹了!”
    茅八郎道:“安心,安心!你们是朝廷的人,我们如何敢有丝毫马虎!拼着这条命,也把你们渡过去!”
    张驰点了点头,看着前方的古渡口,长时间没有说话。
    陕州城里,拔离速坐在官厅里,双眉紧皱。低头看着闲耀的烛光,长时间不说话。
    沃侧道:“郎君,夜已经深了,还是早早安歇。折可求才到龙门,郑建充必然不会到陕州来。我听人说,郑建充说得明白,我们三军进攻洛阳,折可求不到,他是不会进兵的。”
    拔离速叹了口气:“郑建充不来,我现在倒是不觉得奇怪了。王宵猎十万大军,非是其他宋军可比,我们四五万人如何敢攻洛阳?唉,当年在荆门的时候,我曾经与王宵猎交过手,数战皆败,不得不绕路。现在王宵猎的手下兵强马壮,又不是那个时候可比了。我怎么会忽略此事,拿王宵猎跟其他宋军比?事已至此,我们只能驻兵陕州,等折可求赶来了。三军合军一处,才有一战之力。”
    沃侧道:“若如此说,我们也不足七万兵马,攻洛阳还不是必胜。”
    拔离速道:“但愿刘麟的兵马能够吸引王宵猎数万人,加上王宵猎有许多州县要守,洛阳不会太多兵。”
    沃侧道:“说来说去,我们还是要在陕州坐等,郎君何心忧心?早早歇息吧。”
    拔离速道:“我担忧的,是最近些日子,我们的游骑到不了陕州城东。只要一到城东,不管多少人,都会消失得无影无踪。宋军中有这个本事的,也只有王宵猎的军队。他们拿我游骑,是在打什么主意呢?”
    沃侧道:“依我说,就派两三千人出去,宋军还能拿住?”
    拔离速道:“自古以来,哪有这样打仗的?侦察从来是靠游骑,两三千人足以独当一面了。”
    说完,又摇了摇头:“今时不同往日,或者,我们真要派几千人出去?看看东面到底有什么古怪。王宵猎数万大军守新安、渑池,也不合常理。渑池一带地形险要,若要守,一万人都嫌多,怎么会派数万人?不说别的,数万人在那里,宋军如何运送粮草?这次大战,实在跟以前的战事大不一样!”
    沃侧道:“郎君不必担忧,我明天率两千人出城,一直到渑池看一看,宋军在搞什么名堂!”
    拔离速道:“两千人,只怕你走一两百里,就会被宋军围住。王宵猎与别的宋将不同,我们一有破绽,必然会被他抓住。你出陕州最多五十里,再远,就十分危险了。”
    说完,拔离速起身,走出门外。看着天上闪闪的星星,道:“这一场仗,我实在鲁莽了些。应该把王宵猎在洛阳的布置搞清楚,再起大军的。现在在陕州,骑虎难下了。”
    城外,张印站在山坡上,看着夜色中的陕州城。过了好一会,对参谋许长行道:“拔离速两万三千人,除了一两千人占了附近州县,全部挤在陕州城里。最近的消息,城里的粮食都快被他们吃光了,百姓有饿死的。以前觉得金军如天兵天将般,使出浑身解数,也挡不住他们。现在再看,却觉得他们处处是破绽。我四万大军,可以轻松将他击败。”
    许长行道:“我们的大炮已经拉到城下,击败拔离速不难。只是,节帅一再吩咐,最好全歼金军,不要让他们一兵一卒逃出去。要歼灭他们,可不容易。”
    张印道:“是啊,打胜仗不难,难的是歼灭。这一战,一看张驰,能不能牢牢占住黄河北岸。二看邵凌,能不能占领灵宝,堵死金军西逃之路。不是为了全歼拔离带的军队,我又何必如何费事!”
    许长行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为什么要打歼灭战,王宵猎向这些手下讲得很清楚。大的形势上,金军虽强,但人数不多。一旦被歼灭,缺少有生力量补充。只要打几个歼灭战,金军就没有能力组织大的战役,宋军就占据战略主动。像金军种力量,如果不给他们消化占领区的时间,就只能旋起旋灭。
    如果王宵猎能歼灭十万金军,女真人就再也撑不起这么大的架子,占领的广大地区会处处反叛。那个时候,就离着灭亡不远了。
    只是道理都清楚,要做到却不容易。以四万兵力,要全歼两万多人,难度是很大的。必须充分利用地形,把敌人的路彻底堵死,才能够做到。这一战的关键,就是张驰要以最快的速度渡河,牢牢占据平陆县。
    张印回转身,看着山下。今天晚上,宋军要把火炮拉到陕州城外,封死几个城门,让金军明天出不来。等到明天张驰占领黄河北岸后,再开始攻城。
    有大炮相助,攻破陕州城并不难。难的是,要让金军出不了城,快速完成对陕州周边的布署。
    陕州是座大城,城门外面是有马面的。大炮直射,也很难封赏城中金军。他们可以在马面后面列队,而后结阵冲出来。张印手中一百多门炮,能不能封死陕州,张印的心中也没底。
    第617章 占领渡口
    当天边刚刚落出一抹鱼肚白,就听见五六声闷响。随着响声,炮弹落入金军在渡口的军营,响起一阵惊呼。不等军营的金军反应过来,再次有炮声响起。
    张驰手握钢刀,看着前方被炮弹打得稀烂的军营。里面二三百金军到处乱跑,高声惊呼,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有的来不及穿衣服,有的则已披挂整齐,只是一样不知道该干什么。
    天色越来越亮,远处的宋军显出身形。有金军惊呼:“哎呀,原来是宋军打来了!这是什么妖法!”
    一边乱喊,有金军开始整队,向这边杀来。
    张驰厉声喝道:“杀过去,抢渡船!今日一战,就看我们了!”
    说完,当先冲了出去。
    一千宋军紧随其后,向剩下的一百多个金军迎了上去。一阵激列的厮杀,金军全部倒在了战场上。
    陕州城头,拔离速也被炮声惊响。急急忙忙披挂了,走上城头。
    看着城外弥漫的黑烟,还有呛鼻的硝烟味,拔离速急道:“发生了什么事?宋军杀来了?”
    一个将领道:“回郎君,是宋军!不过他们没有攻城,而是夺了城外的渡口,想来是要过黄河去。”
    拔离速听了立即知道不妙。道:“北边的平陆县是我们的退路,不可落入宋军手中!兀鲁黑,立即带领两千兵马出城,把渡口夺回来!”
    一边的兀鲁黑高声称是,下了城墙点兵。
    到了渡口,茅八郎立即领着船工,去检查系在河里面的渡船。大多数般已经朽坏,需要修补。还有八条船完好无缺,可以立即渡河。
    张驰听了,对左统领郑平岩道:“时间紧急,你带领一个营,先渡过河去。如果金军来攻,守住渡口就好。茅八郎说对面茅津村里还有渡船,后边会越渡越快。”
    郑平岩称诺。立即点了前军营,与自己一起渡河。
    一切收拾妥当。茅八郎对张驰道:“统制,这里渡河不易,每次都要舍出命去。自古以来,这处渡口的渡船都是我们茅津村的人来摆渡,别人的人做不来。这两年,附近偶尔有卖烈酒的,听说是从你们汝州贩来。现在天寒,可否每人一碗烈酒,壮一壮胆气。”
    张驰对掌书记李斌高声道:“立即取烈酒来,艄工一人一碗!”
    李斌称是,不多时就取了两坛来。倒在小碗里面,由士卒捧着。
    茅八郎带着众艄工,走过这些士卒前面。每人一碗酒,仰头直灌进肚里。便如一团烈火般,直落入胃,众人只觉得身燥热。随在茅八郎身后,大步走上了渡船。
    兀鲁黑点了一千兵,走出东门。绕过马面刚要列阵,就听见数声闷响。还没有反应过来,铁弹就砸入人群。有一枚铁弹穿过五六个士卒之后,砸在马面上,竟把马面砸塌了一小截。
    炮响之后,后面就炮声不断。绕过马面的金军士卒,全部砸得缺胳膊少腿,非伤即残。
    兀鲁黑自己也没有射过,一枚铁弹打到左边胳膊,半只手臂飞了出去。
    拔离速在城上看见,大惊失色。他在高处看得清楚,宋军在两百步外列阵,这些炮还有如此威力。宋军用火炮封住了城门,金军根本出不去。一绕过马面,立即就遭到炮击。
    少了一臂的兀鲁黑心胆俱裂,急忙绕过马面,又回到了城里。上了城墙,对拔离速道:“郎君,外面的宋军不知使什么妖物,我们一出马面,便就有铁弹打来。士卒非死即伤,如何出得了城?”
    拔离速沉声道:“不必惊慌,想来宋军用的是床弩一类的兵器,只是方便了许多。他们守住城门,我们只好缒城下去。只是现在刚刚天亮,缒下城必遭宋军攻击。只好等到晚上,再派人出城了。”
    兀鲁黑道:“宋军的铁弹极是厉害,连马面都能击倒。依卑职看,只怕城墙也挡不住。”
    “我知道了。”拔离速的脸色黑得厉害。“你受了重伤,还是先下去疗伤。我这里自有对敌之策!”
    兀鲁黑称诺,告辞离去。
    拔离速看着城外的宋军,黑着脸,想着对付的办法。
    金军在平陆县只有几十驻军,见到对面动静,都聚集在渡口。看渡船近了,用弓箭乱射。只是金军弓软,看着渡船离岸边不远,就是射不到。
    郑平岩看着岸上金军,估算着距离。水面看起来平静,其实流速很快,船颠簸得厉害。而且水面的距离,跟陆地的距离看起来会有很大的差别,不容易估算准。
    离岸边近了,郑平岩对掌舵的茅八郎道:“我这里弩要上弦,哥哥担待些。”
    茅八郎高声笑道:“将军尽管做事,我这里自会把得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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